周家的下人自然都认识沈宁,救过夫人,治好老爷,还是少爷的师父,那也是周家的座上宾。

门房进去通报一声后直接领着沈宁往里走。

冬日的夜晚黑得早,周家没有及时点上灯笼,一路穿过黑乎乎的院子和走廊,看着颇有几分渗人。

看她皱眉环顾四周,门房讪笑着道:“这几日夫人身体抱恙,府里有些乱了套,没顾得上。”

沈宁心想,这灯笼都没给点上,看来周家是闹了大事。

门房把沈宁领到周文泰院子里,但没想到被周夫人身边的婢女拦住了。

“沈姑娘,我们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婢女道。

沈宁转而去先去了周夫人院子,屋子里掌着灯,却没有点火盆,进来时候冷飕飕的。

“来了贵客,去把火盆点上。”

“可是,我们就只有这么点炭火,原本是想熬过下雪天的。”婢女有些不舍。

“让你去点就去点,话这么多。”周夫人咳了两声后又道,“又能消耗多少炭火,还不赶紧去。”

婢女只得悻悻而去。

沈宁示意另一个婢女送盏温水和勺子,她打开秋梨膏,舀了一勺用温水冲开后递给周夫人:“润润嗓子吧。”

周夫人连手指尖都在发冷,她双手捧着茶盏,温度传到手心里,却依旧感觉不到温暖。

“沈姑娘,你早就知道了吧?”周夫人没说什么事,但她知道沈宁能听明白了。

沈宁轻声“嗯”了一声。

“所以我和文泰说,你是个大度有胸怀的好人。”周夫人叹口气,“纸包不住火,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并未告诉过任何人,文泰的父亲会是谁。”周夫人侧头看向沈宁,“但我愿意告诉沈姑娘。”

“我只是以后如果文泰想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的时候,至少能有个地方问。”

周夫人脸上既有嘲讽,有不屑也有自责。

周夫人嫁给周员外时,两人确实过了一段恩爱日子,只是好景不长,周员外见一个爱一个的本性就显露出来了。

先后抬了三个姨娘回来。

周夫人哭过闹过最后心灰意冷,娘家只劝她说赶紧生个孩子稳住地位,若是能生个儿子,以后周家的产业不都是她和孩子的吗?

可不知怎么的,嫁进来四年多了,肚子就是没声音。机缘巧合下,她一个亲戚懂点医术就趁着周员外醉酒之际把脉诊治过,竟是无法生育的。

周夫人娘家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留个孩子,毕竟周员外无法生育的事无人知道。

周夫人原本不心动,可奈何周家产业越来越大,偌大的家业,加上娘家一直游说,如何不动心?

恰好她一个远房表哥进京时因生了场重病就在周夫人娘家住下,养病期间没想到就和周夫人看对了眼。

真的是有感情,还是周夫人觉得对方样貌谈吐都不错,觉得适合借子生育,只有周夫人自己最清楚了。

远房表哥继续进京,没多久周夫人就有了身孕。

周文泰生下后,自然是得周家上下宠爱,无人敢说他一句不是,也奠定了周夫人稳如泰山的正室地位。

时间长了,周夫人觉得这件事或许就烂在了肚子里,但没想到半个月,有个妾室怀孕了,隔了几日另外一个也怀孕了。

这长年没有妾室怀孕,一下就两个怀孕了,周员外没说什么,可是周老夫人就有些怀疑了。

毕竟周员外年纪上去了,加上他年轻时消耗得多,对这些事也都没那么感兴趣了,频率和质量自然都堪忧。

年轻时候都没能让妾室们有身孕,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威武?

周老夫人留了个心思,就让贴身小厮去查,结果查到了这两个妾室都和管家有一腿。

管家被狠狠地杖责一番后赶出了周府,而两个妾室则是要被拉去浸猪笼。

几人拉扯推诿之间,有人说怎么这么多妾室,员外老爷也都雨露均沾,怎么这么多年都没人有身孕,是不是老爷不行。

周老夫人气急了,怎么能说她儿子不行?当即就要找大夫来证明她儿子怎么可能不行。

“我原本是去请你了,上次给老爷把脉你什么都知道却不说,这次我想再求你一次。”周夫人叹了口气,“没想到老夫人的侄子在,他是略懂岐黄之术的。”

这件事就以这么不体面的方式揭露在大家面前,周夫人是始作俑者,在知道真相后也没那么崩溃。

可周文泰不是,他知道真相后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他对你一向尊重崇拜,还麻烦沈姑娘帮我去劝一劝他。”周夫人起身,深深地朝沈宁鞠了个躬,语气凝重而诚恳,

“以后文泰,还要麻烦沈姑娘管束了。”

从周夫人院子里出来,天黑透了。

怪不得这院子里冷清又漆黑,原来是管家不在了。

沈宁走进周文泰院子时,这里更显冷清,就是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她上前敲门。

“我不吃,我不喝,谁也不见。”周文泰声音都充满了颓丧之气。

“就让我安静地等死。”

“年纪轻轻的,学什么不好,学着摆烂等死?”沈宁蹙眉。

“师父?”周文泰有些意外,但终究还是起身开门了。

屋子里原本都没有灯,沈宁来了,周文泰才点了煤油灯。

昏黄烛火下,沈宁看到不过十来日没见,周文泰不仅瘦了一大圈,下巴一片胡茬。

关键是没有少年气息,眉宇间俱是颓丧,一点生气也没有。

“师父你怎么来了?”周文泰坐在椅子上,声音沙哑。

“其实我就教过你一点基础和拳脚,你喊我这一声师父,我都惭愧。”沈宁道,“你若真心想学,我可以帮你举荐,就不必叫我师父了。”

“不叫师父叫什么?”周文泰嘲讽道,“你这是知道我的身世了,所以也不想做我的师父了?”

“果然啊,这世道就是这么的势力,冷酷无情。”

“怎么,就不能喊我一声阿姐?”沈宁抬手打了周文泰后脑勺一下,“小兔崽子,这几天不见都是去练八卦阵了吧,这么能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