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泰摸着后脑勺,怔怔地看着沈宁:“我可以叫你阿姐吗?”
“难不成你还想叫我婶子?我不至于这么老吧?”沈宁道,“再说了,你的身世我早就知道了,要嫌弃还等今天?”
“你早就知道了?”周文泰更加惊讶,“你什么时候知道了?”
“你父亲肝胆疼痛,我给他把脉看病的时候。”
周文泰反应过来了,沈宁医术好,自然能知道周员外的毛病。
他抿了抿唇,倏然起身朝着沈宁行礼:“刚是文泰说话欠妥,沈姐姐别是和我一般见识。”
沈宁坐下,想要喝茶却发现这茶杯都是冷的。
周文泰连忙喊了一声,然而也没有小厮婢女过来。他苦笑着道:“当初都是捧着我惯着我,现在就是想要喊人过来烧个热茶都没有。”
“但我就想喝热茶。”沈宁看着他,“你这么大个人了,烧茶都不会吗?”
周文泰还真没烧过,但他想着这也不难:“沈姐姐等着,我去烧。”
烧的过程自然是不顺利的,但沈宁也很有耐心的就在这等着,也不出去帮忙。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这热水才烧好了。
周文泰沏了壶热茶,捧着茶盏到沈宁面前,神色已经没有刚刚那么要死的样子了。
沈宁喝了一口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周文泰一愣:“周文泰啊。”
这问的是什么问题?难道烧个茶的功夫,就不认识他了?
“我给你换个名字,叫沈文泰。你还是你吗?”
周文泰懵懵懂懂:“我还是我啊,人又没变。”
“你看,你自己都懂得道理,不管你是谁的孩子,不管你叫什么,你首先都是你自己。”
你首先都是你自己……
周文泰心里有些震动。
“血缘固然重要,但是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就是假的吗?就直接把你和周员外的联系切断吗?”
沈宁又问他:“这件事发生后,周员外是什么态度?”
周文泰又被问住,别过头道:“我都不是他亲儿子,我觉得他自然是不想见我。”
“你这就是典型的,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沈宁叹口气,“若你还尊重他这个父亲,不管结果是不是你能承受的,都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下。”
“有时候,误会就是不沟通,都长嘴了为何不说?”
周文泰这半个月想不明白的事,竟是被沈宁一番话说得他醍醐灌顶。
他再次起身,朝着沈宁行礼:“沈姐姐,受教了,我这就去找父亲。”
周文泰噔噔噔地跑出去院子,一下又折返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个……沈姐姐可以陪我去吗?”
“怂了?”沈宁失笑。
“怎么会,我就是想让沈姐姐见证我的高光时刻。”周文泰嘴硬。
二人直接去了周员外的院子。
虽然已经想明白了,但真的面对周员外时,周文泰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这一声“爹”怎么也喊不出口。
周员外绷着脸:“兔崽子,见到爹都不知道喊了?”
周文泰从惊讶到欣喜,再到有些激动,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周员外伸手拍了拍周文泰的肩膀:“我养你十几年,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何况你这么像我。”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一样的玩世不恭,一样的不爱读书。”
周文泰:“……”
周员外又看向沈宁:“还得是沈大夫,这么多人去喊他劝他,就是缩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那也是文泰自己想明白了。”沈宁不知为何,这明明是高兴的事,可心里总有些不安。
“文泰有沈大夫管束着,日后定能成事。”周员外道。
“以后文泰,还要麻烦沈姑娘管束了。”
沈宁耳边闪过周夫人这句话,暗道“不好”,她转身就往周夫人的院子跑去。
周文泰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
一进院子,沈宁就问婢女:“你们夫人呢?”
“夫人说累了要休息了,让我们在外面守……”
话还没说完,沈宁就冲进了屋子径直到床榻前,周夫人面色安然地躺着,闭着双眼。
她一探鼻息,没了。
把脉,感受不到脉搏在跳动了。
沈宁二话不说做心肺抢救,但依旧回天乏术。
紧跟进来的周文泰一下跌坐在地上,跪行到周夫人面前:“娘,你醒醒啊,我来看你了。”
可不管他怎么喊,再也没有人起来应他了。
周文泰整个人趴在周夫人身上,哭得不能自已。
周员外仿佛一下就苍老了,捂着心口面露痛苦:“你怎么这么傻啊。”
“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啊,你不说我自然不提。”周员外也是泪流满面。
下人们跪了一地,身边伺候的两个婢女更是瑟瑟发抖。
其他人闻讯而来,有个妾室指着桌子上茶盏压着的信纸:“老爷,这有夫人留的信。”
周员外示意她送过去,寥寥数语却道尽了原委。
“老爷,因我糊涂罪过致使周家后宅不宁,然我儿文泰心地纯真善良,今日起不继承周家半分家产,但望能留他一命,以吾命换文泰之命。”
周夫人自知没脸见人,能为自己儿子做的就只有豁出性命地保全他了。
沈宁离开周家时已经是后半夜了,院子里的哭声已经在耳边回**着。
她没想到霍翎竟然在路边等着她,看到她出来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
沈宁情绪有些低落:“等很久了吧?”
霍翎摇头:“刚散步到这。”
这耳朵都冻红成这样了,还刚到。
沈宁没揭穿他,两人并肩往前走时,她忽然开口问道:“你说如果周员外对周夫人到底有没有情意?”
“若有,怎么又能娶这么多妾室?若是没有,明知道周夫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周文泰不是他的儿子,却一直将秘密埋藏肚里。”
“周夫人去世时,周员外脸上的痛苦也不像是装的。”
霍翎负手而行:“人性本就是复杂的,说是千面也不为过。”
“而且不同时间不同立场,心里所想和情感,自然也不一样。”
沈宁脚步一顿:“就好比在平县,你对上门女婿的身份挺认同的,但出了平县,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