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告诉我们你们遇到了什么吧,”西里尔对简说。这是他和其他人已经把王后的谈话、宴会、各种娱乐节目等等全都告诉了简,并且在故事的地牢部分开始之前就很小心地打住了。
“去了这一趟也没有什么用,”简说到,“如果你们甚至都没有尝试一下去找护身符。”
“我们发觉那没用,”西里尔说,“在巴比伦是找不到的。它丢失的年代在巴比伦之前。我们要去个别的什么友好的地方,那里人人都和蔼可亲,我们到那里去找。现在给我们说说你们的事吧。”
“哦,”简说道,“王后的那个脸上很光滑的人……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利蒂-玛度克,”西里尔说。
“对,”简说,“利蒂-玛度克,萨米亚德刚刚咬了城门卫兵妻子的小儿子的手,他就来找我了,把我带到了王宫。我们和埃及来的新的小王后一起吃了饭。她真是个可爱的人,比你大不了多少。她给我讲了好多好多埃及的事情。吃过饭以后,我们一起玩球。然后巴比伦王后就派人来叫我了。我也喜欢她。她和萨米亚德讲话时,我就睡着了。然后你们就把我叫醒了。就是这些。”
萨米亚德从熟睡中被叫醒,它的叙述是同样的。
“可是,”他又说道,“是什么让你们对王后说我能够让人愿望成真的?我有时候认为你们生下来就缺少最基本的类似大脑的东西。”
孩子们不知道“基本的”是什么意思,但它听上去是个无礼的、侮辱人的词。
“我看不出我们造成了任何伤害,”西里尔生气地说。
“噢,是没有,”萨米亚德略带挖苦地说道,“一点儿都没有!当然没有!恰恰相反!正是这样!只是她碰巧希望她能很快就来到你们的国家。‘很快’或许意味着任何时候。”
“那就是你的错了,”罗伯特说,“因为你原本完全可以使‘很快’表示明年或下个世纪的什么时候。”
“那就是你们犯错的地方,如同经常发生的那样,”沙子精灵答道。“我不能让‘很快’有任何别的意思,只能按她的意思。那不是我的愿望。而她的意思是在国王下次出去猎狮子的时候。所以,她会有一整天时间,也可能是两天,来实现她的愿望。她并不知道时间只是一种思维方式。”
“好吧,”西里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必须尽我们所能让她快活。她对我们是太好了。我说,咱们吃完饭去圣詹姆斯公园喂鸭子怎么样?我们以前还从没有喂过呢。在经历过巴比伦和那些多年前的事情之后,我觉得我想看看真实的什么东西,而且是现在。你来吗,萨米亚德?”
“我那个用神圣的灯芯草编织的无价之宝篮子呢?”萨米亚德愁眉苦脸地问。“我不能身上什么都没有就出去啊。再说我也不去。”
这时,大家才想起来,在匆忙离开巴比伦时,没有想起那个篮子。
“不过它也不是那么贵重啊,”罗伯特赶紧说道,“如果你在法灵顿市场买鱼,人家会白送给你一个的。”
“啊,”萨米亚德十分生气地说,“我对这个令人厌恶的现代世界的一切根本就不关心,所以你就利用我这一点,用一个你不用分文得来的旅行用品来胡弄我。很好,我要到沙子里去了。请不要叫醒我。”
接着,它就立刻到沙子里去了,而如同你们知道的那样,那就意味着去睡觉。男孩子们去圣詹姆斯公园喂鸭子,不过他们是自己去的。
安西娅和简整个下午都坐着缝东西。她们从“自由”超市上买回来的各自最好的绿色饰带上裁下一码,用剪成两半的一条毛巾作衬里。她们坐在那里缝啊,缝啊。她们是在为萨米亚德缝一个袋子,两人各缝一半。简的那一半上面绣上了有四个叶子的三叶草。那是她唯一会绣的东西(因为她在学校里曾学过,而幸运的是,她学刺绣时用的一些绸子留了下来)。即便是这样,安西娅也必须先给她画出样子来。安西娅的那一半袋子上用链形针法绣上了字,绣的时候虽然是匆匆忙忙,但却感情真挚。这些字大约是这样的:萨米旅行车。
她本来是想绣上“旅行车子”,但是字母绣得太大了,所有没有地方了。她们用老保姆的缝纫机把两半袋子合二为一,袋子的拎手是用安西娅和简最好的红头带做的。在喝茶时间,男孩子们回家来了,对圣詹姆斯公园里鸭子的叙述无聊透了。安西娅壮着胆子去叫醒了萨米亚德,给它看了它的新旅行袋。
“嗯,”它略带轻蔑,但同时又很亲切地说,“它沾的灰尘没有那么多了。”
萨米亚德似乎很容易地就学会了人们现在所说的那些话。对于一个在它自己的时代曾经和大地懒和翼龙大交道的生物来说,它的敏捷实在是了不起。
“这袋子配我还差不多,”它说道,“比买一磅鲽鱼时免费送的那种袋子强多了。你们打算把我装进里面带出去呢?”
“我倒希望休息一阵子,不带你或我们去任何地方了,”西里尔说。但是简说道:
“我想去埃及。我的确喜欢那个来嫁给巴比伦国王的埃及公主。她给我讲了他们埃及的百灵鸟,还有猫。咱们去那儿吧。我跟她说了护身符上画的鸟是什么样子的,她说那是埃及文字。”
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暗自庆幸他们很聪明地想到了对简隐瞒他们在幼发拉底河下面的地牢中所遭遇的恐怖。
“同时,埃及太好了,”简继续说,“因为有布鲁尔博士所写的《圣经历史》。我想在约瑟夫[26]作那些奇怪的梦时,或者是摩西[27]用蛇和手杖玩弄特技时到那里去。”
“我可不喜欢蛇,”安西娅战抖了一下说道。
“好吧,我们也不一定要到那一段去,不过巴比伦真是很可爱!我们吃了奶油和甜品,都是粘糊糊的东西。我想埃及也一样可爱。”
大家议论了好一阵在,但是最后每个人都同意了简的主意。第二天刚吃过早饭(有非常好吃的腌鱼),萨米亚德被邀请进入它的旅行车。
它有点勉强地钻了进去,就好像你要护理的一只猫的反应一样,因为它的想法和你的可不是一回事。它刚刚进去,老保姆就进来了。
“好啦,小家伙们,”她说,“你们觉得很无聊吗?”
“哦,不,亲爱的保姆,”安西娅说道,“我们正玩得开心呢。我们只是要去看看一些古迹。”
“啊,”老保姆说,“是皇家学院吧,我想?不要胡乱花钱,就这些。”
她收走了腌鱼的骨头和茶具。等她清扫掉了面包屑,撤走了桌布以后,护身符就被举了起来,而命令也发出了,就像是公爵夫人(和其他人)向自己的马车夫发出命令一样。
“请到埃及去!”安西娅在西里尔念了那个神奇的咒语之后说道。
“趁摩西还在那里,”简加上一句。
在菲茨罗伊街的餐厅里,护身符变大了,成为拱门。透过拱门他们看见蓝蓝的天空和奔流的河水。
“不!”
“No, 停下!”西里尔说,把举着护身符的简的手拉了下来。
“我们真是些蠢东西,”他说,“当然我们不能去了。我们现在连一分钟都不敢离开家,因为没准那一分钟就是那一分钟。”
“什么分钟是什么分钟啊?”简不耐烦地问,一面想把自己的手从西里尔的手中挣脱开。
“就是巴比伦王后到来的那一分钟,”西里尔说。这下大家都明白了。
一连几天,生活在平淡无奇之中非常缓慢地流逝着。孩子们绝对不能同时都出去,因为他们说不准巴比伦国王什么时候会去猎狮子,使他的王后能够自由地不期而至,而她对这次拜访毫无疑问是热切期待的。
所以他们分成两个两个,轮流出去和待在家里。
如果不是博学先生对他们发生了新的兴趣,待在家里的人原本是要比以前更加烦闷的。
1天,他把安西娅叫了去,给她看一条用紫色和金色珠子做成的漂亮项链。
“我见过一条这样的项链,”她说道,“在……”
“或许在大英博物馆?”
“我倒愿意把我见到它的地方叫作巴比伦,”安西娅谨慎地说道。
“一个美丽的幻想,”博学先生说,“而且完全正确,因为事实上这些珠子的确是来自巴比伦。”
这天,其他三个人都出去了。两个男孩子要去动物园,而简则说“我肯定我比你们两个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更加喜欢犀牛。”她说得那么凄惨,安西娅只好叫她一起去了。于是她跑了出去,在菲茨罗伊街与菲茨罗伊广场相交的路上追上了男孩子们。
“我认为巴比伦是最有趣的了,”安西娅说道,“我的确作了关于它的非常有趣的梦……至少,其实也不是梦,不过同样精彩。”
“坐下了,讲给我听,”他说。所以,她坐了下来讲了。他问了她很多问题,她尽可能地回答了这些问题。
“太好了,简直是太好了!”他最后说道。“曾听说过有思想转移,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有任何这一类的本领。可这一定就是,对你的健康非常不利,我想。你的头是不是疼得很利害?”
他突然把一只凉冰冰的瘦手放在她的前额上。
“不,谢谢你,一点儿也不疼,”他说。
“我向你保证这并非是有意而为之的,”他继续说道,“当然我知道很多关于巴比伦的事,而无意识间把它传给了你。你也听说过读心术,不过你说的有些事情我不明白,他们从来就没有进入过我的头脑里,可又是极为可能的。”
“没关系,”安西娅安慰地说道,“我明白。别担心。其实一切都很简单的。”
而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安西娅听到其他的孩子进来了,于是下楼来,但还没来得及问他们在动物园玩得怎么样,就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而与这声音相比,野兽的吼声就好像鸟儿的歌声一样温柔。
“天哪,”安西娅叫道,“那是什么啊?”
许多声音组成的巨大的嗡嗡声响从打开的窗户传了进来,可以分辨出一些对话。
“这儿有个盖伊![28]”
“现在可不是11月份。这也不是盖伊。是个跳芭蕾的女士,就是这么回事。”
“不,是…是个十足的疯子,我跟你说吧。”
然后清楚地传来了他们熟悉的声音。
“退下,奴隶们!”它说道。
“她在说什么呢?”十几个声音叫道。
“是什么该死的外国黑话,”一个声音回答说。
孩子们朝门口冲去。在路上和人行道上有一群人。
从台阶顶部可以清楚地看见人群中央的巴比伦王后的美丽脸庞和明亮的面纱。
“哎呀!”罗伯特一面跑下台阶,一面喊道,“她来了!”
“喂!”他喊,“让一下,让这位夫人过来。她是我们的朋友,是来看望我们的。”
“真是体面人家的好朋友,”一个胖女人哼着鼻子说道,她推着一辆装着葫芦的手推车。
尽管如此,但是人群还是让出一条路来,王后在人行道上遇到了罗伯特,西里尔也来了,装着萨米亚德的袋子还跨在他的胳膊上。
“这儿,”他小声说,“萨米亚德在这儿,你可以满足愿望了。”
“我希望你能穿上不同的衣服来,如果你一定要来的话,”罗伯特说,“不过我无论再希望什么也是没有用的。”
“不,”王后说,“我希望我穿得……不,我不是……我希望他们能穿得像样些,那样他们就不会这么傻呼呼的了。”
萨米亚德把自己吹胀了起来,直到袋子对它来说太紧了。突然之间,人群之中的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感到自己没有穿够衣服,因为,王后所认为是像样的衣服当然是对于三千年前巴比伦的劳动阶级来说是像样的衣服,而那可没有多少。
“瞧瞧我啊!”卖葫芦的女人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个样子出来了?”她飞快地把她的手推车推走了。
“说道盖伊,有人把你弄成了好一个盖伊,”一个卖鞋带的男人说道。
“行啦,你别说了,”他身旁的男人说道,“瞧瞧你自己那可笑的腿吧,你的靴子哪儿去了?”
“我从来不会这个样子出来的,我发誓,”卖鞋带的人说道,“昨晚上我不太对劲,这我承认,但也不致于穿得像个马戏班似的。”
那群人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变得非常气愤。但是没有人似乎想到去责怪王后。
安西娅从台阶上跳了下来,把她拉了上去,其他孩子跟在后面。门关上了。
“鬼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听到有人说,“我要回家了。”
这群人慢慢地都有了同样的想法,散开了。继他们之后的是另一群人,他们穿的可不是王后所认为的像样的衣服。
“警察就快来了,”安西娅用绝望的语调说。“啊,你为什么穿成那个样子呢?”
王后靠在马毛沙发的扶手上。
“我倒想知道一个王后还应当怎么穿着呢?”她问。
“我们的王后穿的衣服和其他人一样,”西里尔说。
“哦,我不会。而且我必须说,”她用受到伤害的口吻说道,“你们似乎不是很高兴看到我来。但也许是感到意外,所以你们的举止才会是这个样子。可是你们应当习惯各种意外。像你们消失的方法!我就永远忘不了。那是我曾经见过的最精彩的魔法。你们是怎么做的?”
“噢,现在先别管那个了,”罗伯特说。“你看,你把所有那些人都弄得心烦意乱的,我想他们会去叫警察的。我们可不想看到你被揪着脖领子关进监狱里。”
“人们是不能把王后关进监狱的,”她高傲地说道。
“呃,是吗?”西里尔说。“我们这里有一次曾经把一个国王给砍了头。”
“就在这个破屋子里?真是太有趣了。”
“不,不,不是在这间屋子里,是在历史上。”
“哦,是那个呀,”王后轻蔑地说,“我还以为是你亲自动手的呢。”
女孩子们抖了一下。
“你们的城市太丑陋了,”王后继续高兴地说,“人也太讨厌、太无知了。你们知道吗,他们对我说的话实际上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听得懂他们吗?”简问道。
“当然听不懂。他们讲的是某种粗俗的北方方言。你们的话我倒是听得很明白。”
我真的不打算再次说明这些孩子们怎么会完全听懂除他们自己语言之外的其它语言,而且还能够说那些语言,使之感觉起来和听上去(对他们来说)就好像他们在讲英语一样。
“好吧,”西里尔突兀地说道,“既然你刚刚已经看见了这里有多么令人讨厌,你不认为你或许还是回家的好?”
“为什么?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呢,”王后一边整理自己那闪亮的面纱,一边说道,“我原本就是希望来到你们的门口,而我就到了。现在我必须去见你们的国王和王后。”
“没人会被允许去的,”安西娅匆匆说道,“不过,这样吧,我们会带你去看你想看的任何东西,任何你能够看的东西,”她好心地加上一句,因为她想起在巴比伦时,女王对他们有多好,即便她在简和萨米亚德的事情上略施了骗术。
“有博物馆,”西里尔怀着希望说,“那里有很多来自你们国家的东西。要是我们能够给你稍微化一下妆就好了。”
“我知道,”安西娅突然说道,“妈妈去看戏时穿的旧斗篷,大箱子里还有许多她的旧帽子。”
带有花边的蓝色绸子斗篷的确将王后那令人吃惊的华丽多少遮盖了一些,但是有粉红玫瑰花的帽子却很不合适。而且,或者是外衣,或者是帽子,或者是王后,总之有什么东西使她的样子看上去有点不那么体面。
当西里尔小声这样说时,安西娅说道:“哦,没关系。重要的是在老保姆打盹醒来之前把她先弄出去。我想她现在就快醒了。”
“那走吧,”罗伯特说。“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咱们赶紧去博物馆。如果你戏弄过的那些人里面有人把警察找来了,他们不会想到去那里找你的。”
蓝色丝绸外衣和粉红色帽子几乎与王服同样引人注目。所以,能够从喧闹的街道进入灰色、宁静的博物馆,孩子们感到特别高兴。
“把包裹和雨伞留在这里,”柜台后面的一个男人说道。
他们没有雨伞,而唯一的包裹是装着萨米亚德的袋子,那是王后坚持要带来的。
“我可不要被留下来,”萨米亚德轻轻地说,“你们想都别想。”
“我和你在外面等着,”安西娅赶紧说道,走到在喷射式饮水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别坐得离那个讨厌的喷泉这么近,”这怪物说道,“我可能会被溅湿的。”
安西娅听话地坐到了另一个座位上,等待着,等啊,等啊。萨米亚德很不舒服地睡起觉来。安西娅早已不再盯着那旋转门看了,从那里走出来的总是别人。她自己都快要睡着了,可他们还没有回来。
当安西娅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回来了时,她吓了一跳,而且他们不是独自回来的。在他们身后,跟着一大群身穿制服的男人,还有几位绅士。每个人似乎都很愤怒。
“现在走吧,”愤怒的绅士之中最和蔼的一个说道。“把这可怜的疯子带回家吧,告诉你们父母应当对她好好看管。”
“你们要是不能让她走,我们就必须叫警察了,”最凶的一位绅士说。
“但是我们不想来硬的,”和蔼先生加上一句,他真的是非常和蔼,似乎比所有其他人的职位都高。
“我可以和我姐姐先说几句话吗?”罗伯特问。
最和蔼的先生点点头,职员们站在王后周围,其他人则形成某种防护,而罗伯特朝安西娅走过去。
“你能够想到的一切事情,”他对着安西娅探询的目光回答道,“在里面闹得翻天覆地的。说玻璃柜里的那些项链和耳环什么的全都是她的,非要把它们从里面拿出来。想打碎玻璃,真的打碎了一块。在场的人都去拽她。没用。我只得对她说这里是他们砍掉王后脑袋的地方,才能把她给弄出来。”
“啊,鲍勃,真能编瞎话!”
“你得编瞎话才能弄出她来。此外,那也不是瞎话。我指的是木乃伊王后。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不会把木乃伊的脑袋砍下来,好看看是怎样使用防腐剂的呢?我想说的是,难道你能够让她安安静静地和你一起走?”
“我会试试的,”安西娅说道。她朝王后走去。
“回家吧,”她说,“我们家里的博学先生有一个项链,比他们这里的任何项链都要漂亮。去看看吧。”
王后点点头。
“你们看,”最凶的那位绅士说,“她的确听得懂英语。”
“我说的是巴比伦语,我想,”安西娅害羞地说道。
“我的好孩子,”和蔼的绅士说,“你说的并不是巴比伦语,而是胡说。你们赶快回家吧,把发生的事都告诉你们父母。”
安西娅牵过王后的手,轻轻地把她拉走了。其他孩子跟在后面,愤怒的绅士们组成的黑色人群站在台阶上注视着他们。这一小群丢了脸的孩子和使得他们丢脸的王后来到了院子的中央,就在这时,她的眼光落在了装着萨米亚德的袋子上。她停住了脚。
“我希望,”她非常大声、清晰地说,“所有那些巴比伦的东西都到我这里来,慢慢地来,好让那些狗和奴隶看看伟大王后的法力。”
“啊,你是个烦人的女人,”萨米亚德说道,但还是把自己的身体胀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哗啦一声响,玻璃转门和门框突然被完全打碎了。那群愤怒的绅士们一看到是怎么回事,就跳到了一边。但是最凶的那个动作不够快,他是被一头从门口稳稳地飘出来的巨型石牛粗暴地顶开的,它落在了院子中央的王后身旁。
跟在它后面的是更多的石像和大块的石雕、砖头、头盔、工具、武器、镣铐、酒罐、碗、瓶子、花瓶、水壶、碟子、印章和又圆又长的东西,有点像擀面杖,上面带有小鸟爪印迹一样的符号,此外还有项链、项饰、戒指、臂环、耳环等等,一堆一堆的东西,多得让人数不过来,甚至都看不清楚。
愤怒的绅士们全都一下坐在了博物馆的台阶上,除了那个和蔼的之外,他手插在口袋里,好像对于巨型石牛和五花八门的巴比伦小物品飘到博物馆院子里完全习以为常了。不过他派了一个人去关上大铁门。
一个记者正好要离开博物馆,他路过时对罗伯特说:
“是通神学吧,我想,”他说道,“她是贝赞特夫人[29]吗?”
“是的,”罗伯特鲁莽地说道。
记者在大门就要被关上之前出去了。他冲到舰队街[30],他所在的报纸半个小时内就出了一份号外。
“贝赞特夫人与通神学。”
“大英博物馆的不当奇迹。”
实际上,人们是在报贩子扛着的木板上看到这用黑色大字写的标题的。有几个闲着没事做的人坐在公共马车顶上来到博物馆。但是等他们来到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巴比伦王后突然看见大门被关上,感觉到了对他们的威胁,于是说道:
“我希望我们是在你们家里。”
当然,他们立刻就在家里了。
萨米亚德暴跳如雷。
“我说,”它说道,“他们会来追你的,那样就会找到我。会在威斯敏斯特给我建造一个国立笼子,我会不得不参与政治。你为什么就不能让那些东西留在原地呢?”
“你的脾气可真大啊,不是吗?”王后平静地说道。“我希望所有东西都回到它们原来的地方。这样你满意了吧?”
萨米亚德膨胀起来,然后缩小,非常生气地说:
“我不能拒绝去满足你的愿望,”它说,“不过我可以咬人。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会咬的。哼。”
“不要啊,”安西娅凑近它那竖起的耳朵小声说道,“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也是可怕的。你可别撇下我们。或许她很快就会希望自己在她家里呢。”
“她不会的,”萨米亚德说,怒气平息了一些。
“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城市,”王后说。
孩子们面面相觑。
“如果我们有钱,我们可以坐出租马车到处逛。那样一来人们就不会那么注意她了。可是我们没有。”
“把这个卖了,”王后边说边从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
“他们只会认为我们是偷来的,”西里尔没好气地说,“把我们关进牢里。”
“对你们来说,似乎条条道路都通监牢,”王后说。
“博学先生!”安西娅说道,手里拿着戒指跑上楼去找他。
“是这样的,”她说,“你愿意花一英镑把这个买下来吗?”
“啊!”他用又惊又喜的口气说,接过了戒指。
“它是我自己的,”安西娅说道,“人家给我拿来卖的。”
“我借给你一个英镑,”博学先生高兴地说,“我会替你保管这个戒指。你刚才说这个是谁给你的?”
“我们叫她巴比伦王后,”安西娅小心地说道。
“是游戏吗?”他充满希望地问。
“如果我没有钱为她支付出租马车的费用,那这个游戏就有好瞧的了,”安西娅说道。
“我有时候在想,”他慢慢地说,“我要疯了,或者是……”
“或者是我疯了,不过我没疯,你也没有,她也没有。”
“她说了她是巴比伦王后吗?”他不安地问道。
“是的,”安西娅轻率地说道。
“这个思想传递比我想象的要深远得多,”他说。“我想我也无意识地影响了她。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的巴比伦研究会取得这样的成果。可怕!天地之间的东西多得……”
“是啊,”安西娅说道,“太多太多了。这一英镑是我在世界上最最需要的东西。”
他用手指理了理自己稀疏的头发。
“这思想转移!”他说。“这无疑是个巴比伦戒指,或者我觉得是。但是我可能已经使自己着迷了。等把我那本书的最后校样改过后,我就去看医生。”
“是啊,去吧!”安西娅说道,“太谢谢你了。”
她拿了金币,跑下楼去找其他人了。
现在,从一辆四轮出租马车的窗户里,巴比伦的王后观察着伦敦的奇观。她认为白金汉宫没什么意思,威斯敏斯特教堂和议会大厦稍好一些。但是她喜欢伦敦塔和泰晤士河,河上的船只使她充满了惊愕与喜悦。
“但是你们对自己的奴隶太不好了。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可怜、穷困潦倒、被人忽视,”当马车沿着英里尽头路叮叮咣咣地行驶时,她说道。
“他们不是奴隶,他们是工人,”简说。
“当然他们是工人,那就是奴隶。这可不用你来告诉我。你以为我见到一张奴隶的脸会认不出来吗?为什么他们的主人给他们吃好点穿好点呢?用三句话来告诉我。”
没人回答。想要用三句话来说明现代英国的工资制度,这可有点困难,即便是你了解这制度,而何况孩子们并不了解。
“如果你们不小心的话,你们的奴隶会造反的,”王后说。
“哦,不会的,”西里尔说。“你瞧,他们有选举权,这使他们很安全,不会去造反。这就是最关键的区别。是爸爸告诉我的。”
“什么是选举权?”王后问。“它是护身符吗?你们用它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心烦意乱的西里尔说,“它就是选举权,就是这么回事!他们不用它来干任何特别的事情。”
“我明白了,”王后说,“是一种游戏。那好,我希望所有这些奴隶的手里此刻都抓满了自己喜爱的肉和酒。”
霎时间,“英里尽头”路和穷人居住的所有其他街上的所有人都发现自己手里满满的全都是吃的和喝的。从马车的窗户里可以看见人们手里拿着各种食物和瓶子罐子。有烤肉、禽肉、红色的龙虾、黄色的大螃蟹、煎鱼、水煮肉、牛排布丁、烤洋葱、羊肉馅饼。年轻人大多拿着桔子、糖果、糕点。这使得“英里尽头”路的模样大为改观,使它亮了起来,并且,就这么说吧,使人们的脸上亮了起来,比你相像的还要亮。
“不一样了吧?”王后说。
“这是你迄今为止的最好的一个愿望,”简带着由衷的赞许说道。
车夫把车就停在了银行旁边。
“俺没法再你们往前送了,”他说,“你们下吧。”
他们很不情愿地下了车。
“俺要喝茶,”他说。于是他们看到马车的车厢里有了一堆卷心菜,还有猪排、苹果沙司、一只鸭子、一份点缀着葡萄干的布丁和一个大罐头。
“你们给俺车钱,”他威胁地说。当低头看见了那一堆东西时,他又咕哝着说了一遍他要喝茶。
“我们另找一辆车,”西里尔带着尊严说道,“给你一个金币,找钱吧。”
可是这车夫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接过金币,给了马一鞭子,就消失在出租马车、公共马车、运货马车的车流中,根本没找给他们钱。
在他们一行人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小群人。
“走吧,”罗伯特说道,领头走上了一条错路。
他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是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这里有许多穿黑色衣服,不戴帽子的绅士们站在人行道上很大声地讲话。
“他们的衣服多难看,”巴比伦王后说。“如果他们穿得像样些,他们本来会是蛮漂亮的,特别是那些长着漂亮的鹰勾鼻子的人。我希望他们穿得象我宫中的巴比伦人一样。”
当然是心想事成。
几乎晕过去的萨米亚德刚刚把自己鼓起来,斯罗格莫顿街上的每个男人马上就穿上了全套的巴比伦人服装。
所有人都精心地擦了粉,头发和胡子洒了香水,打着卷,衣服上满是刺绣。他们戴着戒指、臂环、扁平的项饰和简直不像样子的头饰,佩着剑。
他们惊呆了,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我说,”一个头发原本一向是金黄色的年轻人打破了沉寂,“这当然只是幻觉,我的眼睛有毛病了,不过你们这些家伙看上去真的很怪里怪气的。”
“怪里怪气?”他的朋友说,“瞧瞧你自己吧。你系着腰带!我的帽子!你的头发变成黄色的了,你还长了胡子。我认为我们被人给下毒了。你真的像只猩猩。”
“老莱文斯坦看上去还不错嘛。可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我想知道的。怎么回事?是变戏法,还是什么?”
“我想这只是一场噩梦,”老莱文斯坦对自己的职员说,“沿整条毕晓普斯盖特街,我都看见老百姓手里拿满了吃的,好吃的。是的,不用说是一场大噩梦!”
“那我也在做梦了,老板,”职员带着厌恶的表情望着自己的腿。“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我的脚上穿着讨厌的凉鞋。”
“那些好吃的全都浪费了,”老莱文斯坦说道。“噩梦,一场大噩梦。”
人们都说证券交易所的交易员们总是不停地大喊大叫,但是他们现在的大喊大叫是为了表达对于古代巴比伦服装的厌恶,比起他们平时的喊叫声要大得多。他们要扯着嗓子喊,才能够听见自己的说话声。
“我只希望,”一个交易员说道,他认为这一切都是魔术。他距离孩子们很近,孩子们不禁发抖了,因为他们知道,不论他希望什么,都会实现的。“我希望我们知道这是谁干的。”
当然,他们立刻就知道了,于是朝着王后逼过来。
“可耻!不要脸!应当受到法律制裁。要她负责。叫警察,”两三个声音同时喊到。
王后朝后退。
“怎么回事?”她问。“他们听上去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上千只狮子。他们说些什么?”
“他们说‘叫警察!’”西里尔简短地说道。“我就知道他们早晚会的。而我并不责怪他们,你注意。”
“我希望我的卫兵在这里!”王后叫道。精疲力尽的萨米亚德气喘吁吁,浑身发抖,不过穿红戴绿的王后的卫兵头戴铜盔,身披铁甲堵塞了斯罗格莫顿街,拔出的兵器在王后四周闪亮。
“我疯了,”一位罗森鲍姆先生说道,“就是这样——疯了!”
“你那是自作自受,罗森,”他的同伴说。“我一直都在说你在弗劳尔杜那件事情上太严厉了。这是报应啊。我也有一份。”
面对闪亮的刀刃、身穿盔甲的卫兵、凶狠残酷的东方面孔,证券交易所的交易员们小心翼翼地缓缓让开。但是斯罗格莫顿街太窄了,人太多,尽管他们想马上离开,但是却办不到。
“杀了他们,”王后叫道,“杀了这些狗!”
卫兵听从了命令。
“这一切都是梦,”莱文斯坦先生缩在一个门道里,躲在自己职员身后说道。
“这不是梦,”职员说,“不是的。啊,我的天哪!那些外国蛮子什么人都杀啊。现在亨利·赫什倒下了,普林蒂斯被砍成两截——啊,上帝啊!还有休思,还有莱昂内尔·科恩,他的头被砍掉了。盖伊·尼科尔斯现在掉了脑袋。一场梦?我倒真的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当然,立刻就成了一场梦!证券交易所的所有人都揉揉眼睛,重新谈论起收盘、卡弗斯[31]、钢铁普通股、交割限期、交割延期、多空套做以及他们在金融界永远都谈论不休的所有有趣话题。
没有人对任何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我想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了生意人不喜欢被人知道他们在营业时间里一直在做梦,特别是一些疯狂的梦,比如饥肠辘辘的人大吃大喝,证券交易所一片混乱等等。
孩子们在菲茨罗伊街300号的餐厅里,脸色发白,浑身颤抖。萨米亚德从绣花袋子里爬出来,伸直了两条腿平躺在桌子上,看上去分明就是一只死兔子。
“谢天谢地,都结束了,”安西娅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她不会回来了吧?”简颤声问道。
“不会了,”西里尔说,“她在好几千年以前呢。可是我们在她身上花了整整一个英镑啊。那要用我们好多年的全部零用钱才能够还上。”
“对不起,”安西娅敲了门,走进博学先生的房间,有礼貌地说道,“很抱歉打扰你,不过你今天有没有借给我一个英镑?”
“没有,”他说道,一面透过眼睛慈祥地望着她。“但是你来问我,这倒是很意外的,因为我今天下午打了个盹,我很少打盹的。我非常清楚地梦见你给我拿来了一只戒指,说它是巴比伦王后的,我借给你一个金镑,而你留下了王后的一只戒指。那戒指漂亮极了。”他叹了口气。“我希望这不是一场梦,”他微笑着说道。他真的学会微笑了,非常灿烂的微笑。
萨米亚德没在这里让他的愿望成真,安西娅真是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