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天光破晓,晨晖满天,我们才终于翻越大山,抵达集合地点。

总算负责训练军训的部队终于发了一点善心,派了几辆敞蓬的卡车来接军训的学生们,没让我们原路再走回营地。

上车的之前,血气方刚的小教官指挥我们站好队形。

“报数!”小教官气势如虹地命令我们。

“1!”“2!”“3!”“4!”“5!”“6!”“7!”嘹亮的喊声依次响起,报到罗小宗那里,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前面的人,最后终于喊了一嗓子:“9!”

“重报!”教官被气得脸色青紫,但却不敢点名训斥罗小宗。

但是再来一遍,不过是悲剧重演,罗小宗依旧死性不改地在最后喊了一声“9”。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7后面是什么数字啊,是8,不是9!”教官实在忍无可忍,向他普及小学数学。

“可是前面明明有八个人,我是第九个!”罗小宗却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听他这么说,心中立刻一紧,急忙转头向队伍前面看去。

只见如涛似海的金色晨辉中,隐约有一片红色的衣角,飞快的一闪而过,消失在点点军绿中。

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方才所见,似乎真的有一个人,正站在队伍之前。

我脊背开始渗出冷汗,教官显然也没有比我强多少,他吓得脸色惨白,像是遇到了狐狸的兔子般怆惶,急匆匆地命令我们排队上车。

而他自己则留在最后,转头朝地上吐了两口吐沫。看样子也觉得格外的邪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用拙劣的办法辟邪。

敞篷军车扬尘而去,在山路上卷起一片飞沙走石。

一路颠簸中,我靠着铺盖,一边休息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景物,可除了罗小宗身后的几个倒霉的小妖之外,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小宗、小宗。”我伸手推醒了靠在车上打盹的罗小宗,“你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

“嗯?”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回答,“我看到了一个姐姐啊,她就站在队伍前面、”

“姐姐长什么样?”

“没有看到脸,只看到头发又黑又长,穿着一身红衣服……”

不知为什么,听到罗小宗的描述,竟让我想起了昨晚那惊鸿一瞥的奇怪队伍。记得那个新娘,就是穿着大红的嫁衣。

回到了营地以后,我仍警惕地不断回头,却看不到那抹红色的身影。或许是部队里的枪支太多,杀气浓郁,她无法接近?

到了此时,我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爬了一个晚上的山,我的四肢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动一动都酸胀难过,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爬到**睡觉。

可是睡眠深沉,堪比死猪的老黄,却不断地爬上爬下,钻进钻出。我难得的好梦便被这细碎的声音打散成一片一片。

“老黄,你在干吗啊?求求你安静一会吧……”我拉开蚊帐,探出脑袋哀求他。

“少奶奶,哥们我也不想啊……”老黄手里拿着一卷尺寸惊人的卫生纸:“可是人有三急,何况拉肚子?”

他还没有说完话,就又迫不及待地拉开大门,往走廊上的厕所飞奔。

身体一向健壮如牛的老黄,居然也会拉肚子了吗?他刚刚吃了什么?那一定不是地球上的食品。

由于老黄身体素质一贯异于常人,根本就是和动物比较接近,因此我们宿舍的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我们整整睡过一个白天外加一个晚上,才发现老黄已经脸如金纸,两腿发颤,几乎要去阎王那里报到。

我们这才有些害怕,几个人一起把他架到了医务室。

但是医务室的大夫显然是混饭吃的,居然检查了半天也查不出毛病,最后开了两瓶止泻的药就将我们打发了。

“老黄,你在山上是不是捡到不干净的东西吃了?”我扶着老黄,一边往回走,一边好奇问他。

“哪有?哥们我又不是山羊,去山上能吃什么?”他呲牙咧嘴地回答,小眼睛好像又在满操场寻找厕所。

“那你怎么变成这样?”

“我那天跟你去了草丛里,回来就变成这样了……”他只说了半截的话,就丢下我往厕所狂奔。

“姐姐啊,就是那个姐姐。”一向跟在我身边,没有特殊情况不离半步的罗小宗突然指着不远处的几棵大树高叫:“她就在那里!”

浓密的枝叶,层层叠叠,在地上投出巨大的阴影。

那阴冷的暗影中,似乎真的有一个人,正躲在粗壮的树干后面,悄悄地往我们这边偷看。

我的心跟着一紧,撒腿就往大树的方向跑去,到底是不是她在搞鬼?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可是等我走进凉爽的树荫,却发现下面一个人也没有。

我贼心不死,又绕着大树转了两圈,才终于在一棵树的树杈上,发现了一个随风飘摇的红色塑料袋,上面还印着几个白色的大字:“XX超市”。

我看到这个残破的袋子,立刻脸色发青。

罗小宗这个白痴,果然不能对他寄予一点点信任。

“绡绡,绡绡,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姐姐和你说什么了?”回去的路上,罗小宗仍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你给我闭嘴。”我气愤地把塑料袋套到他头上:“这就是你的姐姐,你自己跟她说吧。”

“绡绡,你为什么给我这个呢?这明明就是塑料袋,你为什么会叫它姐姐?”

结果我被他气得头昏脑胀,走到一半才想起老黄竟一去不复还,急忙又带着罗小宗跑到厕所里,架出了濒临脱水的他。

“还是哥们好……”老黄嘴唇发紫,用明显对不上焦距的小眼看着我,“你们三个,来得太及时了……”

“你说什么?难道你看到了三个人?”我刚刚归位的心脏又蹦到了嗓子眼,急忙打量了一下空旷的厕所,明明只有我和罗小宗进来,难道这里真的有妖吗?

老黄盯着我看了半天,又瞅了瞅罗小宗,伸出一个巴掌,“四、四个……”

完了!完了!

比作祟更严重,老黄已经出现幻觉了。

最后我们不得不将他再次送回医务室,大夫给他灌了几片药,又开了几瓶点滴,把他插得像是西游记里的蜘蛛精一样浑身都是细管,才终于住手。

等安顿下老黄,我终于稍微放心,下午就忙着参加训练去了。

教官带着我们去仓库领枪,终于开始了大家企盼已久的射击训练。

但是有一句话说得好,紧随着希望而来的,往往就是失望。

这句名言说得如此精辟,简直到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地步。一如现在的我们,每个人都满脸黑线的捧着一杆几乎作古的破枪,像一群呆子一样站在操场的中央。

“不要嫌你们手里的枪很破,但这是真枪,你们天天玩的游戏里的枪再好,又有什么用呢?”教官一眼就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在义正言词的给我们训话,“而且,这些枪也是咱们国家军备发展的历史见证,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说了半天,他还是变相的阐述我们手里的这杆东西,确实已经作古,并且和文物画上了等号。

我顶着烈日,抱着这杆具有历史意义的长枪,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建国以前。

活生生的在新世纪的军营里,穿越了时空,找到了几十年前抗日战争的感觉。

老黄啊,老黄。

我趴在地上,一边进行射击训练,一边暗念。

还好你出师未捷身先死,如果看到你梦寐以求的枪长成这样,非吐血不可。

射击训练枯燥而无味,往往在地上一趴就是一个小时,后背被烈日烤得生痛,还要忍着炎热瞄准前面的靶心。

时不时的有教官巡逻一下,纠正端枪的姿势。

在这样等同于酷刑的训练下,我已经完全把什么红衣服女人的事情忘到了脑后,只想着如如何偷懒。

但是教官的火眼金睛显然经过专业训练,只要姿势稍有改变,就会被纠正重来。

在这个炎热的午后,整个连里最幸福的大概就是罗小宗了。

因为全连的教官已经对他的智商达成了共识,像是远离毒品一样远离这个杰出青年。

所以训练刚刚开始了不到半个小时,我的身边就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罗小宗怀抱一杆破枪,已经趴在沙地上,枕着军帽睡着了。其睡相香甜而投入,就差口水没有滴出来。

“小宗!喂,罗小宗,你再睡会被教官罚的。”

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晴天响起一声霹雳:“你,训练溜号!原地做20个俯卧撑!”

真是倒霉,我只好乖乖地放下枪,就地开始做起俯卧撑。

而该死的教官还在我的身边不断的喊:“一个、两个!这个不算,没有撑起来,再重做!”

这厢我挥汗如雨,那厢罗小宗鼾声四起。

其差距之大,不啻于地狱天堂。

老人总是说,憨人有憨福,果然正确无比。聪明能干的人,往往做足一世,受苦受累。而像他这样的傻子,则享一生清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