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如炙似烤,毫不容易挨到下午的训练结束,我带着几乎被烤熟的后背回到了宿舍。
老黄在医院将几瓶大号的点滴消耗殆尽,似乎比上午有所好转,正躺在宿舍休养。该君一看到我就像是见到了亲人般,戚戚艾艾地伸出了手。
“少、少奶奶……,快来给哥们说说……,射击训练,好玩吗?”
我不忍打击他对枪的挚爱,连连点头:“好玩、好玩,你要赶快康复,就能拿枪了。”
“枪,是不是很沉?听说发射的时候后坐力很大……”
“是啊,真的很沉,比铁锹还沉呢。而且非常棒,比CS游戏里的好一千倍,就跟你买的那些枪支杂志里的照片一样。”
老天爷啊!我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你会不会落雷劈我?
果然,老黄的双眼中立刻绽放出夺目的光华:“少奶奶,谢谢你。我要快点好起来,大概还能赶上打靶训练。”
只要你到时候看到那些文物枪支,不要把我的脑袋当靶环打就好。
因为做贼心虚,我支吾了他几句,就拿起水盆跑到洗漱房里去洗脸。
夏日的洗漱房里空无一人,阴凉舒适,处处透着沁人的凉意。
我走一进去,立刻觉得身上舒爽无比,连头脑都清醒很多。
我哼着歌洗脸,洗完后还不忘揽镜自照。只见镜子里映出一个头发短短,浑身晒成古铜色的的帅哥,这是我从出生到现在最有男人味的造型。
老妈看到了会不会开心呢?她的宝贝儿子终于有了点男子汉的感觉。
我洗了两把脸,仍觉得意犹未尽,干脆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去冲,贪图水中清爽舒适的凉意。可是洗着洗着,我竟觉得背后越来越冷,而且寒冷的发源地似乎是大门口,仿佛门外放着一块巨大的冰,在释放着逼人寒意。
这明明不是水的温度!
我慌忙伸手关了水笼头,抬头望向大门,哪知不看还好,一看竟将我凭空的吓得一个激灵。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少女,正站在门外,露出半张脸,盯盯地看着我。
她的脸又圆又小,像是个饱满的桃子般丰盈喜人。然而这个青春可爱的少女竟然穿着一套奇怪的衣裙。
她的上衣是哑光的绸缎裁就,衣领上点缀着精致的盘花扣。而一袭大红色的长裙上以金丝绣满了牡丹,堪称富丽堂皇。可这美是美了,却怎么看都像是几十年前的人,似乎只在电视上演的民国连续剧中能看到类似的打扮。
洗漱房中光线昏暗,令我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能看到她那双眼睛,却如点漆般清澈透明。
“你是谁?怎么跟到这里来了?”我紧张的问向奇怪的少女,身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层鸡皮。
她却不回答我,依旧遥遥地站在门外。
“你到底要什么?快点离开这里,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她依旧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过了很久,才发出一个飘飘乎乎的声音。
“鞋……,我要……,我的鞋……”
鞋?
我急忙看向她的脚下,红色的群裾盖住了她大半个脚,但是有一个尖尖的,绣着花朵的足尖,从层层叠叠的绸缎中探出头来,宛如一只小鸟乖巧的喙。
我越发摸不着头脑,她明明穿着鞋,为什么还要向我要鞋?
“你不是穿着……”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要发问,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声叫喊。
“绡绡,你在哪里啊?教官说要集合了。”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罗小宗的呐喊。
少女听到了喊声,像是只收到了惊吓的鸟,慌忙收拢了所有的羽翼,身体瞬间缩到了门后。
“喂,你等等。”我抬脚追出去,却只看到罗小宗站在走廊中,扯着嗓子大声叫我,空旷的走廊中,哪里有红裙少女?
“绡绡!”罗小宗看到我,立刻开心地飞奔过来,“他们说要集体去操场拉歌?什么叫拉歌啊?歌不是唱的吗?怎么还能拉?不是只有拉面才是能拉的吗?”
看样子,这少女虽然看起来腼腆文静,但多半也是个妖怪。我一把拽住絮絮叨叨,堪比唐僧的罗小宗,穿戴整齐就跑去操场集合。
傍晚时分,晚霞如锦似断,姹紫嫣红地铺满了天边。晚饭过后,我们这两千多号人就整整齐齐地坐在军队的操场上唱军歌。
自古以来,军歌向来只要求声势浩大,无需技巧,我们一个个扯着嗓子,使出吃奶的力气齐声怒吼,一时间唱得整个大山里似乎都回**着我们狼嚎般的声音。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大凡部队附近都没有几户人家,稍凡脆弱点的,早就被吵得神经分裂了。
而我则一边撕心裂肺地嚎叫,一边还在想着奇怪少女所说的鞋。她为什么要鞋要到我头上呢?我明明没有看到她的鞋?
可能过于用心,我的嘴里竟不由自主地唱着,“日落西山红鞋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并且一直扯着嗓子坚持唱到最后,直到我身边的哥们实在忍受不了我诡异的歌词,才胆战心惊地纠正了我。
直至此时,我那红鞋满天飞的蹩脚军歌,才终于告一段落。
而且最奇怪的是,当天午夜,我竟然没做噩梦。
一般灵感稍强一点的妖怪,只要遇到困难,都会趁夜半时分摸到我的梦中诉苦,像是之前的雪妖,山姥等皆是此类。
但是这次我却一觉睡至天明,连半个梦都没做。
坐在清晨的辉光中,我正在暗自琢磨那个少女的话,耳边又响起老黄痛苦的哼哼声。只见老黄蜷缩在**,辗转反侧,仿佛非常难受的样子,在消化了几大瓶点滴后,他的病竟然没有丝毫好转。
等等!一个惊人的猜测从我的脑海中蹦出来。难道老黄的病,会和复古红裙少女有关系?
可惜军训中的生活,总是被花样繁多的活动充斥填满,不是出操就是跑步,不然就是练队形,实在练无可练,就要去操场上拉歌,哪有时间留给学生们发呆。
因此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在起床的铃声响起之后,就急急忙忙穿戴好衣服,跑到操场上报到去了。
结果我像是每天一样,陀螺般在操场上足足转了一天,先是练队形,然后是练瞄靶,终于熬至夕阳西下。负责我们的小教官难得发次善心,允许我们树荫下休息。
我抱着那杆几乎作古的文物,浑身虚软地靠在树荫下,只觉全身都被汗水浸透,粘腻难过。
浓密的枝叶遮挡了刺目的阳光,在我们身上透出细碎而美丽的阴影,有好多学生趁着凉意打起了盹。
而我也不例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渐渐飘离了脑海。
可是眼见即将进入甜美的梦想,旁边突然伸出一只硬邦邦的手,牢牢拽住了我的胳膊。
这又是罗小宗发神经吗?
我立刻瞪起眼睛,刚刚要对那个拽我的人咆哮,却发现身后没有半个人。
只有一只像是木头一样,指节分明的手,从大树后茂密的灌木中伸出来,还露出了半幅红色的衣袖。
“哇——”我照例又爆出惊人的尖叫,由于周围的学生大多是我们系的,早就对此习以为常,怪不怪地嘟囔了我两句。
只有几个外系的倒霉蛋,被我吓得心虚气短,脸色发白。他们看了我几眼,骂骂咧咧地又该干吗干吗去了。
而一直出类拔萃的罗小宗,正伸着脑袋,看着那只拽着我胳膊的手:“姐姐啊,就是这个姐姐!”
奇怪的是,这家伙声音里居然还夹着几丝雀跃,仿佛看到了久未谋面的老朋友。
听得我一时气结,怎么未见他对人类这么亲切?
“鞋啊……,我的鞋……”少女背对我们,只露出一头乌黑秀发和一抹雪白脖颈。看着倒像是个漂亮的小妖怪。
“你不是明明穿着鞋?”我想起昨天在洗漱房所见,“为什么还管我们要鞋?”
“少了一只鞋啊……”
她的声音几近哭泣,伸出了另一只脚,只见那只小巧的脚上只穿着一双白净净的棉布袜子,果然没有鞋。
可是这个军营里全是男生,女生全部留在学校训练,怎么会有绣花鞋那种东西?
我仍一头雾水,她的声音却越发低落,“没有鞋,我就出不了嫁了,太痛苦了……”
“出嫁?你什么时候出嫁?”
“最迟就是今晚……”她哭得更加伤心,“上次就是因为丢了鞋,所以不得不延期。”
我想起前两天走山路时的所见,那行奇怪的队伍中有一个身穿红裙的少女,看来要嫁人的新娘果然是她。
以前也听爸爸对我讲过妖怪出嫁的事情,听说它们结一次婚非常不容易,因为大多都没有肉身,更见不得阳光,不像人类可以相亲,更没有网络手机可以联络沟通,促进感情。
所以嫁娶之事往往要计划很久,有的妖怪嫁了几百年都没嫁出去。
少女一直在我的耳边哭泣,还是不愿离去,似乎陷入了绝望的境地,又寻找不到任何帮助。
“那你今晚什么时候走?我帮你找找看。”
她听了这话,立刻高兴起来,“子时,我在后山的树林中等你!”
声音中满是雀跃,像是银铃般洒在微醺的夏风中,
我朝她点了点头,现在离子时还有七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我一定要找到她的鞋。
她仿佛明白我的心意一样,身影渐渐淡去,而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的手,也慢慢松脱了。
但是她的鞋,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