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跑遍全军营为她找鞋,甚至连晚饭都来不及吃。在这个以雄性动物占绝大多数的军营里,绣花鞋这种东西,无异于凤毛麟角。
如果被人捡到,一定会上交,绝不会藏匿。
所以我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学校的失物招领处,在那堆扑克、钱包、水杯还有帽子里翻来翻去,以期找到一抹红色,可惜却一无所获。
我满怀期冀的心一下就凉了半截,又跑到那些小妖怪们喜欢出没的角落,譬如光线昏暗的厕所还有废弃的旧楼里打听。
可是小妖们要么不理我,要么就瞪着碧绿的大眼睛,表情呆滞,似乎听不懂我说的话。
我脱下脚上的鞋让它们看,却有几个一下就扑上来跟我抢鞋,被我一脚踢开。
看来人和妖的差别,远远不是一个有形,一个无形这么简单。
但是我的自由活动时间实在有限,还没等我找出个端倪,就又要集合训练。
“绡绡,你去哪里了?吃饭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你。”罗小宗好奇的打听,“是不是去找那个姐姐了?”
“我去找她的鞋子,可是却找不到。”我愁眉苦脸,生怕妖怪新娘嫁不出去,再日日跑来骚扰我。
罗小宗意外沉默起来,估计这话他听懂了。
眼见月亮渐渐升起,深蓝的天幕上星光璀璨,夜晚已经悄然降临。离约定的时间已经不到三个小时。
晚上的训练结束后,教官一宣布解散,我撒腿就往高墙的方向跑去。
即便找不到鞋,我也要去帮助妖怪新娘,看看能不能有转圜的余地。
夜色深沉,我猫着腰摸到高墙边,望着高高的墙头,行将绝望。这墙看似很矮,却没想到盖得这么高,我使劲蹦了两下,却根本摸不到墙头。
要是老黄在就好了,起码还能垫脚,这可让我怎么出去?
我正在高墙下急得团团乱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绡绡,你要出去吗?我来帮你……”
我急忙回头看去,却见黑暗中正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依稀就是脑袋永远不开窍的罗小宗。
“快点,托住我,时间要来不及了。”真是来得太及时了,我毫不客气地一把将他拽过来,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
罗小宗使出吃奶的劲,终于颤颤微微的将我托上墙头!
“小宗,把手给我。”我骑在高墙上,朝罗小宗伸出手。他却目光迷茫,神色踌躇。
“小宗,快一点。”我高声催促他。
罗小宗脸如苦瓜,压抑的回答:“教官说过,如果被抓到半夜外出,会记大过!就没有毕业证了……”
我耳边立刻响起一个炸雷,这该死的家伙,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个?
而且一向不开窍的罗小宗,怎么在这当口变聪明了?我吓得觉得两脚虚软,差点从一头墙上栽下来。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妖怪,做到这种地步?
可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我爬出墙外,并且拽上了极不情愿的罗小宗垫背。
我们踏着如水的月华,沿着崎岖的山路,往那天休息的地方跑去去。
如果没有猜错,送亲的队伍应该还会走上次的老路。
不过这次没有教官带路,我们绕了几个圈子才找到了地方,刚刚藏在长草中,罗小宗腕上的儿童防走失手表就发出了尖利的报时声。
十二点整,子时到了。
似乎平地卷起一阵阴风,让人冷得头皮发麻,可是周围的长草却纹丝未动。
接下来自遥远的树林中,摇曳出几簇青绿色的火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靠近。
罗小宗似乎也有些恐惧,紧紧的抓着我的胳膊,掐得我皮肉生痛。
那火焰越燃越亮,越来越近,只见一队奇形怪状的小妖怪,扛着箱子,提着灯笼,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
中间有一个穿着红衣,打扮像是新娘的人,正垂首走在队伍中间。
一切都和上次一样,我抓了一把乱草,掩盖住了我和罗小宗的口鼻,眼看着奇形怪状的脚从我们面前踏过。
那帮扛着箱子的小妖一一走过,却有一双只穿着一只鞋的脚停在了的面前。
“鞋啊……我的鞋……找到了吗?”头顶传来飘飘忽忽的问话声。
我急忙抬头一看,却被惊得差点坐在地上。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少女新娘的脸,她的五官虽然精致小巧,但皮肤却如木头般布满了暗暗的纹路。
银色的月亮的光辉撒在她的脸上,皮肤中没有半点人的生气,倒像个大号的人偶。
只有一双眼睛,灵动而美丽,像是黑色琉璃嵌成。
不知为什么?我紧接着就平空打了个寒战。
“鞋啊……”她说话的时候,嘴巴动也不动,朝我伸出指节分明的手。
“我、我没有找到……”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她,来的时候想好的各种方法,现在早就被吓得烟消云散。
“怎么办啊……”她木然的脸上竟现出悲哀的神色:“如果没有鞋,我就翻不过这座山……,婚礼只能取消了。”
我看到她伤心的模样,竟有些憎恶自己的无能。
她说完就蹲在地上,抱膝哭了起来。哭声凄婉而哀怨,在清冷的山风中回**。
“喂,你不要伤心了,赶快再去做一双鞋,天下的男人那么多,我看看能不能再帮你找个好老公,我认识好多妖怪,还有法力高强的大妖怪哦……”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说出的话也混帐无比。
“不,不行……”她捂着脸小声抽泣:“我就是喜欢那个人,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这感人肺腑的话一出口,立刻衬托得我愈发的卑鄙无耻。
但是一直在一边看热闹的罗小宗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扑了扑身上的草屑,几步走到她的面前。
“姐姐,是不是有鞋就可以?”
妖怪新娘听到这话,仿佛看到一缕希望,抬起印度甩饼般的脸,充满企盼地望向他。
罗小宗一弯腰,就把脚上草绿色的军鞋脱了下来,双手递至新娘的面前。
“这样的鞋,可以吗?”
“喂!”我一把拉开罗小宗这个脑袋进水的白痴,“你这是胶鞋,人家要找的是绣花鞋,怎么能一样?”
可是我话音未落,妖怪新娘就已经欢天喜地的从罗小宗的手里接过鞋,急急忙忙地往自己的脚上套。
我连忙上前阻止她,生怕她头脑发昏:“这鞋行吗?你不是要找你的绣花鞋?”
“不没事的……”她幸福地朝我含羞一笑:“只要能翻过这山,什么鞋都行……”
“你、你穿着这个上路,不会离婚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的乌鸦嘴又不受控制的自动工作。
不过还好她似乎不明白什么叫做离婚,只是开心的对我挥手,“我的新家,就在S大旁边,记得过来看看我……”
说完,她就缓缓的沿着山路渐渐远去,去追那行送亲的队伍了。
不知为什么?
我竟觉得她的身影,在我的注视下慢慢变小,最后竟变得比地上的草还矮了几分。
或许,是在这白色的月光下,产生的错觉?
我纳闷的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却发现穿着大红衣服的小小新娘已经消失不见,
空余满地耀目的清辉,和浮动的和煦的微风。
罗小宗捐出一只胶鞋,走起山路来格外艰难。
后来我们俩不得不对右脚那只唯一的鞋采取共产制,我穿一会儿,他穿一会儿,才总算从山里走了出来。
当我们搀扶着回到军营,爬过那堵高墙,摸回宿舍时,才第一次发现共产主义确是十分美好。
而这晚过后,老黄的病,竟也奇迹般的不药而愈,并且兴致勃勃的参加企盼已久的射击训练。
但是他拿到枪的第一动作,就是倒转了枪托,往我的头上砸去。还好周围的同学眼疾手快拉住他,才使该猛士故意伤害未遂。
我坐在地上,按着被他吓得起伏不定的心脏,耳边回响起教官的话。
确实,这是真枪啊!
即使再旧再破,即使里面没有子弹,用来当棍子耍威力也是极其可观的。
与游戏里那些虚假的先进武器,确实不可同日而语!
余下的半个月波澜不惊,再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残酷的军训终于宣告结束。
就在我们像是逃犯一样,被敞蓬吉普车拉往学校之时。
坐在我身边的老黄,居然神采奕奕的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东西,在手里开心的把玩。
“这是什么?”我好奇的凑过脑袋,老黄拿着这种小东西,简直就像张飞绣花,让人看了身上发麻。
“是只小船啊……”老黄托着小玩意儿,“这是拉练那天我在草丛里捡到的,好看吧?回去送给惜惜。”
我一把抢过那个小小的,跟大拇指差不多大的东西,仔细的端详。
是红色缎子做的精致的玩意儿,上面还绣着一朵美丽的花,这不就是那个新娘的绣花鞋?
原来她的鞋竟然这么小吗?怪不得我百寻不获。
“给我。”老黄一把抢过精美的小鞋:“我还要送人呢!”
我见了苦笑两声,还是不要送比较好,想到老黄前两天来势汹涌的拉肚子,不由为他的豆腐女友暗自捏了把汗。
后来这次的红鞋风波就被我完全的忘到脑后,直至一天晚上,双魁和我们去S大那边出名的饭馆一条街聚餐。我竟然在一个专门卖婚庆用品的商店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僵硬面孔。
她正站在她的老公身边,朝我温馨的笑。
我急忙一把就推门走进商店,让售货员小姐把摆在橱窗里的唐装喜庆娃娃拿给我看。
“唉呦,陈子绡,你这么着急结婚啊?”双魁见状打趣我。
“结婚?绡绡要结婚了吗?和谁结婚啊?”罗小宗也跟着絮絮叨叨地问。
我无心理他们,把木雕的新娘娃娃拿在手里,掀开了她层层叠叠,绣着花的绸缎裙子。
只见它左脚穿着美丽的,做工精巧的绣花鞋。而另一只脚则赫然的套着,
一只奇怪的,军绿色的胶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