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新年,清河王暂领了朝政,整个帝国仍在以它惯常的节奏运行着,可弥漫其上方的阴云久未能散。

那支北蛮奇军,抓走了荣安帝之后,消失无踪。

九边各镇严阵以待,却没有任何一处回报,遭到了袭击。

萧府已经被毁,孟荷搬回了宁安侯府居住,不过她每一日大半时间,都留在宫中,只有夜晚,才会回到侯府休憩。

“你该好好休息了。”一个着白衣背着琴的男人站在侯府内,望着刚从宫中归家的孟荷。

“你不也这个时候才回来。”孟荷道。

“城中由皇家兴建的密道众多,纵然崇盛知道其中一些,剩下的,还需要我们一一找出来。”他说话间,孟荷手中灯笼的光在白衣琴师面具上一闪,金属色的反光炫得孟荷眼睛一眯。

“在家中,就不必带这个面具了吧。”孟荷有些黯然,“哥哥。”

孟卓面具下形状优美的双唇一动,笑道:“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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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孟荷回京中,未来得及洗去一路烟尘,便冲到了崇盛长公主府上质问。

她已经做好了杀进去的准备,长公主府的侍卫却无视了她满面怒色,径直放她进去了。

崇盛在廊下观鱼,虽是深冬,那池子却半点未曾结冰,想必从别处引了温泉水渗入其中。

“他在哪?”孟荷抱臂站在廊下,手中紧紧握着自己的长鞭。

她不必指名道姓,二人心知肚明。

“景山大营。”崇盛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什...么?”孟荷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他...还活着?”

“你希望他死了?”崇盛仍在投喂鱼食,不温不火道。

“为何...”震惊之下,孟荷呢喃道:“为何骗我和母亲...”

“你母亲聪敏,当年嗅到一丝阴谋的意味,就带着你逃回了姑苏外家,若你们留在京中,可能不知何时,或因意外,或因‘体弱’,断然是活不到现在的。”崇盛终于回头看她,神色淡淡,“我给你送了那张要你走的血书,也是他的意思。”

“你都知道...”孟荷低声道,“萧慎,顾家的事,你也全都知道,所以在绮园,你才会说那些话,你是在提醒我。”

顺着崇盛的目光,孟荷接着道:“包括皇家秘库的事,你的马车等在城墙下...”

“那不是我做的,是他。”崇盛解释道,“他一听,便猜到你要潜入其中,所以替你遮掩。”

“萧慎知道吗?”孟荷艰难道,“他...知道我哥还活着,一直在你府上?”

“他猜到了,但是他没有过问过。”崇盛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孟荷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的笔迹。

“皇帝去往宣府的消息一传出,他便送了封信到我手上,指名要给孟卓。”附在信上的,还有一个荷包,“他说,一旦漠北前线出事,要孟卓拿着这半个虎符,接管景山大营。”

“景山大营...”孟荷记忆中闪过这个地方,那是他们新婚时,萧慎任大都督,曾去巡视的地方。

“景山大营的守备,曾是你父亲麾下的将领。”崇盛接着道,“他说,他会帮你们。”

孟荷从她手上接过那封信和那个荷包,荷包中那半块虎符,她是如此熟悉。

她在漠北空闲时,萧慎曾经要她帮忙做半块假的虎符,用以替换真的,她以为是他自己要用,没想到,他竟是将这最后的救命物件,留给了她。

她面上一定满是哀戚,崇盛踌躇许久,低声说了句:“节哀。”

孟荷刚回京,漠北军报便到了京城,萧慎身陨之事,已经传遍朝野。

“他还活着。”孟荷捏着那个荷包,坚定道:“他一定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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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一月有余,没有收到萧慎任何消息,你...”孟卓替妹妹倒了杯热茶,塞到孟荷冰凉的双手中,孟荷今日一定匆忙,连手炉没有碳了,都未曾察觉到。

“他还活着。”孟荷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我曾以为你死了,可你也还活着。”

孟卓深深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对不住。”

“我不是...”孟荷突然摆摆手,有些颓唐:“若是从前,我兴许会责怪你,可我回京五年,也见惯了许多事。”

“你长大了。”孟卓低声道。

纵然情势所逼,他仍然错过了她成长的许多瞬间。

“宫中如何?”许是不想让气氛过于伤感,孟卓问道。

“清河王确实如他所说,不擅政务。”孟荷苦笑道,“宫中几乎所有的折子,都是林姨在看,我勉强能帮她分担一些。”

“不愧是林相的女儿。”孟卓叹道,“后宫呢?”

“除了李皇后,其他人尚且都是安分人。”孟荷道。

“听说她日日在宫中闹绝食,要自戮?”

“她也不会真的动手,就是叫人烦了些。”孟荷笑了笑,“倒是二皇子叫我刮目相看,在卢宁宁手中,那叫一个乖顺。”

“不会很久了。”孟卓指了指桌上的梁朝地图,“根据前线幸存者的话,那支北蛮人也不过三万余人,他们不会仅仅抓了皇帝而什么都不做,九边其他地方严防死守,难以攻破,我猜...”

他修长手指顺着地图划了一条线,接着道:“他们会绕道沙漠,从这个地方入关。”

孟荷凝目细看他手指停着的地方,惊讶道:“宁远?”

“你知道这个地方?”孟卓问道。

“我同萧慎去过,那里生活着一支朵颜卫的后人。”孟荷解释道,忽然又有了些希望,“若是北蛮人从那里过,兴许他们会帮我们。”

“不。”孟卓却否认了,“他们或许恨北蛮人,可他们也恨梁朝。”

孟荷颓萎下来。

确如孟卓所言,朵颜卫惨淡如今,少不了荣安帝的手笔。

“依我看,最好的形势是他们谁都不帮,最坏的是,”孟卓定了一定,接着道,“他们会同北蛮人一道南下,劫掠我朝。”

“若过了宁远关口,不过五日,他们就可兵临京城。”孟卓捏了捏指骨,声音低沉,“我们需得,早做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