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宵禁中的京城静谧至极,只有一个个角落里,隐在暗处的身影穿梭。

整个京城已经城门紧闭了两日,原因无它,两日前,北蛮人突破宁远关口,率军南下,一路直奔京城。

应了孟卓最担忧的那件事,朵颜卫不仅不曾阻挠北蛮人,还派了一支骑兵,随北蛮人一道南下。

再过一日,他们的铁骑,就要落在京城门前。

城墙上,孟荷同孟卓在巡视景山大营的人维护红门大炮,景山统领严为跟在他们身边。

严为曾是孟父手下,太子宫变发生那年,孟父在京营中的嫡系,尽数随他死在了宫中,严为那年父丧丁忧,恰好躲过一劫,他回京之后便一直蛰伏,爬到了景山大营守备的位置上。

景山较为特殊,位置上它拱卫京城,是一支极其重要的武装力量,可京中有京营及御林军在前,景山大营的人,便一直算不上皇帝真正的心腹。

严为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了萧慎与他接触,知晓了孟荷同孟家的旧事,他也彻底为萧慎所用。

毕竟荣安帝若在,他一辈子顶天就是个守备,可若萧慎真能成事,一能替孟家报仇,二也能得从龙之功。

“城墙上这些大炮,京营维护得不错。”见孟荷大量那些炮台,严为恐她忧心,解释道,“若北蛮人真兵临城下,他们也讨不得好。”

“北蛮人一路南下,军报还是只三万人?”孟荷拧眉,低声道。

“三万人,再加上朵颜卫的五千骑兵。”孟卓回道。

这就是了,景山大营的一万人,再加上城防森严的京城,以及随时可以来驰援的各州府,北蛮人如何觉得,三万人能攻得下京城?

孟荷同孟卓对视一眼,眸中俱是明了。

自然要有人里应外合,开了城门让这三万北蛮人进京。

一月霜风似刃,吹得城楼上旌旗飘摇,一时无人说话,却听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传令兵顺着城墙根摸过来,同孟荷道:“长公主殿下说,御花园西北角,邀您二位相见。”

严为站在一旁,只装自己没听到,孟荷冲他一拜,也叫他身手敏捷地避了过去,孟荷却并未理会他,只道:“接下来几日,守城一事,还请将军费心了。”

严为一拱手,大义凛然道:“肝脑涂地,不负所托。”

孟荷孟卓一人一匹马,上马前,孟荷听见他用手捂着唇,低低咳了几声。

城墙上的风尤其喧嚣,他大概是受了凉。

孟荷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到他身上。

“哥不用,你自己披着。”孟卓习惯地推拒,却被孟荷死死压住。

“你的身体如何,我比你自己更清楚。”孟荷轻盈地绕过他阻拦的手,将披风带子打了个漂亮的结,“如今不是你逞强的时候了。”

孟卓的手一顿,又掩上唇咳了几声,缓了缓,方才道:“如今我是管不了你了。”

孟荷看他一眼,并未接话,又听孟卓笑道:“你也是如此管萧慎的?”

“你们二人,如今都是一副易碎的身子,我自然得管紧些,好不叫你们被风吹散了去。”孟荷翻身上马,轻声道。

孟卓又笑了几声,不再说话了。

骤然离了披风,马儿奔驰间掠过的风,还是叫人遍体生凉,却凉不过孟荷的心。

孟卓自然也不可能在那场宫变中全身而退,他受了不轻的内伤,脸上也被划了几刀,就算长公主尽心尽力照顾着他,他也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利落飒爽的少年将军模样了。

好在他不像萧慎,用了那些折损阳寿的法子,好好将养着,身子虽弱,却于寿命无碍。

萧慎却...

孟荷心中一紧,只能告诉自己,不能想。

如今他们能自由出入宫城,到御花园的路,不过一刻钟而已。

远远地,孟荷便见到风灯摇曳,有人的争执之声传来。

崇盛长公主亲自举着一盏灯,背对他们,拦在一人前面。

那人披头散发,好不狼狈,熟悉的人,却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谁。

荣安帝。

“崇盛,你好好看看朕是谁,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此阻拦朕?!”荣安帝怒吼。

周边宫人皆两股战战,低头不言。

“你是谁?”崇盛低笑道,“一个半夜闯宫的贼罢了。”

“你疯了?”荣安帝不可置信道,“皇后呢,快去叫皇后来。”

“李后听闻陛下被擒,忧思过度,失了神智。”崇盛慢悠悠道,“如今,是我掌宫。”

“你...”荣安帝终于醒过一丝味来,狠狠道:“你要谋反。”

“怎么会呢。”崇盛笑道,“我朝陛下还在北蛮人手中,我谋谁的反。”

“少耍嘴皮子。”荣安帝抬手指着崇盛,厉声道:“你这个不知感恩的贱人,要不是朕把你们母女从先帝守陵处接回来,你能有如今的荣华富贵,你就是这么对你的兄长的?”

“兄长?还是父皇?”在荣安帝逐渐惊恐的神情中,崇盛大笑道:“那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你在先帝病重之时,凌辱我母妃,让她生下了我这个孽种?”

孟荷听得眉头一皱。

崇盛长公主是先帝遗腹子,从前确实有传闻,说她其实不是先帝的血脉,而是先帝后宫某个嫔妃珠胎暗结的结果,是荣安帝可怜他们母女,才替先帝认下了这个孩子。

没想到,这让先帝嫔妃珠胎暗结的人,竟是荣安帝本人?!

见那边宫闱秘事越说越不堪入耳,孟卓身子一动,就想上前打断。

孟荷却拉住他的袖子,微微一摇头,自己上前道:“陛下,许久未见了。”

荣安帝借着灯火仔细看了看孟荷,认出她来后,不满地皱了皱眉:“是你。”

“是臣女。”孟荷道。

荣安帝眉头还是未曾舒展,不情不愿道:“萧慎在前线失了战机,你本该也要被连坐,看在你如今恭谨的份上,朕饶恕你。”

孟荷点点头,并不说话,却听荣安帝接着道:“你去宫中叫人,叫皇后和皇子们收拾好细软,再派人去叫上李相,收拾收拾,我们出京。”

“为何要出京?”孟荷故作惊讶道。

“蠢笨!北蛮人要打来了,我好不容易同他们说好,京城留给他们,朕去姑苏,同他们划江而治,不跟朕出京,你想死不成?”荣安帝一番话,惊得宫人们都不顾礼仪,抬手死死盯着他。

一国之君,竟然如此大言不惭地要做丧家之犬?

许是被看得有些受不住了,荣安帝嘴硬道:“朕这么做,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减少城中百姓伤亡,你们怎么懂朕的良苦用心!”

众人气得说不出一句话,孟荷却幽幽道:“陛下想走,恐怕是不成了。”

听她拒绝,荣安帝刚想叱骂,却觉得脖颈一凉,孟荷手中匕首已经抵到了他的颈间。

孟荷声音从身后传来,使人如堕深潭般浑身冰凉。

“若是城破,陛下就第一个血溅城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