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晓凡窝着一肚子火回到宿舍。

杨真真焦急地等着她,“你怎么搞的?回来这么晚,快上课了,没吃早饭?诺,我替你买了油煎饼。”

许晓凡哪里还吃得下油煎饼?她匆匆地到枕边去拿笔记本,忽然,她发现自己藏在枕头套里的日记本移到枕头底下来了。“真真,谁动过我的枕头了?”

杨真真浑身一震,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我刚起来……不知道。”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许晓凡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日记本是自己最珍贵的秘密,许晓凡清清楚楚记得,昨晚写好日记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塞在枕头套最里面的呀。

杨真真觉得手脚放哪都不自在,真恨不得躲进帐子里去。

早晨,宿舍里的伙伴都走了,杨真真肚子痛得实在厉害,伏在**嘎唤地哭,她为自己比别人少读了一清晨书而伤心。哭了一会,累了,她又迷迷糊糊地睡去。恍惚听到有人进来,她懒得搭腔,一动不动地躺着,睁开了眼睛。透过纱帐,她看见方斐的深度近视眼镜在初阳里闪出奇怪的光圈……咦?方斐为什么要翻许晓凡的东西?啊!她从许晓凡的枕套里摸出一本红缎面的本子,那是许晓凡的日记本呀,方斐在偷看许晓凡的日记本!杨真真情不自禁地“呵”了一声,连忙用毛巾毯捂住了嘴,吓出了一身冷汗。

方斐已经听见了,她迅速地将日记本塞回枕头底下。“杨真真,你还没起床?”这个方斐真不简单,声音仍旧平静而威严,倒像是她抓住了杨真真什么亏心事似的。

“嗯……唔……”杨真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许晓凡昨天去盛教授家摸底,我想看看她记了些什么。”方斐若无其事地关照:“你别对她说呀,她就怕我考得比她好呢。”

“嗯……唔……”杨真真好为难呀!平时,她和许晓凡要好,学习上许晓凡是她的小老师,生活上许晓凡是她的小姐姐。方斐偷看许晓凡的日记本,她理该告诉许晓凡的呀!可是……杨真真害怕惹是生非,更害怕得罪人。她去农村插队的时候,妈妈就叮嘱她:“不要在人前说长论短,不要跟这个人亲近跟那个人疏远,一团和气,免生是非,懂吗?”这便成了杨真真处世的准则,靠了这一条,插队的公社上上下下都夸她一声“老实、忠厚”,上大学的群众意见栏里都是好话。感情上的倾向是抑制不了的,杨真真喜欢许晓凡,钦佩许晓凡,愿意和许晓凡在一起;可是,她不会为了许晓凡而得罪方斐。方斐插队的公社和杨真真同属一个县,杨真真听到过有关她的许多传闻,她可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呀。万一许晓凡和方斐闹起来,她杨真真怎么做人呢?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当什么都没看见吧!

“真真,你怎么啦?”许晓凡看见杨真真失魂落魄的样子,疑窦重重地问。

“没……没什么呀,我肚子痛,痛得难受。”杨真真支支吾吾地掩饰着。

“你总是不注意,来例假还啃冷馒头!”许晓凡随口慎了她一句,“要不上课别去了……”

“不不不,我……能行!”杨真真从来不舍得缺课,特别是眼一卜的复习课。

许晓凡心绪烦乱,匆匆把日记本锁进了箱子里。

这时,上课的预备铃尖利而急促地响起来了,杨真真和许晓凡拎起书包和碗袋,箭似地冲出宿舍门。

王慧君踩着上课的铃声奔进校门。

进大学快三年了,她从来没有迟到过。她总是第一个走进教室,擦黑板,抹桌椅,然后捡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静静地翻阅上堂课的笔记,等待上课。

她连续两年被评为学校的三好学生。有一次,晚自修下课,她从图书馆回宿舍。听见有人在身后说:“……俞辉的三好是跑指导员办公室跑出来的,王慧君的三好是擦黑板擦出来的,一个可卑,一个可怜,太没意思了……”

“嘘―……”也许说话的人认出了她,嚓住声,三三两两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夜色中她没看清她们的脸,一定不是自己班上的同学。她只觉得委屈,她喜欢为大伙做些事,实在是没有任何卑微的私心的,她只是习惯了。她在读中学的时候,大伙是抢着为集体做好事的呀,何况她天性具备了忍耐谦让的大姐气度。

“咯,三好学生刚评上,王慧君就不擦黑板了,还迟到,嗤―”

王慧君想象自己站在静悄悄的教室门前,承受多少双猜忌和讥讽的目光,她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也许,还是等到第一节课下课,趁教室里乱哄哄的时候,悄悄地溜到座位上,不会有几个人知道她迟到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尽早地赶出家门,挤三部车到学校里来呢?完全可以烧好一顿精致的早餐;完全可以去菜场买一篮新鲜的蔬菜;完全可以把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甚至还可以上娘家去看一眼心爱的儿子……那样的话,丈夫一定不会在她后脚跟还没跨出门槛的时候,就把房门那么重地关上了!

王慧君的心被一丝悔恨缠得很痛,她的手软绵绵地搭在路旁的夹竹桃上,雪白的花朵抖落在她的头上和肩上,她觉得疲乏极了……她是个女人呀,多么渴望爱情的抚慰、渴望温暖的家庭生活!

头胀,四肢无力,临出门时没照照镜子,眼窝一定又是乌青乌青的了,怪丑的。整整一夜没合眼。她躺在床的左边,他躺在床的右边,稍一动弹就能触到对方的肌肤,真奇怪,她却觉得离开他很远很远。她伤心极了,最亲爱的人之间竟也会出现深渊般的裂缝。

她曾经是多么爱他,当她还是个挡车女工的时候。他在局团委工作,口才很好,而且还会写诗。他以前的眼睛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现在那种温情到哪儿去了?怎么会变得如此凶狠和冷淡?眼白上布着几根退不了的血丝,让她看了感到厌恶和恐惧。他以前总是用金属般的嗓音唤她“小君”,叫得她心热。现在那种亲昵到哪儿去了?当他数落她不做家务、不管孩子、不像妻子的时候,声音是嘶哑干涩的,像铁钉划在铁皮上,让她听了生腻。

她曾经幻想的居里和居里夫人式的爱情生活,就像清晨天边的一抹彩霞,望得见而摸不着。

她不能忍受他用至高无上的主宰者的口吻盘间她:今天在学校里和谁谁谁在一起?男生还是女生?哦―她愿意自己的丈夫是个强者,当她在外面受厂委屈的时候,可以靠在他的胸前哭泣,听她的劝慰和开导。可是,他万万不能蔑视她的人格呀!他怎么能这么不信任、不理解自己的妻子呢?他甚至还说:“你还想成什么家吗?混张文凭蛮不错了。”

于是她不顾一切地跑出来了。她不允许任何人裹读她的理想,她要为它付出代价,尽管非常痛苦,但却心甘情愿。她要拼,要争,与其说是为了实现那个美丽的梦,确切点,不如说是为了维护自己作为人的追求理想的权利。

铃声已经终止了。校园里显得多么安静呀,只有她的呼吸声很轻,像撕开一张张棉花纸。王慧君却像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猛地推开夹竹桃枝权,用体育课测验百米短跑成绩时的速度朝教学大楼奔去。

这幢大殿式的文史楼不知出自哪位高明的设计师之手,楼中上大课用的主教室竟然是东西朝向的,一到夏天,阳光便从早晨到傍晚不间断地烤着,酷热难当。于是挨着东西面窗下的位置几乎是无人光顾,都抢着坐在近南向门的地方,甚至摆只凳子坐在门外走廊里听课。

幸亏这一节是党史复习课。副课,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坐在走廊里的同学都在喊喊嚓嚓地说闲话,互相打听有关考试的小道消息;后排的同学有的打磕睡,有的翻阅文学史或古汉语的复习资料;只有前排少数几个谨慎而又规矩的女生在认真地一记着笔记―这就够了,她们的笔记会被班上的每个同学各取所需地摘抄、背熟,应付党史考试,绰绰有余了。

王慧君从后边的门擦进教室,挨着许晓凡坐下了,竟然没有人注意她,教党史的陈先生正背对着大伙往黑板上写她的一、二、三点,王慧君悄悄地松了口气。

许晓凡朝她点了点头,杨真真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背脊,“孩子病怎么样了?”

“嘘……”工慧君对她感激地笑了笑,“听课。”

陈先生五十多岁,花白的稀疏的短发总是一丝不苟地抿在耳后,她的外形和她上课的内容很相符,给人以庄重严肃的印象。

“……第三章,党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第一节,1927年革命失败后的国内形势,党为争取革命的复兴而斗争。主要要掌握三点,第一点,1927年革命失败的经验教训。第二点,党的‘八七会议’的意义。第三点……”陈先生讲课的音调很平稳,吐字间的距离几乎相等,很便于人记录,也很容易催人打磕睡。王慧君实在太疲倦了,钢笔尖在笔记本的格子间歪歪曲曲地扭动起来,她的头发披到眼睫上,额头一点一点地下沉,终于咕咚一下碰在桌面上。她惊醒了,狠狠地捏了捏眉间,欺了撤太阳穴。

“……第四节……第一点,革命根据地得以发展的条件。第二点,党内第二次‘左’倾路线的错误……”

恍惚间,王慧君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多么宁静而温暖的房间呀,虽然只有十二平方米,可是收拾得窗明几净,素雅而大方。那时候,王慧君还没有上大学,她有充分的精力关顾她和他的小家庭。在丈夫的同事当中,她获得了“贤妻良母”的桂冠。日子过得太惬意了,简直没有一点烦恼和忧愁,人几乎要被温情和舒适融化了。厂休日,她抱着儿子坐在窗前暖洋洋的日光里,头脑里常常是什么东西也没有,淡淡的惆怅悄悄地从房间的四角蔓延过来,渐渐地把她全身心淹没了……

笃笃笃笃,一阵重重的敲黑板的声音再一次惊醒了王慧君,她猛地从手臂弯里抬起脸,竟然已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陈先生正铁青着脸,一边用手指骨节敲着黑板,一边抬高声调说:“请大家不要说闲话了,这些都是重点的重点,讲一遍,不再重复的。”

“啧啧啧,重点的重点还有这么多点,叫人背到哪辈子去呀?”

“行行好吧,把范围再缩小一圈……”

后排的男生叽叽呱呱地起哄着。

“还要怎么样缩小范围?难道让我把考试题目都告诉你们吗?请注意,学年总评分,我要把你们的课堂纪律作参考分的!”陈先生威胁性地加重了语气。于是喧闹声渐渐隐去,课堂四壁重又扬起钉板似的“第一点……第二点……”。

王慧君用牙齿把自己的嘴唇咬得发痛,借以减轻由刚刚的梦境而引起的心的剧痛。她顽强地把自己的注意力牵到笔记本上来,看一眼,简直不相信是自己的笔记本。她的笔记一向以整洁、详细而著称,可今天记下了什么呀!从第三章第一节一下跳到了第五节,漏了整整三节十七、八点呢?她慌忙伸过头去看旁边许晓凡的笔记,想看看得空出多少行纸才补充得下。她却咬住钢笔杆怔住了,学习认真踏实的许晓凡今天怎么啦?竟然一个字没记下,摊在笔记本上的废纸上,横七竖八地写满了“俞辉”的字样。王慧君为自己无意中窥探了女伴心中的秘密而感到歉疚和尴尬。

许晓凡本能地把那张废纸团成一团捏在掌心,脸涨得血红。

“晓凡,呵,我不是存心的……”

“什么呀?没什么……我只是……头痛。”

王慧君一转脸,对上陈先生恼怒的目光,慌忙把话咽下肚。

“陈先生,这儿有张纸条,是后面同学传上来的。”学生会主席俞辉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把一只拆开的香烟纸壳递到讲台上。

“糟糕……”

“怎么搞的……”

后排座位间扬起一阵喊喊喳喳的议论。

陈先生疑惑地看了看他们,用沾满粉笔灰的手把香烟纸壳持平了,她黄黄的面孔一霎间变成了铁青色,厚厚的嘴唇哆嗦着,片刻,她霍地抬起头,逼视着课堂,厉声问:“谁写的?!”

“怎么回事?”

“谁知道,反正没好话……”

“叫陈先生念出来大家听听……”

教室里一片混乱。

陈先生说:“我要找你们指导员来处理这件事,还像个大学生样吗?”她说着把讲台上的书重重地合上,那纸壳被震得飘落了,第一排的同学赶紧伸手接住,几个脑袋同时凑过来看纸上写着什么。后一排立刻伸出几双手:“写点什么呀?给我们看看……”于是,纸壳满教室地传开了。

“是谁写的?胆子可不小。”

“嘻―还真有点像呢。”

“太过分了……”

纸壳辗转到王慧君、许晓凡的课桌上。

“真无聊!”许晓凡不屑一顾地说。

王慧君心里格登一下,那香烟壳的反面,不知谁画了个陈先生的头像,存心丑化的大嘴中露出一排大牙,每颗牙上都标着“1234”的数目。头像边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党八股”。

“太不像话了!”王慧君把纸壳叠成小小的方块,不再传给别人。她站了起来,环视着大伙,抬高声音说:“同学们,现在是上课,希望大家别再议论了。”她又面向讲台,“陈先生,我们班委会一定负责查清写这张条子的同学。现在,请您继续讲课吧。”

“谁不想上党史课的,可以请出去!你们对我们伟大的党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啊?”陈先生怒气未消,曲起食指笃笃地敲着黑板。

“陈先生……”

“陈先生!”咚地一声,陈潮平从一群纷乱地交头接耳的男生中间站了起来,“陈先生,我承认错误,这纸条是我写的。但请相信,我们对党,是非常有感情的。”他的声音很平静。

教室在一瞬间变得非常安静,仿佛寒冰一下子冻住了沸沸扬扬的水面。

王慧君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陈潮平,不一可能他不可能干这种事。“哼!”旁边的许晓凡从鼻腔里狠狠地出了一声。而杨真真,震惊的程度犹如看见一条毛毛虫爬上她的手臂,她用拳头堵住嘴,把脸伏在臂弯里,憋住气听陈先生如何处置。

“你是。……?”陈先生拖长声音问。

“我叫陈潮平,学号,77024260”

陈先生翻开点名簿,满脸疑云地摇了摇头,在这个学号上她是打了红星记号的,因为在以往的学习中这个学生特别认真,期中测验时,他的答卷逻辑填密,并具有思考性。

“下了课,你到办公室来一下。”陈先生合上点名簿,吁了口气,“现在继续上课。刚才,我们复习到第五节第二点……”

“呵―”不知谁放肆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紧接着,有人发出吃吃的窃笑。

王慧君皱着眉头朝后面看了一眼,她听得出,那压抑着的笑声是韦薇发出的,韦薇上课一向喜欢坐在男生群中,坐在童楠的左右或者前后。她就是爱笑,也不看看现在的课堂气氛是不是适宜笑。

下课后,陈先生前脚刚跨出教室门,韦薇就扬声大笑起来,说:“陈潮平,真看不出,你还有这种歪才,这下可把你团支部书记的形象破坏了。”

“有点歪才总比不学无术强吧?”陈潮平淡淡一笑,“当然,我自认我的才能通常情况下并不歪。”

“你才华横溢呀,怪不得是……‘两栖动物’。”韦薇说着笑得透不过气,许多女生也跟着笑起来,只有杨真真狠狠地白了韦薇一眼。

俞辉走过来,心情似乎很沉重,“陈潮平,没想到你会这样丑化陈先生,当时我要看一眼,就不会把纸传上去了,也不至于造成这种后果。”

“我倒觉得这张漫画一针见血提出陈先生讲课的弱点,陈先生真不该发那么大的火。”韦薇不以为然地说。

“给老师提意见可以,但不能采取这种人身攻击的手段。”俞辉正色道。

“这怎么是人身攻击呢?”韦薇立即反驳,她还想争辩什么,被童楠制止了,他以课代表的口吻说:“行了行了,有什么好争的?下节课,盛先生要来辅导古汉语,大家快准备准备吧。”

人群陆续散开。对俞辉的挑战一直保持缄默的陈潮平默默地站起了身,安鲁生一把拽住了他:“不行不行,你别去,我找陈先生说明真情,我……”憋了半天没吭声,安鲁生脸都变了形。

“你去说,事情就更糟,男子汉,别来婆婆妈妈的一套。”陈潮平重重地擂了他一拳,便朝教室外走去。

杨真真忽然轻轻地呻吟了一下,伏倒在桌子上抽泣起来,王慧君摇着她的肩膀问她,她吐出很细的一线声音:“我……肚子痛……”

“晓凡,你快陪她去医务室看看,好吗?”

许晓凡正端坐在座位上翻看笔记本,她极勉强地“唔”了一声,眼珠悄悄地朝俞辉身上溜了一转。王慧君觉察到了,她暗暗责怪自己粗心,许晓凡哪是真的看笔记?你瞧,她笔记本翻开的一页分明是空白纸的!她一定在注意听俞辉与韦薇的对话呀。

杨真真仰起头,连连说:“不用去医务室,不用去,没什么,好些了……等一会就会好的。”

许晓凡咬着王慧君的耳朵说:“我看也不用去医务室,她来例假了。”

王慧君已猜到杨真真的心思了!她望着两位女伴苦笑。她羡慕她们,能爱一个人是多么幸福。可是,此刻怎么能把心思都用到那上面去呢?王慧君真有些为她们担心,班长的职责使她感到了压力,这压力减轻了积压在心头因家庭矛盾而引起的忧郁,她的思绪顿时清晰起来。

王慧君在楼梯口追上了陈潮平。

“小陈,到底是谁写的条?”王慧君用肯定的口气问,她了解陈潮平,决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是安鲁生,这捣蛋鬼,没心思听课,乱涂乱划,并不想传给陈先生的。他塞给我,叫我看画得像不像,旁边的人七手八脚抢去了,不知怎么,就传到讲台上去了。”陈潮平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安鲁生慌了神,他考试没把握,陈先生要算纪律分,他保险不及格。我想我认了吧,陈先生好像对我还蛮不错的呢。”

王慧君又好气又好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去找陈先生,我是班长,总也有责任。跟陈先生慢慢解释一下,她会消气的。陈先生就是脾气古板了一些,其实心很好,对学生也很负责的。”

陈潮平点头同意了,他很钦佩王慧君的为人,所以对他怀着一种对大姐姐般的信任。

王慧君和陈潮平走下楼梯,看见方斐站在文史楼旁边的棕搁树丛中,独自一人喃喃地背着什么。她总是那么分秒必争,连短短的课间时间也不肯浪费。

“方斐,休息休息吧,弦不要绷得太紧了。”尽管方斐不爱理人,但王慧君总是主动地和她说话。

“你们……去找陈先生?”出乎意外,方斐不像以往只用点头或摇头来回答了。

“嗯。”下慧君连忙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方斐显得迟迟疑疑,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王慧君极其敏感地从她眼睛里看到一丝怜悯的神色,但是,她无法窥察方斐遮盖很严的心灵。

方斐望着王慧君和陈潮平的身影消失在办公楼前的布告栏后,她狠命地拽下一缕棕桐树的阔叶,放在掌心揉着,搓着;她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沿着文史楼的墙根来回踱着沉甸甸的步子。

刚才,在课堂上,她亲眼看见俞辉把那张纸条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然后交给了陈先生的,可是,他说得多动听,“当时我要看一眼就不会把纸传上去了……”方斐觉得恶心,像咬了一口烂番茄。唉!人心太险恶了!方斐已经看够了,她从来不去触动心灵最深处留下的那片阴影,那里有她过去十年尝尽的苦难,上当、受骗,希望的毁灭……她从一个善良多情的姑娘变成了冷酷坚强的女子,她用一层任谁也撞不开的外壳把自己紧紧地包起来,用这层硬壳去抵御世人的一切厄遇,她十分自信地走着自己认为应该走的路。

第二节课的铃声响了,方斐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态,目无旁人地走进教室。

陈潮平做梦也没想到,盛教授会把印着“盛氏藏书”章的影印版《金瓶梅》借给他!他望着盛教授雪崖般的头颅,呆楞楞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是嘿嘿地傻笑。

刚才,他和王慧君匆匆赶到陈先生的办公室,他首先向陈先生道歉,其实,即便那张纸条真是他写的,他也不知道错在哪儿。反正陈先生不高兴了,当学生的道声歉总是应该的。趁陈先生面容稍转柔和,他又婉言对陈先生讲课的内容提了点意见,那些一、三、五大点2,4,6小点的条条杠杠,谁还能不知道?应该提出点有争议的问题,让大家讨论;党史课,其实是一门最丰富最值得探讨的课呀;考试的题目最好能出的活一些,让大家各抒己见,……若不是王慧君抬起手腕向他示意时间,他还会滔滔不绝地说出许多建设性的意见。陈先生对他说的既没表示赞同,也没表示反对,只是不时地把眼镜摘下来,摸出手帕擦着。后来,王慧君以班长身份检讨了上课纪律不够严肃,请陈先生多加帮助,今后班委一定加强这方面的工作等等。这时,上课铃便响了。

他们俩小跑步地赶回教室,看见黑板上写着两个大字:自习。从那脱胎于苏东坡、刚劲潇洒的笔迹,陈潮平就知道是盛教授写的。盛教授和陈先生恰恰相反,他太吝音自己的语言了,他上复习课,总是让学生们自习,有问题可以提出来,大家讨论,由他总结。这种上课方式,曾引起许多学生的埋怨(特别是女生),而陈潮平偏偏是很欣赏的。

教室里一时还很安静,只有零落的书页掀动的声音。陈潮平一眼就看见盛教授的满头白发了,他坐在略靠后排的课桌后面,他总喜欢坐在学生群里,于是他的白发就显得非常触目。陈潮平想坐到他身边的空位上去,他昨天晚上不是说“我明天上午答复”的吗?可是,万一又碰个钉子……?陈潮平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安鲁生边上去了。

安鲁生问:“陈先生训话了?”

陈潮平摇了摇头:“没事。”

安鲁生双手抱拳朝他作了个揖:“老兄救人之难,小弟没齿难忘。”

“别出洋腔了,快看书吧。”陈潮平轻轻地给了他一拳。

这时,盛教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他们看着。

“嘘―”安鲁生慌忙把头埋进书本里,他天不怕地不怕,独怕盛教授不动声色的目光。

盛教授径直走到他们课桌旁,把一包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往陈潮平面前一放。

陈潮平疑惑地拆开纸包,《金瓶梅》!他情不自禁地脱口念了出来。

“看的时候找张纸把封面包一下,书页的角别弄皱了。”盛教授缓缓地关照了两句,重转身,在课桌的过道里踱起步子,观看学生们温课的情况。

震惊和兴奋弄得陈潮平呼味呼吩地直缩鼻子,安鲁生一把夺过书,刷啦啦地一翻,急切地间:“盛先生为什么要给你看这书?是这次大考的重点吗?你和盛先生这么有数呀?好你个团支部书记,考试还开后门!”

“去你的!满口胡言。图书馆不肯借,我请盛先生写个借条,想不到他……”

周围的同学都被惊动了,好儿个头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金瓶梅》是重点?糟,我从来没看过呢!”“不大可能吧?盛先生上课时只轻描淡写地提了提……”“也许会出个大冷门……!”

安鲁生哪有心思看书呢?翻了几页就眼皮发酸,于是又把脸枕在胳膊上打起磕睡来。他到梦乡转了圈,睁开眼,四周同学都在温书,没有人跟他闲扯取闹,怪无聊的。他便半侧过身子,眼睛滴溜溜地从教室前排转到后排……他突然发现新大陆:学习委员许晓凡正在跟盛教授说着什么,旁边还有好几个人,都是班上成绩佼佼者。

“喂喂喂,别傻看书了。”安鲁生操一把陈潮平,又往前排同学背上擂一拳,在后排同学课桌上拍一掌,“你们看,盛先生在给女生们讲解问题呢,我们也一起去听听。”

“哈,怎么?小安也开情窦啦?想往姑娘堆里钻!”有人取笑。

“滚你娘的!好心当驴肝肺了。”安鲁生发火了,“去听盛先生怎么回答人家的间题,从他解答的详尽还是简要中,可以捉摸出考试的重点,你懂吗?”

“哦―”伙伴们恍然大悟,齐声夸小安脑袋灵活,除了陈潮平,都跟着安鲁生拥到盛教授身边去了。

“盛先生,”韦薇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大张纸,递上前,“请您看看这张表格,这是……是我自己整理的,把明清戏剧和小说按纵横两条线排了排,是否正确?是否全面了?”

盛教授接过纸细细地观看了一会,先是毫无表情,随即皱起了眉头,渐渐地,脑袋微微地点着、点着……“不错!”他抬起眼,看着韦薇,“不错,条理清晰,内容全面,看来,你对明清文学掌握得很好锣!”

盛教授是难得赞扬学生的,于是伙伴们都用羡慕和妒忌的眼光盯着韦薇看,韦薇突然扭促起来,脸涨得通红。“没有没有,不是……不是的……”她变得语无伦次。她是个坦率单纯的姑娘,她不习惯接受不该属于自己的赞扬,她求救地别转头,用眼睛去寻找坐在后排角落里的那张架着眼镜的清秀的脸。

聪敏的许晓凡马上明白了,“噢―肯定是童楠帮她整理的表格,怪不得呢!”许晓凡刚才还有些不大服气呢,因为自己一向是以成绩最优秀者自得自赏的。她凑近韦薇耳朵说:“是找童楠吗?”

韦薇肯定地点点头,她决定道出真情,她本来就是要拉童楠一起来问盛教授的,可是童楠不肯,还关照她不要说出他的名字,这些个“秀才”,肚子里疙瘩真多。韦薇觉得,就说咱俩一起整理的,又有什么要紧?“盛先生,我,我不行,差远了,这表格主要是童楠整理的。”她说出这话,浑身都自在了。

安鲁生从不放过任何可以起哄的机会,何况韦薇刚才还揪了他一下耳朵,于是他大叫起来:“哈哈,反正一样,你们是一家人,夫唱妇随嘛!”

盛教授吃了一惊:“怎么?你和童楠已经……?”

同学们忍不住哗然大笑了,韦薇恼怒地举起拳头要打安鲁生,她倒不是真的生气,班上同学都知道她和童楠关系好,宿舍里的女伴也经常开开善意的玩笑。只是这么**裸地在大庭广众前挑明地取笑她和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她是怕童楠不高兴呀!尽管平时童楠待她很好,可他从来没向她表示过爱情,而且,韦薇隐隐感觉到他是有意回避这个问题。那么,安鲁生这样说她和他,他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责怪自己说出他的名字?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有意这样做的?哎呀,韦薇恨死安鲁生了,真该咒他嘴上生个脓疮!她在追逐安鲁生的同时,斜过眼角朝童楠望去,童楠正沉着脸,默默地看着书,韦薇觉得自己的心格登一下撞在肋骨上了。

安鲁生没等韦薇的拳头碰到他的背脊,就举起双手投降了:“好好好,韦薇,算我说漏了嘴,那还是将来的事呢,对吗?”

“看你!还胡说!”

“不说了,不说了。韦薇,咱们来个互换条件,我再不胡说了,你就把这张表格借给我抄一下,怎么样?”

“不借!你这坏东西……”韦薇还在赌气,可安鲁生的话却提醒了许多人,是呀,既然盛先生那么赞赏这张表格,那么考试内容一定在里面了!于是,刹那间,四周伸出了十几双手。

“韦薇,借给我抄!”

“韦薇,我只需半小时……”

“韦薇,我们女同学先抄……”

韦薇捏着表格,不知先借给谁,这时,个高手长的学生会主席俞辉轻轻地把表格从她手中抽走了。

“大家别争别争,我建议,这表格先放在学习委员那里,下午班级里组织复习辅导课,让许晓凡抄在黑板上,大家都能抄到,机会均等,怎么样?”俞辉颇有学生领袖的风度,他的话没有人能够反对,于是,俞辉便把表格交给了许晓凡。

“韦薇,他,同意吗?”许晓凡轻轻问。

“同意,那能不同意呢?”韦薇不愿意有人小看了童楠,赶紧回答着,她又朝教室后面望去,那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童楠的身影了。

下课铃响了起来。

“吃饭去哆!”

教室里,一片澎唠澎澎的桌椅碰击声、呕哪呕嘟的搪瓷饭碗相撞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晓凡,还磨蹭什么?快走吧,去晚了又该吃菜片汤了。”韦薇是最先冲出教室门的,杨真真说肚子痛,不想吃饭,回宿舍了。王慧君便来催许晓凡。

“噢―你先走一步,我想把笔记再整理一遍,下午要给大家辅导的。”许晓凡说着,笑了笑,笑得有点不自然,王慧君的眼角瞥见俞辉还坐在位子上,她懂了,心里嘀咕了一下,独白上食堂去了。

同学们都离开了,许晓凡叫了一声:“俞辉!”俞辉也同时叫着:“许晓凡!”

俞辉的脸上挂着亲切而得意的笑,“晓凡,这本笔记我抄好了,还给你,咯。”他看了看她的脸,“怎么,不舒服?”

“没有。”许晓凡斜了他一眼,“知道吗?有人说……有人说你那篇文章是抄来的!”许晓凡把憋了一上午的问号吐出口,然后,就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俞辉白哲的脸。

“谁说的?”

“你别问。”

“是陈潮平,对吗?”俞辉逼视着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许晓凡垂下眼帘,仿佛有满腹的委屈。

“哼!还不明白吗?妒忌、报复、造谣中伤。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俞辉气汹汹地挥了下手臂。

“你真的没有……?”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翻阅了几十本参考书籍,卡片都做了一百多张呢,开了一星期的夜车,修改了三次……可你,你却不相信我……”俞辉难过地把额前那缕软发撩到脑后,默默地看了许晓凡一会,转身要走。

“你……谁不相信你啦?”许晓凡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带,“问一声都问不得,真……娇!”她慎了他一眼,扑味笑了。

“被自己最……喜欢的人怀疑,你知道那滋味有多苦吗?”俞辉轻轻碰了碰许晓凡的肩,许晓凡本能地闪开了,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去食堂吧,怕要没菜了。”她不好意思地转开了话题,一上午的烦恼烟消云散,心里又浸满了蜜。

俞辉看了眼表,着急起来:“都快十二点了,来不及了,要去市学联办点事,路上买个面包啃啃吧。”他又抱歉地对许晓凡说:“下午,不能听你的复习辅导课了,有意见吗?学习委员同志?”

“去你的。”

“晓凡,上辅导课,你只需把韦薇的那张表格抄给大家就行了,昨晚在盛先生家记下的间题,我看,没有必要讲了。”俞辉关切地叮咛。

“为什么?”许晓凡不解其意。

俞辉沉吟片刻,像是在选择词句,“你一定要保持中文系成绩最优秀者的地位,那么,你就不能为一切竞争对手提供击败你的弹药!”

许晓凡惊讶地抬起了眉毛,“嗯?!”

“你真傻,你看看人家。”俞辉扬起下颊朝门外一努嘴。

许晓凡扭转头,她看见了,楼梯口,方斐正拖住盛教授说话呢!

“方斐才聪明呢,从来不当着同学的面向老师提问,生怕启发了别人的思路。现在看来,她和你势均力敌,晓凡,万万不可大意呀!”俞辉真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他对左右许晓凡的行动十分有信心,“每个人都在为自己所追求的目标而奋斗,为自己尽可能地排除障碍,创造有利条件,这有什么可非议的呢?当然,前提是不损害别人,可你并没有损害谁呀!”

俞辉显得很高兴:“那么,我得走了。晓凡,别忘了,替我复印一份韦薇的表格,谢谢。”“谢什么呀,假客气!”许晓凡的语调不由自主地变得很娇甜,姑娘在爱慕的小伙子面前总喜欢发哮。

学生食堂来了一大帮顶替父母工作的小青工,于是,学生和炊事员之间的纠纷剧烈增加。年轻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加上地位高低悬殊,形成了心灵上本能的对立。

二号窗口卖冷面的楞小伙子和安鲁生差点就打起来了,起因是安鲁生一人要买八碗冷面。

“不行!”哗啦啦,炊事员把一叠碗推出来。

“为什么不卖?”安鲁生又把一叠碗推进去。

“你眼睛戳瞎啦?没看见外面黑板上的字吗?”

安鲁生用眼角瞄了瞄,黑板上果然歪歪扭扭地写着行字:

“每人限购冷面半斤。”他忍不住骂了起来:“龟孙子这么规定,半斤面给我塞塞牙缝都不够。买!”他又把碗推进窗口。

“勿卖!”炊事员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又不是不付饭菜票,凭什么不卖?”安鲁生把一挥饭菜票惯进碗里。

炊事员懒得开口,把碗狠狠一推,呕嘟哪,一叠碗统统摔落地,这下可把安鲁生惹火了!他并不是真要吃那么多冷面,都是为自己班上的同学带的。买面的队排得长如巨蟒,幸亏他兔子般地跑得快,排在队首了。他又生性好仗义助人,见晚到的同学愁眉苦脸地在长队边上徘徊,便于心不忍,拍拍胸膛,一个个包揽下来,竟收了八只碗。现在买不成面,叫他拿什么去向同学们交代?安鲁生连这点小事也办不成,啧啧,他的面子往哪儿摆哟!安鲁生岂肯罢休?狠狠拍打着窗台面,他吼着:“你摔碗呀!你替我一只只捡起来!也不到洗碗锅里照照自己的脸,大字认得几个?”

这句话戳痛了炊事员的自尊心,“娘的,你有什么了不起?挂了块铜牌牌就可以支使人了?说不定开哪家后门混进来的呢。”

“你才开后门!老子凭分数挂铜牌牌,你抱爹娘大腿,只好围锅台。嗤―”

炊事员气得说不出话,舀起一勺醋酱油就往安鲁生身上泼,安鲁生闪到一旁,都浇在身后的学生头上了。窗口前叫骂混成一团糟,排在后面的人也一起参战,有的怨安鲁生不遵守纪律,有的怪食堂里规矩太多,吵吵嚷嚷,不可开交。最后还是由食堂负责人和中文系指导员出面调停,才平息这场恶战。

“不卖拉倒!谁稀罕。饿不死的,老子到对面小店里吃两面黄去!”安鲁生气琳琳地一甩手走了。

王慧君不想吃饭了,她从拥挤的队列中退出来,衣衫都被汗浸透了,她决定上小卖部买半斤饼干当午饭。

“王慧君,”陈潮平追上她,“把碗给我,我替你去买冷面。”

“不不不,炊事员要有意见的。”

“你放心,我不会跟人吵架的。”陈潮平从她手里夺过碗,转眼就挤进人群不见了。

王慧君用叠成方块的手绢扇着脸,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

不一会,陈潮平像变戏法似地捧着三碗冷面来了,王慧君迎上前接过碗,惊讶地说:“你本事可真大呀!”

“本事没什么,说话客气点罢了。像安鲁生那样冲人,谁听了心里会高兴呢?人与人之间总讲究点感情的沟通嘛。”陈潮平说。

王慧君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他们在长条饭桌边上坐下了,虽然屋顶有几只吊扇嗡嗡地转着,但仍然觉得很闷热。

“陈潮平,下午班级组织复习辅导,你来听吗?”王慧君挑了匙面,没往嘴里塞,问道。

“我怕没时间,想抓紧把《金瓶梅》看一遍。”

王慧君很了解他复习功课的方式,所以也不勉强他,“那么,我笔记做详细些,晚自修时你拿去看看吧。”

“嗯……”其实陈潮平对那些复习笔记兴趣不很大,只是不想违了王慧君的好意。

面太长,王慧君衔了一口,仰起脸,看见许晓凡刚刚走进食堂门。“这时候才来,什么东西都买不到了。”她连忙站起身,扬着匙招呼着:“晓凡,过来,我这里还多了一碗面呢。”

许晓凡走过来了,接过王慧君递给她的碗刚要坐下,忽然看见了一旁的陈潮平,脸色陡地一沉,放下碗,“我不喜欢吃面,谢谢你了,王慧君。”她真是不会掩饰感情呀!

王慧君被许晓凡突变的神色弄惜了,看一眼陈潮平,陈潮平埋头扒着面,几乎把整张脸都埋在碗里。王慧君隐隐感觉到了点什么,周围都是同学,不便发问,她也只好闷头吃起面来。

陈潮平很快地吃好了,站起身就走。王慧君在洗碗池边上找到了他,问:“陈潮平,怎么了?和许晓凡闹意见了?”

陈潮平望了眼这位善解人意的大姐,她是可以信任的。“你累吗?我们到河边走走,好吗?”他问她。

是河水的流淌扬起了风,还是风的吹拂牵动着河水呢?搞不清楚,反正小河边上还挺凉爽,长长的柳丝安静地垂着,像一串串连起来的思绪,遮住了阳光。

“有心事了?是吗?”王慧君探询地望着陈潮平,“肯定是关于爱情的,是吗?”

“你怎么知道?”

王慧君笑了笑,“我是过来人了嘛!”还有一句没说:你不懂,女人的心是最敏感的。

“我做了件很卑鄙的事!”陈潮平突然说。

“什么?”王慧君浑身一颤,有些紧张。

“我很喜欢许晓凡……”陈潮平低下了头。

“我看出来了。”王慧君淡淡地说。

“可是,她却崇拜俞辉。”

“我知道。”

“我恨俞辉……”

“我也知道。办《夏雨岛》学刊的时候,一开始他比谁都激进;可当领导要追究几篇文章的责任了,他却把一切都推在你的身上。他这人惯于见风使舵,我了解,进大学前,他是我们公司的党委秘书。”

“于是,今天早晨,我就在许晓凡面前说了他的坏话……”

“什么?”

“我告诉许晓凡,他那篇即将发表的文章从构思到内容都是抄袭的!”

“你有证据?”

“非常确凿!”

“你妒忌他了……”

“是的。所以我说,我很卑鄙……”

“这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你并没有捏造。”

“可是许晓凡她,她看不起我了,她不愿和我说话。刚才,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鄙视。”

“你很后悔?”

“嗯。以往,至少还能和她友好地交谈,她说话时的笑,很美……”

浅草丛中有几只褐色的炸锰在蹦,柳枝条里传出“知了、知了……”的叫声。王慧君长长地吐了口气。初恋时的烦恼,她也品尝过,现在回想起来,滋味无穷,竟然是醉人的!而她现在经受的感情折磨,苦涩、枯燥、令人厌恶和疲乏。她望着愁眉苦脸的陈潮平,苦笑起来。

“你笑话我?”

“不,没想到你的感情还很缠绵。”

“不好吗?”

“不知道。我原以为男同志气量会大些。”

陈潮平脸涨得跟关公一样红。

“其实,你有点冤枉俞辉了,他是有女朋友的。”

“陈世美、王魁的负心事,他干得出来。”

“前几天我还碰到他的女朋友,说起等俞辉毕业后准备结婚的事,恐怕还不至于那么快就变卦吧?问题在于许晓凡的心……”

陈潮平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讨姑娘们喜欢,你老实说,是吗?”

王慧君咯咯地笑起来,“哪儿的话呀!”

“我不英俊,我不潇洒,我不殷勤……”

“不不,我感谢你,真的!”陈潮平抬起了头,“人一旦陷入感情的泥坑是很难自拔的,要有人在边上相助一把力。请相信我,我会克制自己的。”说着他收住了脚步。

他们已走到夏雨岛上来了。沙滩被阳光照得发白,树苗上的嫩叶变成了透明的翡翠,岛屿像一座晶莹的宫殿。

“这么热的天,累你走了好长的路。”陈潮平看着王慧君眼底下有两块乌青,脸颊上的雀斑色素加深了,他心里涌起一阵内疚,尽想着自己的事,竟忘了间间她孩子的病情!“昨晚肯定没好好睡吧?孩子好点了吗?”

王慧君心头一阵悸痛,她强忍着没让泪涌出来,摆了摆手说:“还好,不要紧的。噢,回宿舍吧,还可以躺一会呢。我真有点困了。”

“好的。”

往回走的一路上,他们都不说话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有谁来帮助我跳出泥沼呢?”王慧君自嘲自叹地想着。

王慧君在走廊里就听见自己寝室里传出的高八度的尖嗓门。

韦薇和许晓凡正在为党史课的那张纸条争得面红耳赤。韦薇认为那场风波是俞辉一手制造的,他明明看过纸条内容,还要去交给陈先生,这不是存心挑拨吗?许晓凡反驳,俞辉作为学生会主席应该坚持正义,对不尊重教师的错误行为采取一定的措施!韦薇提出质疑,为什么俞辉要矢口否认知道纸条的内容?许晓凡赶紧当辩护士:陈潮平太会搞打击报复了。韦薇说俞辉老谋深算,许晓凡说陈潮平盛气凌人……

“午休时间,请别说话了!”方斐重重地蹬了蹬床板,提出抗议!

韦薇和许晓凡同时嚓住了声,躺在**,把纸扇扇得啪嗒啪嗒响。

王慧君踏进门,一直没做声的杨真真听见脚步就叫:“王慧君,才回来呀,我等你好久了。”

“真真,肚子饿了是吗?我给你买了冷面。”王慧君走到床前,看见杨真真眼皮肿得像核桃,“怎么,还痛吗?”

杨真真摇摇头,一把钩住她的颈脖,咬着她耳朵问:“你刚才陪陈潮平去找陈先生,陈先生……怎么骂他了呀?”

看着杨真真羞怯地笑着的模样,王慧君多么想立即去找陈潮平,告诉他,有这么个好姑娘喜欢他的。她心中暗暗庆幸,因为她觉得杨真真比许晓凡更配陈潮平,陈潮平应该有个脾气温和善良、能体贴人的……终身伴侣。

王慧君本该躺一下休息了,可她总觉得有桩心事没放下:要不要告诉许晓凡,俞辉有未婚妻了?告诉了,必将引起一场风波;不告诉吧,怎忍心让许晓凡害单相思?对了,先向她浇点毛毛雨,等考完试再告诉她真情,不要影响她的情绪呀!

“许晓凡,没睡着吧?”

“嗯。”

“上走廊去,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

“关于俞辉……”

“不,我困死了。”许晓凡一翻身,面壁而躺,她不愿与任何人谈论她心中的人。

“晓凡,晓凡!”王慧君推着她叫。

“今天,俞辉在系办公室开了张证明,下午陪他女朋友一起上家具店去了!”上铺的方斐突然开了口,她一直醒着,像只警觉的猫。

许晓凡霍地翻身坐了起来,耳畔一片嗡嗡的响。怎么回事?是不是自己耳聋了?是不是在做梦?血管像要爆裂开来一般……

“躺下,晓凡。”王慧君扳她的肩,她的身子竟像石像一样硬。

寝室里的空气像凝固的汽油。

韦薇爆发地嚷起来:“方斐,你胡说什么!不捡捡时间,后天就要考试了呢!”

方斐不做声,从她的**扬起了均匀的奸息。

方斐就是选中了这个时机公布这条头号新闻的。她看了许晓凡的日记,心中叹息了一阵,世上痴心女子负心汉呀! 自己尝过这种滋味,下决心不再爱任何人,她憎恨爱情,只追求事业的成功!要让许晓凡也尝尝这个滋味。方斐打出了一发子弹,准确而冷酷地把自己强硬的对手击垮了!

为了让紧张了一个多星期的脑筋松弛些,陈潮平建议:晚饭后打三盘扑克牌,再上图书馆温书。安鲁生举双手双脚赞同,并竭力主张输家要在耳朵上夹一只木夹子。童楠没有兴趣,被安鲁生骂了声:“别搭秀才的酸架子!”

童楠从宿舍楼的后门穿到了长着一片蓖麻的土坡上。他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了。他曾经向母亲赌咒发誓:再也不抽烟了。他是个孝子,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几乎从来不件逆母亲的心意。每星期六回家,母亲总要拉着他的手指察看有没有烟熏的痕迹。没有,一次也没有过,对着母亲发的誓是神圣不可违背的。然而,今天中午他却去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吃过午饭,躲在帐子里默默地抽。直到此刻,还是满嘴的苦涩。

他喜欢韦薇吗?喜欢。韦薇像一束七彩的阳光,给他阴郁得像幽谷般的心境增添了一块亮色。和韦薇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三十出头的年龄,像二十刚冒头的小伙子般充满了幻想。

他打算和韦薇谈恋爱吗?以前没想过,今天认真地想了。难!他和她似乎不很相配,她那么年轻,那么单纯,而他经历得太多,而且,还曾经谈过几次不成功的恋爱。他不能褒读了她。她也有配不上他的地方……她是从陕西考到上海来的,毕业分配肯定不会留在上海,他若找这么一个女朋友,母亲会怎么想?万一因为这恋爱关系他也被分到外地去,母亲的伤心且不用说,他自己愿意吗?他己经经不起任何颠簸了,他希望能有个安安静静的小卧室兼书房,稳稳妥妥地过舒心而甜蜜的日子。

他明白,在同学和老师中已产生了这种印象,他和韦薇在谈恋爱!他必须立即消除这种印象,否则,临到毕业分配就来不及了,他不能再和韦薇同出同进,一起温课复习了!

作出这个决定后,童楠的心竟会激烈地疼痛,他只能用烟来麻木它。

他找了一块假山石坐下了,猛力地抽着烟。夏天的橙黄的月亮挂在银灰的天幕上,月光也变得温热的了。

“哎呀,你怎么躲到这里抽烟来了?害我好一阵找。”韦薇像从天上落下来似的站在他面前,童楠倏地站起来,把烟蒂往地上一丢,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韦薇说着咯咯地笑了,“快走吧,位置我已占好了呢。”

童楠犹豫了,心动了,韦薇那对明澈的眼睛像磁铁般吸引着他。

“愣什么?走呀。”韦薇伸手推了他一把,童楠一个趟趋,顿时清醒了。

“韦薇,我,我不去了。”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为什么?”

“韦薇,”童楠困难地咽了下口水,总要让她知道的,还不如直截了当说,“我们总这样,不好。你没听安鲁生说得多难听……还是。……自己温课…、。二当然,你有困难可以来问我……”

“童楠,你?开玩笑吧?”韦薇瞪大了眼睛问。

“我说的是真的……”既已开了口,童楠倒觉得镇静了不少,“韦薇,我不希望人家议论咱俩关系不正常,其实,我们也只是一般的同学关系,所以……”

“你别说了!”韦薇的眼里蓄满了泪,“什么‘关系不正常’?明明是你心虚!胆小鬼、胆小鬼!”韦薇恼恨地骂着,望着他苍白的脸,她什么都明白了,猛一跺脚,转身就跑,把童楠孤零零地抛在那片青葱的蓖麻叶中。

“韦薇,这儿有空位。”杨真真看见韦薇站在阅览室门口东张西望地找位置,连忙招呼着。她每天都早早地来图书馆替王慧君和许晓凡占位置的,可今晚,王慧君被指导员叫去谈话,许晓凡又说有要紧事要处理,快八点了,两个人还没到阅览室里来。偏偏杨真真今天特别地想跟人说话,她的黄黄的脸蛋突然变得光彩而细嫩,像上了釉的瓷器;细细的眼睛湿滚波水汪汪地含着欢喜;嘴角翘着,挂着一对小珠子般的笑窝。韦薇吃惊地望了她半天,说:“杨真真,今天晚上,你真好看,我以前从来没发现你很漂亮呢。”

杨真真又羞又喜地阵了她一下。

是王慧君出的主意,叫杨真真把辅导课上抄下的笔记复写一份送给陈潮平的。

吃完晚饭,杨真真鼓起勇气去找陈潮平了。她躲在通往男生宿舍小路旁的树荫中等着,听到脚步声就探出头张望,一看不是陈潮平,慌忙又缩回脑袋,那叠复写的笔记被她紧紧地捏在手中。终于,她看见陈潮平从小路上走过来了,脚步噎噎噎地很重,重得快要把她的心压扁了。

“陈潮平!”她一步跨到小路上,用尽全力喊着,声音仍像蛛丝般地细。

“杨真真,你怎么在这儿呀?”陈潮平很奇怪。

“嗒,给你。王慧君说的……你要。”杨真真把笔记递给他,松开手,发现纸上的字已被她手心里的汗沾湿了一片。“哎呀,看不清了!”

“不要紧不要紧,你的笔迹我熟悉,能看清。”陈潮平连忙说,他生怕杨真真再替他重抄一次,他究竟有没有时间去看这些笔记,还说不定呢。

杨真真听了他的话,胸口一热,话就涌出来了:“我妈总间我,你怎么不来玩了?我说人家当团支部书记了,架子大了叹!”

“你看你,你怎么不替我解释几句?学习紧张,工作繁忙……”

杨真真吃吃地笑了:“我说了,妈说让你放暑假……”

“我一定去看她,真的,说谎是小狗。”说完,陈潮平先笑了,杨真真笑得捂紧了嘴。他们俩单独在一起说话,都觉得无拘无束,非常随便。杨真真不用担心使用词句适不适当,会不会得罪对方,陈潮平更不像和许晓凡谈话时那样感到紧张,感到有一种畏惧。杨真真像一缕轻轻的风,风拂过,很舒畅;杨真真像一片淡淡的云,云绕着,很轻松。可惜,陈潮平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陈潮平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叮嘱她说:“别温书温昏了头,你身体太弱,要当心点。今天吃午饭时没见你人,听王慧君说你又病了,是吗?你再拼命,我要告诉你妈去了,嗯?!”

杨真真只有点头的份了,若一开口,她准定会哭,心房被巨大的幸福撞得要爆裂似的。他那么关心我,他老惦念着我,他真会照顾人呀……

杨真真想痛快地笑,想痛快地说,可在阅览室里,谁说话都是压低了嗓轻声轻气的。她只得表现出对女伴极大的热情,她用废纸替韦薇抹净了椅子,她问韦薇钢笔里墨水够不够?她主动要求和韦薇核对复习笔记。而此刻的韦薇正是需要人的亲近和抚慰的,于是她们两人头碰头地对笔记,互问互答起来。这样的复习效果很好,很快就把明清文学部分通览了一遍。韦薇提出应该去借几本文学史参考资料来看看,那样能掌握得更牢固更全面,这种学习方法是童楠教她的,使她在杨真真面前显得很有经验。

她们翻阅了借书处的卡片,抄下了十来本文学史参考资料的书目,去借,却一本也没借到。借书处的老师说,这种书被人借去,一般是不会还的。

“真缺德!复习资料又不是谁个人的,为什么扣着不还?这种自私的人,老天会惩罚她,让她考个零分!”韦薇回到座位上,把借书卡往桌上一摔,气恼地骂着。

“算了,就把课本上的背熟,我看也够了。”杨真真息事宁人地说,她平时复习也只是背熟课本上的内容,从来不看什么参考资料的。

“你们要借参考资料?”身背后有人问。

原来是方斐!方斐就坐在邻桌,听见韦薇的话了,便站起了身,“诺,我借到了几本,你们要看,就拿去看吧。”

不知是韦薇的诅咒让方斐感到恐惧,还是对这两位学习成绩远不是自己对手的女伴起了侧隐之心,方斐今天可是破天荒地慷慨呀(当然,她只是捡了几本内容不很重要的参考书借给她们;而有几本写得特别好、数量又很少的参考书,她早几天就借来藏在自己枕头下,除了自己,不会让任何人看见的)!

“谢谢,真谢谢你了。”杨真真颇有点受宠若惊,连连道谢。韦薇接过书翻了翻,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实话,童楠自己买的参考书都比这几本强得多,只是她目前不愿意向他去借罢了。

方斐在杨真真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那空位是杨真真替许晓凡占着的,所以位子上放着许晓凡的书包。方斐看见半敞开着的书包口露出笔记本的一角,便若无其事地抽出来,翻阅着。

杨真真眼看着方斐翻看许晓凡的笔记本,心里着急,万一许晓凡此刻走进来,还以为是自己拿给方斐的呢!她不知如何好,只好伸脚踩了踩韦薇的脚背,朝她使了个眼色。

“学习委员的笔记本嘛,让我学习学习有什么不可?”方斐不紧不慢地回答。

“算了吧,你就是怕许晓凡温课温得比你好,考试考得比你强!”韦薇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她太了解她的小心眼了。

在全班女生中,方斐是最讨厌韦薇了,因为她直率坦诚得令人可怕。于是方斐放下了笔记本,一声不响地把刚才拿来的那几本参考书收拢,阴沉着脸走开了。

“她可要恨死你了。”杨真真担心地说。

“我也不喜欢她!”韦薇满不在乎地回答。

这时,王慧君匆匆地走进阅览室。

“怎么搞到这样晚?指导员也真是的,找人谈话不挑好时间。”杨真真抱怨着。

王慧君坐下,喘着气,她显得有些疲乏,脸色很憔悴,她无力地用手撑着额角。

“指导员找你谈什么?有关考试吗?”韦薇问。

“没、没什么要紧事,关于……课堂纪律。”王慧君不善于说谎,话一出口睑就红了,“别,别说话了,妨碍别人呢。”她朝她们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他真绝情呀!竟会跑到学校里来,找到指导员狠狠地告了她一状!说她不顾家,说她和陈潮平怎么怎么的……她辩驳,她申诉,而他却甩出杀手铜―离婚!她一点不怕,她不相信离开他自己就不能生活下去。可是她想到了儿子,儿子怎么能没有父亲?!她强忍着泪对他叫着:“等我考完试,一切的一切,等我考完试再谈吧!”

王慧君眼前一片黑,书上的字像一条条蛆叫在蠕动。她觉得有些恶心,有些头晕……幸亏晚自修下课的铃声乍地响了起来。

当杨真真和韦薇扶着王慧君走出图书馆时,她才发现,许晓凡不在!“许晓凡呢?”

“不知道上哪去了。”杨真真撅着嘴嘟浓着。

王慧君顿时清醒了,她完全想象得出许晓凡正在经历着多么痛苦的感情折磨,年轻的姑娘还有什么比初恋的夭折更难忍受的呢?

她们走到宿舍楼下,王慧君抬头望了望窗户,没有灯光。“不行,我们得去找找许晓凡。”

“会。……会出什么事吗?”杨真真惶恐地问。

“去你的!”韦薇慎她。

她们满校园地找着,叫着,……

月亮已经西斜了,校园里显得很幽暗,团团簇簇的树影仿佛在书写一部神秘而曲折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位美丽的少女……

许晓凡也许就是这部故事的主人公吧?

她怎么会信步走到夏雨岛上来的呢?就在前几天晚上,她还和他一起上这儿来散步,来看他们栽种的树苗。

她在俞辉的宿舍窗下徘徊得很久。她想问问俞辉,为什么不告诉她,他有未婚妻?!可是她又觉得没理由责怪他,他们之间从来也不曾确定过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