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梵把房间布置得焕然一新,她把大床拆了,把钢琴移至正中的墙下,还换了窗帘和桌布。

下午,梵梵逼着晓易和她一块上理发店洗头,晓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变得油头粉面的,实在没有勇气跨出店堂的门了。

一过六点,梵梵便心神不宁起来,不时地从窗口探出头去张望。

被邀请的客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大多是亲戚,表兄表妹堂姐堂弟的来了一大堆,叽叽喳喳地夸梵梵穿着旗袍真好看,月白色的旗袍镶着深棕色的边,把梵梵衬托得肌润肤莹,格外鲜嫩。

梵梵请客人们在两侧的椅子上坐下,正中的沙发是为郝教授准备的。

时过七点,郝教授还没有来。

梵梵急得六神无主了,不时地看看钟,_又看看窗外。

“梵梵,也唱几个我们听听嘛。”

哦,郝教授不来,梵梵哪有心思唱呢?不是为了郝教授,梵梵何必开这个家庭音乐会?

梵梵跑到大门口去等郝教授了,房间里,表兄妹堂姐弟们自己又弹又唱地闹着,梵梵心烦死了,真想哭出来。

“梵梵,其实,郝教授不来,你就唱给大家听嘛,也一样的。”晓易劝她。

“你懂个屁!”梵梵急躁地说。

八点多钟,客人们欢乐够了,纷纷起身告辞,郝教授却突然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给梵梵带来五彩的希望。

秋江陪郝教授走出车门,梵梵发觉他们俩的面孔都有些红。

“梵梵,等急了吧?”秋江说话时,嘴里有酒气,“人家请郝教授吃饭,宴会还没结束,我硬把她拖来了。”

“哦,没什么的……”梵梵压抑着不快。

晓易给郝教授冲了杯咖啡,然后就坐到一边去削苹果了,他削苹果,皮儿不断,真够水平的。

梵梵开始唱歌了,不知怎么搞的,心里却静不下来,心跳气急。

第一首歌,歌剧《小二黑结婚》选段《清粼粼的水来蓝莹莹的天》。

郝教授年轻时就是以一曲《清粼粼的水来蓝莹莹的天》轰动歌坛的。梵梵在练唱的时候,找出了郝教授当年灌制的唱片反反复复地听,反反复复地摹仿,她希望她唱这首曲子能赢得郝教授的欢心……

吐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梵梵看看郝教授的表情,郝教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梵梵心格登往下一沉。

秋江稳稳地拍了两下掌,其他客人们也跟着鼓起掌来。

晓易把削好的苹果端上来了,郝教授手指拈了一只,放在茶几上。

第二首歌,梵梵唱古曲《木兰辞》,这首曲子她很有把握。

郝教授听着听着,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

梵梵心一慌,结尾的拖音走了调。

啪啪啪……房间里响起了很响的掌声,是晓易,晓易抿着嘴、锁着眉,拼命地鼓掌。郝教授吃了一惊,睁开了眼,也跟着拍了几下。

梵梵感激地看看晓易,对他使眼色:快把蛋糕送上去!

晓易垂下眼皮,坐着纹丝不动。晓易今天是傻了呆了?他们夫妻间从来默契,晓易怎能不领会梵梵的意思?梵梵急了,轻轻地叫了声:“晓易!”又用手比划了一个圆。

“梵梵,接着唱呀!”晓易像是没看见梵梵的手势,反过来催她。

梵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亲自捧出了“快乐”蛋糕,用小刀划成散花状,一人挑一小块,把刻有“快乐”两字的那块留给郝教授。

郝教授点点头,又把它放在茶几上了。

第三首歌,

郝教授与秋江耳语了几句。秋江站起来,很抱歉地说:“梵梵,郝教授今天身体欠佳,我看,就提前结束了吧。”

“我……”梵梵想说,我准备了十首歌呢,但是她终于没说口

临走时,郝教授跟梵梵拉了拉手说:“唱得不错呀。”

当然,梵梵听得出这是客套话。

临上汽车前,秋江对梵梵说:“听十首歌和听两首歌效果是一样的,你别在意。”

梵梵能不在意吗?郝教授半睡半醒地听她唱了两首歌,苹果和蛋糕一口没碰,这其中的意思还不清楚吗?

梵梵送走客人,懒得收拾杯盘果皮,心事重重地呆坐着。

晓易倒了垃圾回房,轻轻地说:“梵梵,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你……刚才为什么不送蛋糕?!你没看见我做的手势吗?你!还说帮助我呢,拆台!存心拆我的台!”梵梵把一肚子火朝晓易发泄。

“梵梵,你冷静些,听我说。”晓易盯着梵梵的眼睛,“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位郝教授哪像是来听你唱歌的?喝得醉酿酿的,都快睡着了!我最讨厌不尊重别人的人,她那么傲慢,我们何必去讨好她?当时若不是顾及你的情绪,我早就要下逐客令了。”晓易对那个记者秋江也特别不顺眼,站在郝教授身边就趾高气扬了!而且,他对梵梵殷勤得过分,晓易心里着实地不痛快。

“完了,我完了!”梵梵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悲哀地呻吟着。

“完不了,梵梵,让那个什么郝教授见鬼去吧,今天你唱得还不错的,其他人都听得很入神嘛。”晓易为梵梵鼓劲,“不过,我想给你提一个意见,也许是紧张,也许你太疲倦了,你好像没有把感情沉浸到歌曲中去,显得过分修饰了。”

“你什么也不懂!”

“我懂得歌为心之声的道理。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美国兵营里流行一首叫《孤独而悲哀的哭泣》的歌,歌词平淡,旋律也很平常;只是因为它表达了广大士兵的厌战情绪,所以一时成为极流行的歌曲……”

“你别说了好不好?”梵梵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知道吗?郝教授是青年歌手大奖赛的评委会主任呀!”

原来是这样,晓易恍然大悟,心里却更来气了:“评委会主任又怎么样?她能一手遮天吗?还有那么多评选委员,还有那么多听众呢! 只要你唱得好,一定会得到群众的承认和喜爱的……”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梵梵狠命地摇着头,用手蒙住双耳,尖声地叫起来。

晓易增住了,他的温顺的梵梵变了,变得易喜易怒,变得任性了。他不明白梵梵怎么也学会拉拉扯扯那一套了?从前她是极鄙视那种关系的呀。

你是经济学硕士,你是否也应该去研究一下心理学?是一个怎么样的怪物钻进了梵梵纯洁美丽的心灵?

这一晚,夫妻俩同床异梦,各想各的心事。

梵梵好气呀,一想起郝教授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心口就憋得痛;梵梵好羞呀,为了这次家庭音乐会费了多少心血,换来的只是轻慢和冷淡,简直是自作多情!梵梵好悔呀,早知道郝教授如此,……何苦请她上家里来?丧失了自己的清白名声。梵梵好怨呀,怨秋江,更怨晓易,晓易呀晓易,梵梵千盼万盼盼你回来,好有个精神上的依靠,你却一点不理解你的妻子,你怎么变得那么不通人情了呢?

梵梵和晓易,究竟是谁在变?

第七章

季节交替,气候忽冷忽热,伊教授终于病倒了。起初他并不在意,以为偶感风寒而已。吞了几颗速效感冒丸(电视里大作广告,据说是一吃就灵的),靠在沙发上看俞晓易送来的论文。

老太婆在旁唠唠叨叨:“你还想不想多活几年呀?发烧着哪!”

“少锣嗦!”伊教授朝老伴耍脾气,“替我冲杯感冒冲剂。”

伊教授看俞晓易的论文,喜忧交加。喜的是学生的学识大有长进,文章写得笔致犀利、文思精采并且立意锐新、论据充足,真是好文章,难怪能获得世界经济研究会上许多外国专家的赞赏;忧的是晓易年轻气盛、性直言率,他提出的许多观点与国内大多权威人士的口径并不相符,而且大胆引证一些资本主义国家甚至是台湾的经济数据,恐怕会惹出一些麻烦。伊教授的确是偏爱这个学生,愈是爱他,愈是为他操心。晓易在做学问上是渐趋成熟了,做人上可还差一大截呢。伊教授原先也是个凡间“仙人”,不谙世事,近几年却也渐渐地悟出许多尘世俗理来了。于是他提起笔,忍痛在学生的文稿上圈圈点点起来。

半夜里,伊教授的烧愈发地高了起来,他强挨着,读完了晓易的论文,放下最后一页纸,他竟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时间昏昏沉沉地晕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老伴来喂药,发觉他浑身火烫,脸色铁青,吓得魂飞魄散。老两口把独生女儿送出去留学了,身边没有晚辈。她只好给俞晓易打电话,对着话筒,说话的声气都变了。

俞晓易立时三刻赶来,把个伊教授像小因似的抱下楼,抱上出租汽车,送到医院,诊断下来是急性肺炎,要住院治疗。

俞晓易听师母讲伊教授抱病看论文的事,刚强的男子汉不由得鼻根酸胀得厉害。

伊教授学识渊博,为人宽容大度,近几年他把心血都花在培养学生上了,耽搁了自己的著书立说,为此,俞晓易对伊老怀着深深的敬重和感激之情。晓易知道伊教授曾打算写一部经济史,因此,他在国外留心收集了有关这方面的许多新鲜材料、他想帮助伊教授共同来完成这个心愿。当然,伊教授的某些观点比较守旧,已落后于时代。但是伊教授治学态度严谨认真,只要有充分的事实和严密的逻辑推理,晓易相信是能够说服他的。

伊教授醒来,看见晓易守在床边,咧开嘴笑了笑。师母说,他真是难得笑的。

“文章写得很好。”伊教授用滚烫的手拍了拍学生的手。

“伊老,文中关于‘门户开放’政策在亚洲经济史上的地位那一节,我提出与你相连的观点,你认为?……”晓易恳切地问。

“哦,你的论据是能够成立的,这个间题我们以后还可以再作深一步的研究。”伊教授并不是那种要学生对自己亦步亦趋的人,他喜欢有独立见解的学生,“不过,有几个章节要作大的修改,我作了眉批,你看看。”

晓易翻阅伊教授圈改过的文稿,关于“门户开放”的那一节,伊教授仅用红笔在纸边上写了四个字:“言之有理。”晓易不由得又涌起对导师治学做人真且正的敬佩之情。

令晓易感到吃惊的是,伊教授把文中列举台湾方面的材料都删去了。

“伊老,这是为什么?”

“人家要间你,这些材料哪里来的?你作何答复?”

“在国外,公开的报纸上都有登载。”

“可有些人不会这么想,人家会怀疑你怎么怎么的,我看在政治上还是稳妥些好,咬!”

晓易默然,多少年来的政治风雨使许多人变得谨小慎微、亦步亦趋,真正的才干和创造力得不到正常的发挥。他不忍拂逆伊教授的一番好意,虽然对于他来说,为了探索学问的真谛,根本不在乎别人的非议。

伊教授在文中“市场的调节作用”那节上打了一个很大的问号。

“伊老,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节……我以为不必详细论述……可以删节,或者……简略地提一笔……”伊教授吞吞吐吐起来。

“为什么?”晓易叫了起来,这一节是他写得最得意的段落。关于市场调节问题,读书时老师的讲义上似乎早有定论,晓易在国外看了大量材料,作了精微的分析,得出了截然不同的观点,他以为自己是论据充分、论证严密的。

“你的观点很新鲜,只是……太尖锐了,太容易被人抓小辫子……”伊教授有难言的苦衷,但他不能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晓易,他不想用那些肮脏的市侩心理去搅乱学生的思绪,应该让晓易集中精力去思考学术上的事,晓易一定会有成就的。而他,作为他的导师,不仅在学业上有教导他的责任,而且在生活道路上,也有义务引导他、保护他,让他少受坎坷与曲折。伊教授此刻只能含糊其词地回答晓易,心里觉得非常痛苦。

“伊老,我不同意……”在学术上,晓易是认真的,这点是秉承了伊教授的优点。

伊教授一方面为学生的正直而喜欢,一方面又不得不使用了导师的权威,下“命令”:“你一定要按照我的意见修改!”

晓易愣住了,伊教授对自己从来不这么武断的。他感觉到伊教授有话没说,他想探究,可是伊教授垂下眼皮,不让他看见他的内心。

“你应该懂得,你现在的目标,就是要争取留校,这对你的事业发展有好处。因此……你必须照我的意见修改论文……我老了,马上就要退休了……”伊教授说着合上了眼睛。

是伊教授最后两句话中的辛酸打动了晓易,他只得违心地顺应伊教授。他看见伊教授躺在白被单下的身子是那么瘦小,像一张薄薄的纸,他的满头白发显得凌乱而稀落,晓易心想:“伊老恐怕是真正的老了吧?”

护士来说:楼下有人要看伊教授,没牌子了,请下去个人换。

俞晓易下得楼来,见是周典。

“伊教授怎么样了?”

“急性肺炎,现在已经好些了。”

“哦―”周典瞄了一眼俞晓易胳肢窝下夹着的稿子,“老头子对你的论文总是不会有什么挑剔的吧?毕竟是在国外获得好评的嘛!”

“也提了些意见,要作修改。”

“哦?老头子思想僵得像顽石。学聪明些,先顺着他,答辩时,再把新观点亮出来,否则,老头子不会让你过关的。”

“你怎么这样看伊老?我在文中提出与他相反的观点,他一字不改,我觉得伊老治学是很实事求是的。”

“是吗?”周典不以为然地笑笑,“让我看看,他究竟要你修改何处?”周典从晓易手中接过论文稿,飞快地翻起来,翻到有红笔处,便停下细细地品阅一番,末了,他意味深长地对晓易哈哈一笑:“改吧改吧,老头子在为你搭桥铺路哪。”

“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真人面前别装傻了。”周典酸溜溜地说。

周典说话真叫人不舒服,俞晓易不愿和他周旋,便告辞要走。

“等等,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呢。”周典拦住他说。

“什么?”

周典用手撩了撩头发,拍拍他的肩:“老兄,求你当个红娘,行不行?”

“从来没当过,恐怕胜任不了。”

“你胜任得了的,而且只有你能胜任。”

“……”

“莫可,她最佩服你了,这谁都知道。”口气又发酸了。

“莫可?!可是……她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周典,你真的爱她吗?”

“我觉得,从各方面来讲,我和她都很合适。”

你哪里配得上莫可!晓易想说,忍住了,“都是老同学了,何必再要红娘?你真爱她,就真心去爱,莫可是个非常实在的人,真情实意才能赢得她的心。”说完,他扭头就走,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痛快。

晓易推开家门,梵梵像只鸟儿似地从厨房里飞旋出来,嫣然地笑着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菜都要凉了。有你爱吃的蹄骼,还有瓶小香槟!”

晓易诧异地看看妻子,自从开家庭独唱音乐会后,梵梵还没有这样神情开朗过呢!

“今天是什么日子?有肉有酒的。”晓易亲亲梵梵的脸颊,问。

“你写论文累了,搞劳稿劳你呀。”梵梵笑眯眯地说,憋不住喜气溢出眼角嘴弯。

“现在搞劳为时还太早,论文要作修改。”

“你一定会改得好的!”梵梵说。

晓易又惊奇地盯了她一眼,自打他回国后,梵梵总是忧这忧那的,如此充满信心的话还是第一次说。

“好事快别瞒我!”晓易捉住梵梵的小手“命令”。

梵梵终于忍不住了,跳着奔着把当天的报纸擎到他面前―

啊,报纸上以显著地位登着一篇题为“甘为艺术呕心血”的专访文章,介绍年轻的歌唱家梵梵,还附了张梵梵的近照,照片上的梵梵端庄而美丽。

晓易一把夺过报纸读了起来,文章写得词藻华丽,把梵梵捧上了天,还提到了郝教授对梵梵的赞扬。作者署名:秋江。晓易记起来了,秋江不就是那天陪郝教授来的那个风度翩翩而又装模作样的记者吗?

“你喜欢这篇文章吗?”

“不喜欢!”晓易把报纸一丢,没好气地说。

“为什么?”梵梵吃了一惊。

“竭尽吹捧之能事!我看那个秋江……不怀好意!”

“你真狭隘。还算是留过洋的呢!秋江是一片诚意,他可帮了我大忙啦。”梵梵说。

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马上就要开始,这次评选采取群众投票与专家评议相结合的方法。秋江告诉她,郝教授对她印象不错,专家评议这一关基本没问题了。那么,就得抓住这黄金时机造舆论争取群众。秋江分析:眼下观众欣赏水平并不高,但群众有一个心理,凡见报上多宣传的人总是好的。根据这个心理分析法,秋江把早写好的梵梵的专访文章抛出来了。

梵梵真担心秋江做得太过火,但看看他文中所说的,又觉得自己当之无愧,便心安理得地高兴起来。前些日子的消沉与悲观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阿谈奉承,这恐怕是帮了倒忙了。”晓易说。

“你是怎么啦?专门给我泼冷水。难道你不希望我能得奖?你不希望我能成功?”梵梵扫兴地把开酒瓶的启子往桌上一授,眼圈红了起来,“真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晓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梵梵的眼泪,“好了好了,算我没说。他开了酒瓶,为梵梵斟了一杯酒,“来,我敬你一杯,祝你成功!祝你大奖赛得奖!你会得奖的!”

梵梵扭了扭身子,不理他。

“梵梵,初赛那天晚上,我去听你唱歌,你唱完,我为你鼓掌,你看我的手有多大,拍起来顶一百个人的掌声呢!”

梵梵白了他一眼,扑味笑了。

第八章

俞晓易的论文答辩会非常成功,他以睿智宏远的见识,严谨填密的推理,详尽确凿的材料赢得了答辩委员会十二名教授的赞赏,评议栏内写下了“优秀”二字,这在经济系一般研究生的论文答辩中是很少见的。

莫可从朱老师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高兴得一分钟也耐不住了,奔出校门,到对面传呼电话亭给俞晓易打电话报喜。她不想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倒不是怕人家说她和俞晓易关系如何如何,在人前她从不隐瞒自己对俞晓易的好感,她极珍视自己这份感情。重要的是,她不愿意让人知道她要告诉俞晓易的事情,她深谙此理:人言可畏。一经人嘴传播,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莫可爱俞晓易,爱得真挚而热烈,为什么要否认呢?她有过一阶段感情极其痛苦,那种啮心嚼肺的痛楚,她品尝过了。现在她依然爱着俞晓易,不过这种爱已经升华到了一种超然的境地,已经没有痛苦,只剩下崇高的友情与和谐的理解了。

“喂,晓易吗?”

“莫可,怎么样啦?”

“优秀!你知道吗?That's excellent! ”

“真的?”晓易当然很高兴,但他并不忘形,应该说这是在自己意料中的。

“这一下让你留在系里工作是十拿九稳的了。”

“嗯。”

“喂,你倒挺冷静的呀?还有个好消息呢!”

“什么?”

“我把你的经济史提纲给出版社那个编辑看了,人家非常感兴趣,想约你面谈一次呢。”

“哦―今天真是个天使般的日子。”晓易欢呼起来,这件事比论文答辩得“优秀”更打动他的心,“莫可,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你真的感谢我,就求你不要那么见外好不好?”

“时间由你定吧,越快越好。顺便,我把编两本经济理论问题讨论集的计划也跟他说说,怎么样?”晓易直截了当地说。

“好的。还有……”莫可顿住气。

“说呀,别打埋伏。”

“是我的事……”

晓易心里一惊:“关于你和周典吗?”

“不,你想到哪儿去了。是这样,我有个远房表哥在美国堪萨斯州的一所私立大学里任教,最近,他为我争取到一份奖学金……

“莫可,太好了,祝贺你呀!”

“你以为我应该去留学吗?”莫可终于没有告诉晓易那位比她大十多岁的远房表哥附加的种种条件。

“当然应该去,打开眼界、增长见识,我去了两年,大有体会。以后我要提个建议,每个研究生甚至大学生都应该到世界上去闯**一番。”

“唉,要是这份奖学金早两年得到就好了……”一向果断的莫可真正地犹豫着。

“莫可,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你说的话,你是个不平常的女子,那个世界也并不是很可怕的,你会遇到许多可亲可爱的人。你去了,我可以替你介绍一些朋友。莫可,你会成功的。”晓易真诚地说,捏着话筒,就像捏着莫可的手。

“谢谢你,晓易,不是客套。真谢谢你,你为我决定了一桩大事,我马上就给表哥回信。”莫可的语气又开朗起来。

“再见!莫可,Wish you having a good luck! (祝你交好运!)”

放下话筒,俞晓易立即赶到医院探望伊教授,把好消息告诉伊老,让他高兴高兴,这对老头子的身体健康很有好处。

伊教授已经恢复了许多,一个多月的医院住得他烦腻了。

听了晓易告诉他的消息,伊教授两眼顿时显得有光采了。

“我要出院,我马上去跟护士长说,不给我出院,我就不吃他们的药了。”伊教授一激动便像孩子般地耍脾气。

“伊老,让医生给你作一次全面检查,我想他们不会硬把一个健康的人拖在医院里的。”

“嘿嘿……”伊教授为自己的无理而笑了,“那好吧,等我出院后,你带梵梵上我家来吃饭,我亲手拌一盘真正的法式色拉让你尝尝。”

“暖。”晓易知道,伊教授是由衷地高兴了,请人到家里吃饭,这是他对人最诚挚的表示。

“关于工作问题,你要常常到系里去催催。你知道,我们有些机构工作效率实在成问题,你不急,他们会把你的事搁在一旁睡它个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伊教授提醒晓易。

这回伊教授估计错了,俞晓易很快就接到了系里的通知,要他到学校去谈工作问题。

朱元丰老师代表系领导跟他谈话,按说应该非常严肃正经的,可是朱老师按捺不住满眼的笑意,一见他便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肩说:“好小子,出去两年,毕竟不一样了,简直像个雄辩家。”

“朱老师,哪及得上老师们呀。”

“坐下坐下,喝茶吗?我有新毛峰。”

“毛峰呀?来一杯吧。”俞晓易在朱老师面前感觉很轻松。

抿了口茶,朱老师说:“系里讨论过了,决定让你留在系里工作,想征求你自己的意见。”

“能够留在母校工作,我真是非常高兴的。”晓易禁不住兴奋地回答。

“我知道你会乐意的。我们已经报请校部批准,并正式向高教部打了报告,只待高教部批文下来,你就可以到系里正式报到了。估计不会很久的,你要作好下学期就开课的准备,时间确实很紧,有困难吗?”

“没问题,有整整一个暑期作准备呢。”

朱老师又抿了两口茶,想了想,把椅子往俞晓易跟前拖了拖,放低声音说:“晓易呀,我是了解你的。你到系里工作,系里绝大部分同志都是很欢迎的。 目前在系里撑大梁的主要是一部分中年教师,他们以前吃了极‘左’路线许多苦头,现在刚刚解放了手脚,干劲都很高。你年纪轻,又留过洋,所以特别要注意尊重老同志,要谦虚。另外,有些琐碎的工作尽量能够多承担一些,减轻老同志们的负担,譬如,上基础课啦,辅导课啦等等,你看呢?”

“朱老师,我身体好,精力充沛,有工作尽管交给我好了。”尽管岁月茬再、时光流逝,经历了几多风风雨雨,然而当年学雷锋,学王杰,抢挑重担,党叫干啥就干啥的老共青团员作风在俞晓易心灵上仍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此刻他真是热血沸腾,踌躇满志呀。

“晓易,努力地干吧。”朱老师信任地握了握他的手,目光中充满了鼓励和爱抚。

这时,尤得祥老师走进来了,朱老师便站起了身。

“俞晓易,我正要找你呢。”尤老师像抓壮丁似地盯住了晓易,“你那份留学小结写好了没有?研究生毕业表格马上要交上去,你的小结不交来,就无法签注系里的鉴定。”

“尤老师,我把小结带来了。”俞晓易老老实实地说,“你看看吧!”

“嗯?!”尤得祥愣了一下,“这份小结是要装进档案的。”口气含有警告的成分。

“我对自己的言行负全部责任。”俞晓易刚正地说。

“那……好吧……”尤得祥看看朱元丰,又看看俞晓易,很勉强地说。

尤得祥走后,朱老师又关切地叮嘱俞晓易:“到各个办公室去走走,熟悉熟悉系里的人头,在一个地方工作,搞好关系顶要紧了。”朱老师是真的喜欢俞晓易,才会把自己积了儿十年的处世经验告诉他。临去时,他再次关照:“回去安心等通知吧,休息休息,看你瘦得哪……”

俞晓易非常感激朱老师,朱老师确实是个大好人哪。

和朱老师道别后,俞晓易去找杨行密副主任。想起莫可说的杨老师为自己留校的事与尤老师据理力争,可见他重的是真才实学而不是庸俗的关系学,他愈发地感激并敬重杨老师了。俞晓易决定对杨老师详细地谈谈自己以后的打算,以取得他的指导。

“杨老师!”俞晓易叫了一声。

杨行密应声抬起头,“噢,你来了……”他欲言又止,微眯起眼逼视着俞晓易,那目光中有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

俞晓易很敏感地觉察到杨老师的态度不及上回热情了,他有些尴尬,但仍旧在杨行密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杨老师,朱老师已经通知我留校了,我想向你汇报一下我的工作计划。”

“唔……”杨行密望着俞晓易诚恳的面孔,不由得沉吟起来……

杨行密自信自己有伯乐识马的眼力,认准了俞晓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杨行密正全力以赴地组建“东西方经济比较研究中心”,他要为他的研究中心挑选最精悍的研究人员。在系里,他几乎看不上什么人。伊教授老朽矣,且与自己意见不符;朱元丰四平八稳,成不了大器;宫达虽则聪明,然治学不严谨,有虚夸之风……俞晓易刻苦勤奋、机敏博识,又少条条框框,倒是他理想中的将才,自以为能得此人将如猛虎添翼。

然而,前两天周典告诉他:俞晓易在论文答辩时删去了很关键的市场调节一节。在那一节里,俞晓易对杨老师你具有权威性的理论进行了全面的驳斥,俞晓易的胃口可大着哪……

当着面,杨行密严肃地批评周典,叫他不要听见风就是雨地拨弄是非,并非常大度地表示:“有不同的意见是好事嘛,学术上就是要提倡百家争鸣的风气。”可,在内心深处,他对俞晓易产生了戒备。 自己坎坷艰难的前半生已吃够了那些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伪君子们的苦……他犹豫着,究竟还要不要让俞晓易到研究中心来工作?

“俞晓易,听人说你的论文中有一段非常精采的章节,答辩时为什么删去了呢?”杨行密决定试探一下。

“……”俞晓易一时难以回答,说是伊教授让删的吗?不行。“因为……原文太长,怕时间来不及。”随口扯了个理由,脸微微有些发烧。

“能把原文给我看看吗?”

“好的,我回去找出来就给你,是应该请杨老师指教的呢。”俞晓易一口答应了。

杨行密稍稍松了口气,他从俞晓易的目光中看不到任何诡诵。他又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递给俞晓易,“这都是我在农村劳动时挤时间写的,最近出版社结集出版了,你提提意见吧!”在这本书里,有专门一篇论述市场调节问题的。

俞晓易捧过书,书皮上印着《商业经济论》的黑体字,他兴奋地说:“杨老师,我早听说你写了许多有价值的论文,这书对我一定很有帮助。”

他连我的文章都没看过,怎么会全面地批驳我的论点呢?看来是周典讹传了。杨行密心中顿时轻松起来,他提笔在书的扉页签了自己的名,送给俞晓易。

“杨老师,我以后也打算编两本经济理论的专集。”

“好嘛,来日方长,年轻人是应该有一些雄心壮志的。”杨行密很宽容地拍了拍他的肩,“对于眼前的工作,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写一本经济史。当然,系里布置的教学工作,我保证尽力完成。”

“系里决定由我挂帅组建‘东西方经济比较研究中心’,你愿意参加吗?”

俞晓易心坪坪跳,能到研究中心工作,对自己来说正是如鱼得水,况且杨老师年富力强,有经验、有魄力,在他领导下工作,一定……可是,他突然想到了伊教授,离开伊教授到杨老师手下工作,伊老会怎么想呢?晓易知道,伊教授年纪大了,有些思想跟不上形势,跟着他必然会使自己受到约束。不过俞晓易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他不能抛开他对伊教授那种近于父子之情的笃诚的师生情谊。他犹豫着,心中像有两头小鹿在打架,一种事业上的进取心和传统的为人之道―义气、报恩、良心种种的矛盾使他举棋不定。

“怎么样?有困难吗?”杨行密探询地看着他。

“出国以前,伊教授跟我说好的,回来后与他一起搞世界经济研究……”俞晓易如实回答。

“哦,伊教授马上就要退休了。”

“哦?这……”俞晓易感到有些突然。

“这是组织上的意见嘛!人尽其才,以事业为重,咬?”

以事业为重,这句话如同一阵疾风拂去了俞晓易心头的犹疑和忧虑,他答道:“杨老师,如果领导认为合适的话,我愿意到研究中心工作。”

杨行密微笑着点点头。

“杨老师,我在国外收集了许多资料,对研究中心的工作可能会有帮助的,如果需要,我可以带给你看看。”

“哦,很好,很好。”俞晓易此言着实让杨行密震惊,同行相忌,文人相轻,从来如此!杨行密叹了口气,浊世难容清白身呀,当初,自己和他一样幼稚。

俞晓易从杨老师办公室出来,心情格外舒畅。看看时间尚早,便顺道去宫老师家。董秀琴老师还未下班,宫老师开了门,异常热情地把他让进屋。

“哈哈,晓易,我们成同事了!系里讨论的时候,我大大地为你鼓吹了一通哪。”

“宫老师,我没有教学经验,要你多帮助了。”

“行行行。嗒,这是我下学期的排课表,你先来听听我的课。朱老师通知你到哪个教研组了吗?”

“没有,他说还要等高教部的批文下来后再正式报到。”

“我们国家里,就是这种繁文褥节的事多,一连串图章敲下来,精力都耗尽了。”宫达愤愤然。

“刚才,杨老师说,要我到他组建的研究中心去工作。”

“你怎么回答?”

“我答应了。”

“晓易,这种事你该先和我商量商量的。”宫达心头掠过一丝不快,杨行密倒是手长,想拉俞晓易为他抬轿子。宫达的如意算盘是让俞晓易到自己的教研组来,他相信俞晓易会尊重自己的意见的,他有董秀琴作祛码呢。“研究中心直到如今还是个空架子呢,谁知道建不建得起来呢?再说杨行密搞这个研究中心主要为他自己树牌子,到时候他要你研究什么专题你就得围着他转,一点没有独立思考的余地。你到我的教研组来,除了上几节课,其余都是你自由支配的时间了。搞学问,主要靠自己,你看我,什么研究会、联谊会之类的都不参加,只管一本本书惯出去,人家就得承认你呀。”宫达说着,拿起一只梨,的溜溜地削起皮来。

俞晓易并不很同意宫老师的话,他觉得宫老师对人的看法很狭窄,把人都看得畸形了。杨行密老师未必如他说的那么自私吧?不过,宫老师希望自己和他一起工作,这种盛意也是很难推却的,他只好不响,保持沉默。

“我们俩合作,一定相得益彰。在教学上我可以帮助你;你呢,也可以帮我翻译些资料,接下来我打算写一本西方古典经济思想史,有一些原版资料很有价值。”

“好,你很有远见。当然,要出一本书并非容易,特别是这种理论著作,出版社每年只能安排几部计划。不过你不要急,将来,你真写成了,我一定帮你推荐。”

“出版社已经把我的提纲列入明年的出书计划里了,催我在今年底明年初完稿呢。”

宫达手中的梨骨碌碌滚到地板上了,他赶紧低下头去检梨,好半天才捡起来。

“哦?想不到晓易你有如此广大的神通呀!出版社的人你熟悉?”

“不,不熟悉。莫可帮我推荐的。”

“哦哦哦……”宫达嘴角很勉强地牵起,露出极不自然的笑容。

董老师回来了,一见俞晓易,便打开饭盒,把刚买来的锅贴塞到他面前,硬要他吃。

“尝一只嘛。我马上炒菜,今天炒只芙蓉鱼片,你保险爱吃。”

“不,董老师,我不吃晚饭了,我得赶回家。”

“为什么?在老师家还客气呀?”

“不客气,我想早点把留校的事告诉梵梵,让她也高兴高兴。”

“小董,晓易常来常往,你就别勉强他了,否则梵梵要生气啦。哈哈,来玩呀!”宫老师站起身送客了。

“晓易,带梵梵来呀。”董老师说。

“暖,再见!宫老师再见!”回头看看,宫老师已钻到房间里去了。

满天的晚霞。

俞晓易迈着自信而有力的步子回家,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和痛快。这奇彩异霞不正象征着他绚丽的未来吗?

桔红的余晖勾勒出暮云娟丽的姿态,像敦煌壁画上的一群飞天少女,……哦,米娜,你算的命注定要失灵了!晓易心中漾开了一阵温暖,该给米娜写信了,回国以后几次提笔,每每不知从何落笔而作罢,只让梵梵写信时带上句祝愿……现在,是该亲笔给她写封信了,告诉她,人的命运不在那本《黄历》上,而在他自己的心里。

时间晚了,晓易来不及去医院向伊教授报喜,便在车站旁的传呼电话亭给护士值班室打电话。他常去医院探病,和几个护士搞得很熟了,她们肯破例替他叫伊教授接电话。

“伊教授……”

“俞晓易,你在哪儿?今天为什么不来?”

“伊老,我刚从学校出来。朱老师对我说了,系里决定留我……”晓易多了个心眼,且慢对伊教授讲那个研究中心的事吧,不能伤他的心。

话筒对方传来一串咳嗽声。

“伊老,你怎么啦?”

“我很好,医生说,很快就能出院了。”

“我来接你……”

“今天……我也接到系里的通知了……”

“什么?”

“我要退休了。”声音很清晰,音调有些嘶哑。

“伊老……”晓易心头一紧,他真想扳开话筒看看伊教授是怎么样的表情,他后悔此刻不在老人身旁。

“我挂电话了,正在开饭呢。”

“伊老……你……”

“记住,我出院后,带梵梵到我家来吃饭,吃我做的色拉。”

“嗯。”晓易喉咙口像堵了一团纱。

正值下班时刻,车子很挤,晓易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肚子很饿,梵梵会把饭菜做好等他的。走在楼梯上,他似乎已经闻到鱼肉的香味了。

先别告诉梵梵留校的消息,让她急一急,他喜欢看她整眉皱鼻的模样。这几天梵梵心情一直是阳光灿烂的,参加青年歌手大奖赛的初赛,效果很好,梵梵脸上满满地兜着笑容,今天先逗她愁上一愁,然后,再让她喜出望外……

晓易想着,已到了家门口,开锁,推门,屋里一片漆黑。梵梵还没有一下班吗?

忽然,他听见床那边传来“嘶溜”一下缩鼻子的声音,心里一凉。

啪嗒开了灯,梵梵蜷缩在**,头埋在枕头里,肩膀一颤一颤的,在哭?!

“梵梵,梵梵,你病了吗?”晓易紧张地扶住她的肩膀。

梵梵转过脸,啊,眼皮肿得像桃子。

“梵梵,发生什么事情了?遇上流氓了?”晓易的心悬到了喉咙口。

梵梵摇摇头,两行泪刷刷地流下来。

“你说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欺侮你了?”

“大奖赛……我……我被淘汰了!”

“什么?”

“今天公布初赛结果,我……”梵梵禁不住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晓易不知如何安慰梵梵,他宁愿上苍把一切挫折和苦难都加在自己身上,只要梵梵事事如意。

第九章

梵梵碎不及防地跌入了痛苦的泥坑。

今天,她是着意打扮了一番去合唱团的,浅浅地描了眉,打了点眼影粉,镜子里,她看见自己容光焕发,如同十八岁的少女。

各方面渠道得来的消息都说梵梵十拿九稳要去北京参加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的决赛了。

秋江拍着胸脯说:“我的消息会假吗?你就等着上北京吧!”

团里的同事对着她起哄:“梵梵,你即将成为歌坛上又一颗明星,请客请客!”

梵梵嘴上谦虚:“我哪有资格当明星?还是老老实实甘当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吧。”心里却是盛满了蜜,整个心身沉浸在欢悦中。

直至宣布参加决赛名单的前一分钟,还有人对梵梵说:“中午到对面买一斤大白兔来甜甜嘴,讨个吉利,到北京捧个奖状回来,再摆宴席庆功啊!”

梵梵笑而不语,大白兔糖早在她包里放着了。

谁知报出的名单里,没有梵梵!

当时梵梵如被魔法定住,全身的新陈代谢都停止了。真恨不得天塌下来替她遮羞,地陷进去为她雪耻!

玫红,这个春风得意的幸运儿,披着长发,高跟鞋嗒嗒嗒地从梵梵面前走过,她明天一早就要飞往北京了。

“梵梵,你怎么竞争得过玫红?她的公爹和这次评委会主任是老相识了……”

“听说比赛前,玫红公爹出面,请评委会主任到静安宾馆吃了一顿……”

梵梵的脑袋轰地炸开了,评委会主任?会不会就是郝教授?对,一定就是她!这个坏老太婆!

梵梵立即给秋江打电话,可是秋江却像上天入地般地失踪了……

那一天,秋江请梵梵到咖啡馆喝咖啡,他捏着梵梵的手说:“我一定要帮你打入全国歌坛,甚至世界歌坛……你,是我心中的王后!”后来,他猛地搂住了梵梵的腰,把嘴唇按到她娇嫩的唇上……

“你不能这样!”梵梵惊慌失措地推开他。她不敢责骂他的无礼和轻狂,因为她要依靠他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她愿意与他像以前那样既保持特殊的亲密感又不越过道德的界线;既富有浪漫的诗意,又能增强自信心。然而梵梵不能容忍秋江得寸进尺的举动,她觉得恶心,更觉得寒心!

此刻,梵梵的直觉告诉自己,他存心回避她了。原来他的一切热忱都是为了这么简单而丑恶的目的!

梵梵的心里像有只小虫在不停地噬啮着,这种痛楚像钝刀子割肉般难挨。

她觉得自己的意志和精神被屈辱地强奸了,她后悔自己太软弱,卑微地丧失了人格。

以后怎么办?安安心心当合唱队员?那种日子多么黯淡而乏味,呆滞得像一乱稠糊的泥浆水,你能任其淹没和窒息你的青春活力吗?

啊,秋江、郝教授、玫红……梵梵感到自己像一只落在一个庞大而错综复杂的蜘蛛网里的小虫,动弹不得。

为了那可恨的郝教授,梵梵把可敬可爱的简老师也得罪了。梵梵有何面目去见简老师呢?

梵梵在人生的竟技场上悲惨地失败了。艺术之神多么傲慢,狠心抛弃了梵梵。

梵梵爱唱歌爱得如痴如醉,愈是爱而愈得不到成功,那爱便衍变成了恨!滚一边去吧,那些音符、曲调、旋律……梵梵见了就心烦。也许,女人的天职只是延续后代?这不也是一项颇伟大的事业?做个贤妻良母,让人人称道吧。

但是,我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下呢?梵梵弱小的身子里长了一颗不甘寂寞的心。合唱团里那些关于出国留学的议论像一群小幽灵在她的心中活动起来,弄得她心神不宁……

哦―米娜怎么没有回信来呢?米娜对晓易好,梵梵妒忌过、怨恨过,可是现在她却在期望她……

梵梵整整翻腾了一夜,时而心灰意懒、时而义愤填膺,真可谓百转回肠。傍天亮才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晓易镊手镊脚地起床,取奶、煮奶,烧稀饭、煎荷包蛋。快八点了,他不得不去推醒梵梵。

梵梵睁开眼,一阵痛楚袭上心口。在梦里多好,在梦里她走上鲜花铺满的领奖台……她难道还有心思去团里排练?去像堵墙似地站在合唱队列里献丑?

“我不去……排练……”

“梵梵,这不好。比赛失败了就闹情绪,被人笑话的。”

“什么失败了?明明是开后门,偷梁换柱!让那些馅谈小人滚到地狱里去吧!”梵梵像颗一触即爆的炸弹,满腹怨愤无处发泄,冲着晓易叫起来。

“梵梵,别耍小孩子脾气。艺术这样东西是最难有统一的看法的。你有你的长处,人家有人家的长处,我们的心不能太狭隘了……”

“事情轮到你头上,你就不会说这种风凉话了,人家胳膊总朝里弯,谁像你!”梵梵把脸埋进枕头,伤心地哭起来。晓易不像从前那样知痛关痒了,出国归来,他的心像是遭了童话白雪女王的魔法,变得又冷又硬了!梵梵还有什么依靠、什么希望呢!“我狭隘,你高尚,你离开我好了,我不稀罕,什么也不稀罕……”

晓易长长地叹口气,没有办法,梵梵的心境正处于阴雨连绵的季节,什么话也听不进的。原谅她吧,没有能参加大奖赛决赛,对她的打击够大的了。眼一红,要主上她感到家庭和丈夫的温暖,让她振作起来。

“梵梵,别哭,好了好了,是找话重了,来,我向你道歉了,你看呀。”晓易硬把梵梵的脸从枕头芯里扳出来,然后朝她鞠了个躬。

梵梵止住了吸泣。

“梵梵,古人说,不以成败论英雄。我最佩服越王勾践,当了夫差的阶下囚,仍不失其志,卧薪尝胆,终成复国之大业。梵梵,你怎么就这样悲观失望了呢?有志者事竟成嘛,振作起来,让人家看看,我的梵梵可不是只家雀,她是只鹰!”晓易给梵梵打气。

对,我万不能如此地消沉下去,让人家戳着背脊耻笑。我要站起来,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到团里去,要表示出对那种比赛不屑一顾!要像勾践那样……

梵梵起床了。

喝牛奶的时候,梵梵随意翻着刚到的晨报,在第二版上,触目惊心地登着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初赛优胜者的名单,用很大的篇幅来介绍各优胜者的情况和特长。介绍玫红的那一段特别长,特别详细。梵梵瞥见文章结尾的署名:本报记者秋江!

“跳梁小丑!”梵梵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一种难言的悲伤弥漫了全身。人啊人,为何如此难以认清你的真面目呢?悲伤之余梵梵庆幸自己没有误入秋江设下的感情圈套。

梵梵的身子里憋满了怨气和勇气,那些气把她原来线条很柔和的面庞弄得粗糙而坚硬了,鼻翼边发了儿粒红的疙瘩,内火太旺所致。

“迟到就迟到,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他妈的……”

晓易吓一大跳,温柔而文雅的梵梵怎么会骂粗话了?

梵梵自己也吓一跳:我是否有点歇斯底里了?

俞晓易送走遭了打击而变得软弱而暴躁的妻子,回家来收拾了碗筷,觉得人很乏力,脑子晕糊糊的,昨晚梵梵一夜睡不安稳,他岂敢合眼呢?

晓易斜躺在**,拿出杨行密老师送给他的书翻看起来。开始只想随便浏览一下的,不料一看就被吸引住了,杨老师观点鲜明,行文简洁,非常易懂而清新,这种作文方法真值得自己好好学习呢、他一向是个捧起书便可忘记身外整个世界的人,此刻更像书蠢虫似的钻进书页里不想出来了。

看着看着,俞晓易精神起来了,从**坐起身,坐到书桌前去,拿出红铅笔不时地往书页上作着记号,不时地发出情不自禁的赞叹:“好……好……”

不觉已翻过了小半本书,接下来一章,小标题是:“关于市场调节问题”。晓易劲头更足了,他非常关心这个问题,在国外曾作过许多调查。由于伊教授的坚持,他在论文答辩的时候删去了这节内容。不知杨老师对这个问题有何新的见解?晓易充满期望,兴致勃勃地读下去……

呵,杨老师开宗明义地亮出论点,竟然与晓易的观点截然相反!太棒了,晓易就喜欢与人作针锋相对的辩论,这样双方都能获得新的提高。且看杨老师如何论证。

嗯,论述确实有条有理,材料也很全,然而,晓易还是极敏感地抓住了杨老师在论及这个问题时的致命弱点:由于受长期政治宣传的影响,杨老师是从主观的臆念出发去分析材料的,而不是由大量的材料中产生出观念。

太可惜了!倘若论文答辩时自己提出这个间题,必然会和杨老师展开一场精彩的辩论,那多带劲呀!可是伊老……晓易的心突然间格登了一下,仿佛一条小船撞上了一块暗礁。

伊老为什么坚持要删去这,一节?为什么?这个问题像蛇一样缠住了他的思绪……难道……难道……?难道是要避免自己与杨老师发生正面的冲突?

俞晓易浑身寒滓滓地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谢伊老的好心,却又感到深深的羞愧,隐瞒观点而取悦于他人,虽则无意,总是件不光彩的事,简直像个委琐卑怯的懦夫!他恨不得马上找到杨老师,与他坦诚地辩上一通。老人们总归有许多顾虑,杨老师未必会计较这种分歧。不知为什么,他对杨行密有一种信任感。

幸好杨老师嘱他把论文原稿带去看看,这给了他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于是俞晓易便匆匆地把原稿找了出来。

然而他却犹豫起来,因为原稿上到处都是伊老批改的字迹。直觉告诉他,这样拿给杨老师看,对伊老不利。他已经感觉到伊老和杨老师之间有某种芥蒂。不,无论如何不能给伊老再添什么麻烦一了。

他把英文原稿找出来,塞进一只空信封,赶中午的邮班,杨老师明天早上就能收到了。

俞晓易匆匆出门去邮局,在弄堂口碰上了喜冲冲的莫可。

“喂,正要上你家找你呢!”莫可说。

“什么事?”

“什么事?祝贺你呀!留校了,这下可以大干一番了!”莫可握住晓易的手晃着,笑着。

“还没正式报到呢,要等教育部的批文。”

“官样文章、必行的手续。机不可失,抓住这个空当,赶快整理材料。别忘了,年底要拿出经济史的初稿。我可从来没向出版社推荐过谁,你是第一个,别给我丢脸哪!”

“那当然!保证拿出第一流的文章。”

他们两人快活地笑了起来。

“喂,你申请留学的报告交上去了吗?”晓易反问、,

“今天不讨论我的事。”莫可挥了下手,像要驱走什么,“走,吃饭去,我请客,为你庆贺。”

“这……”晓易很想和莫可多待一会,因为从莫可身上能感受到一种活力,使人心情开朗而充满信心。可是他马上谴责自己的这种欲望,这儿天,梵梵心情恶劣,尽管她变化无常的情绪弄得他心烦意乱,然而他应该守在她的身边,尽丈夫的义务。

“莫可,谢谢你……今天不行,梵梵中午要回来的……”他回绝莫可,真怕她难过。

“哦哦哦―”莫可察出了他的为难,马上释然地笑起来,“那好,省了我一点钱呢!”

“莫可,等正式报到后,我请客。”

“行,那我就伸长脖子盼着啦。”

“上去坐会吧?”

“不了,回学校去,杂七杂八的事还一大堆呢。”

“正巧,替我把这份东西带给杨老师。”晓易把信封递给莫可。

“什么?”莫可掂了掂信封。

“杨老师要看我的论文原稿,本想邮寄的。你要尽快交给他,别忘了。

“放心吧。”莫可把信封塞进书包,“我走了。”

“我送你到车站。”晓易有些过意不去。

“送什么?以后在一个系工作,天天见。回去吧。”莫可朝他摆了摆手,走了。

近中午的阳光很明亮,很透明,莫可干瘪的身影融在这明亮与透明中,显出一种清高的孤单。

梵梵真后悔今天到团里来上班。

哪像个排练的样子?都起劲地要到飞机场去送玫红,争先恐后地向玫红献上最廉价的奉承话。

梵梵看见秋江了!这个无耻的伪君子竟然打扮得油头粉面,背着相机,煞有介事地当起了玫红的“保镖”。

她原本不想理他,他却挂着虚伪的笑来跟她搭腔。

“卑鄙!”梵梵真想往他白净的脸上扇一记耳光。

他却笑起来,和以往一样地潇洒,“你呀,既要争面子又要争夹里,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呢?”

她想理直气壮地反驳他,却开不出口,心里一阵阵恶心。

这时玫红在叫他了,秋江向梵梵彬彬有礼地道声“再见”;她心里暗暗祈祷上苍:但愿永远别再让她见到这个人。

平日排练,梵梵嫌来回挤车太累,总在附近饮食店里吃一碗虾肉馄饨当午餐;今天梵梵一下班就赶回家,她不愿在同事面前丢人现眼,不愿听同事们喋喋不休地谈论玫红去北京参加决赛的得意样。

街上哪来这么多的火?像是孙悟空浑身的毫毛变出来的!中午时车子还挤得像塞香肠;,梵梵回到家,累得上楼梯脚都抬不起。进屋,见晓易坐在沙发里,跷起二郎腿,捧着本书入迷地看。她重进厨房,锅是空的,灶是凉的。吮哪哪,梵梵肚里的气没处出,朝锅盖发火了。

“梵梵,你回来了?”晓易听见声音,抬头问。

“你怎么连米都没淘呀?”梵梵埋怨。

“哎呀,时间飞一样,我还以为早着呢。”糟糕,看书看出神了!晓易连忙站起来,“你饿了吧?先吃点饼干,我去煮面条煎荷包蛋。”

“去去去,谁要吃你的烂糊面!”梵梵尽情地耍着脾气,哗哗地淘米烧饭。晓易哪里还敢偷懒?忙洗菜剁肉,递盐递糖。不一会,一菜一汤烧好了,饭也熟了。

梵梵闷着头扒饭,饭含在嘴里不动,又痴痴地想开了心思。

“梵梵,别想东想西的了,心里积忧不消食,要得病的。”

“唉,现在的世事,人都得成精,否则,就得吃亏,就得跌跟斗……”梵梵像是没听见晓易的话,自言自语地说。

“梵梵,梵梵,你怎么啦?”晓易心中有些发慌,怕梵梵想不开。

梵梵猛地抬头盯着晓易,问:“易,你愿意帮助我吗?”

“傻话,我和你是一个人。”

梵梵双手搭住晓易的肩:“那么,就帮我申请出国留学,好吗?”

晓易一愣:“你想去留学?”

“嗯,你没听说?你没见到?许多人在国内被人当作一根草,出去留学,镀层金,立刻变成一块宝了。”

“是草还是宝,终究得靠自己的努力。到哪里都要发奋、刻苦。国外的竞争更是激烈呢。”

“在国外,竞争凭实力,硬碰硬,输了也心服口服。可我们这儿,权力、关系,有力也使不出,我算看透了!”

晓易望着梵梵急切的目光和红肿的眼皮,心底寒气一阵阵往上袭。

“梵梵,你以为出去留学就那么一帆风顺了吗?岂知留学生的艰辛,每走一步路都得筹划再三,不敢稍有差错。每次考试都是通宵不睡地干,要争一个优秀,好得一份奖学金。假期里还得四处奔波打零工,赚钱付一下学期的学费、房费、伙食费,冬天还不敢把暖气开足,怕多付电费……不是也有留学生实在混不下去了,或嫁人当太太,或到女佣介绍所里觅个baby-sitte的工作。梵梵,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到那自由世界去闯**呢?”

“可是……我的工作刚刚定下,系领导非常信任我,要我参加新成立的研究中心的工作,出版社催着要我交出经济史的初稿。我从国外归来,就是要想踏踏实实地干一番事业的,如今刚刚启步,你说,我能离开吗?”

梵梵无语以对。晓易说得有道理,他不能走!梵梵了解丈夫,他有抱负,有才干,他是能够干出成绩的,晓易的事业无疑是最重要的!那么……自己呢?

“梵梵,再说,你是唱民歌的,你的土壤就在这儿。我总觉得你太注重空泛的虚名,其实,一个歌唱家真正的成功并不在于她得不得奖。你应该到群众中去演唱,到江浙一带的农村里去寻找知音,道路宽着呢……”

“不不不,我不唱歌了!”梵梵的眼泪滚了出来。

“别说泄气话!”

“真的,我不想唱了……”梵梵把头靠在晓易的肩膀上,喃喃地说:“易,就让我静静心心做个好妻子吧。我为你烧饭、为你洗衣,料理好一切家务,让你能全心致力地去看书、写文章、搞研究。我想通了,你的事业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成功,你一定会成功的!你成功了,也是我的骄傲呀!我愿为你牺牲一切……也许,过几年,我们还会有个孩子……”

“梵梵!”晓易被梵梵的话深深地感动了。啊,梵梵,依旧是他的那个深情而纯真的梵梵。晓易紧紧地抱住梵梵,发疯似地亲她的脸颊、眼睛、嘴唇……

此刻的梵梵,心里交织着耶稣赴难般献身的骄傲和海市屋楼的憧憬破灭的痛苦!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蜡黄,像镀了层金;眼圈乌青,眼眶显得更大了。

第十章

大街上,语桐树满枝铜钱般的嫩叶,似乎是在一夜之间长成宽阔而墨绿的浓叶的。愈来愈炽热的阳光把厚厚的叶片映成透明的翡翠,满街翡翠在凝重的粘糊糊的热风里静静地闪光。

夏天不知不觉地到来了。

大、中、小学陆陆续续地放假,大街上多了许多系红领巾的孩子,车站码头成天挤满挎旅行包的小伙和姑娘。

房间里再也不能关起窗拉起窗帘来抵挡街上的喧闹与嘈杂了,俞晓易的心情也开始烦躁不安起来。

学校正式报到的通知还没有发出来,他打电话到系里去问了几次,朱元丰老师总是很抱歉地说:“真要命,高教部的批文还不下来,我再让人事组的同志去催催。晓易呀,安心等待吧,快啦,快啦。”

这两个月里,俞晓易把在国外辛辛苦苦收集起的资料分门别类地整理了一遍,并且重新起草了一份更详细的经济史提纲。他把材料和提纲一并交给伊教授过目。伊教授看了称赞他材料全观点新,不过伊教授劝他在正式动笔写稿之前先去拜访一下北师大的顾教授和东北师大的袁教授,他们两位是经济学方面的权威,能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对著作很有好处。晓易接受了伊教授的建议,本想立即动身,伊教授说:“等正式报到后再去吧。可以作为系里的科研项目报上去,那样就能报销路费和住宿费了。去北京、东北兜一大圈,起码得花二、三百元钱呢。”

晓易敬佩伊教授的品格,他想,倘若书写成了,出版了,他一定要在扉页上印上一行字:“献给我的导师!”

俞晓易只等拜访了顾教授和袁教授便可动笔作书了,可是学校的通知迟迟不来,使他心神不宁。眼看放暑假了,他再也等待不住,亲自赶到学校询问。

放假前夕,学校里显得有些乱哄哄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问成绩的、订车票的,桌上的文具书籍都已收拾净了,桌面上反而积起浅浅一层灰尘。

只有系主任办公室依旧秩序井然,正准备召开一学期的工作总结会,系里的头面人物陆续捧着茶杯、夹着书本、摇着纸扇走进来,乳白色的吊扇嗡嗡地转着,那些宽大的脑袋上稀疏的、花白的、浓密的头发都在唯噬地飘动。

晓易在办公室门口叫住了朱元丰老师。

“朱老师,我究竟什么时候来系里报到呀?”嗓音有些急躁。

“阿?啊!你还没接到通知?!”朱元丰抱歉地拍了拍脑门,学期结束之际,他一直忙于抓期末的考试工作,研究生分配的事是分工杨行密副主任负责的,他也不便多过问了。“也许是卡在教育部,真是的。晓易,别急别急,叫人事组的同志再去催催。”

“朱老师,我想趁假期到北京和长春拜访两位经济学教授,就编著经济史的某些问题向他们请教。”

“这很好嘛,在家干等着还不如干点事呢。”

“朱老师,顺便打听一下,系里是否可以报销差旅费呢?”

“这个嘛……”朱老师很为难地沉吟了一下,“按理说,系里已决定留你了,可作科研费用开支,只是研究生的工作由杨行密老师负责,我看你还是去问问杨老师,由他决定,好吗?晓易呀,我虽然顶个主任头衔,但现在讲究民主,什么事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啊?哈哈……”

晓易是很会体谅人的,他理解朱老师有难处,决定直接跟杨老师去说,顺便还能问问他对自己的论文原稿有何意见呢。他往办公室里张了张,杨老师还没来开会,便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