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官恩燃下了马车,目之所及的一切,就更令她困惑了。
荒凉,败落。
“万岁.......”
“别把宫里那套搬出来。”司马无辰打断了她,“跟我来。”
他居然用了自称,上官恩燃问道,“奴才.......哦,不,我也可以跟去吗?”
“自然。”
司马无辰没回头,径直往前,“只要留神别说漏嘴。”
“大人您来了。”一个灰色棉袍的男子迎了上来,见他也没跪拜,只是简单拱手道,“哎哟,可把您给盼来了。前儿我还在跟人家说您都好久没来这了。可是有要事给缠了身?”
司马无辰淡淡“嗯”了声。
那人看着就是个自来熟的,似乎习惯他简干净利落的语言风格,边把他往场内领,边自问自答说道,
“您这样的贵人,自然是忙着的。能来一趟咱们这灾民营,实在也是不容易。不是我夸大了说,放眼整个京都城,能做到您这样关注灾民的官人,实在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
他原本还想往下引着说些什么,司马无辰却打断道,“李应何在?”
“李大人去了粮仓调粮了。”
那人直接把司马无辰往一间小厅里引,命人奉上了热茶。
上官恩燃忙上前接应了过去。规规矩矩放在司马无辰的跟前。
男子这时也注意到多出了个姑娘家,还长得这么齐整,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丫鬟。
客气道,“姑娘多担待,这里简陋粗糙,多有怠慢。”
上官恩燃福了个礼,“先生无需客气,我随我们大人来当差,随意就好。”
司马无辰被人叫着大人来大人去的,似乎还真寻到了点当大人的道,居然开口说道,“本官府里的丫鬟没见过世面,付总管别见笑。”
付涛嘴上应着“哪里哪里”。
“如今灾民营数量多少?”司马无辰问到这话题,神情肃了肃。
“哎。”付涛叹了口气,如实说道,“大人上回您过来,灾民数量本有四千余人。后来不是连日大雪不断嘛,又涌进来千把人。都是些京都城郊外过来的百姓,没粮了。”
“李应如何对应?”
“李大人不敢怠慢,都按人口每人给发了些粮。主要是今年天灾太严重,受饿受冻的人太多,怎么分都不够。”
“如今呢?”
付涛眉眼舒展开来,拱手道,“李大人听了您的建议,不再直接施粥给他们。改成发粮,他们领了粮回自己家去,就不用挤在这灾民营等施粥。现在呆在这里的人只剩千余。”
司马无辰点头,手指关节在案几上清扣,“留在这的千余人都是些什么人?无家可归?”
付涛一直只是个京都城外灾民营驻点的小官吏。原本这种地方但凡当个大官的哪会把心思摆放在这一块来。
年年都有灾情,年年都有灾民。只是今年这雪下得太奇特了点,着实到现在春分了才眼见收尾。
今年的灾情这么严重,涌过来的灾民是他当差这些年来最多的。
上头已经增派了安抚司侍郎李应过来掌管营地,没想到后来又来了这位爷。
起先他听李大人一口一个大人的叫,后来他问了李大人到底这位是什么来头,李大人也只是简单说同是安抚司的同僚,并无什么特别身份。
付涛也就松了口气了,不是什么大人物就好。这灾民营说白了就是油水不进的,也不是官场较量之地,再来任何大点的官他都扛不住。
付涛搓着手,神色多了些无奈,“哪是无家可归啊,是不愿归家。”
“哦?”
付涛见他不解,从一旁案几抽屉翻出本台账,手指沾了下口水,哗啦啦快速翻起了陈旧的账本。
上官恩燃从没见过有人在皇帝面前如此放开自己的,倒是挺生动的形象,觉得有些好笑。
司马无辰斜眼扫了她一眼,她肃了肃,挺直了身板。
付涛很快就翻到了某一页,蹭蹭两下上前,呈上给司马无辰。
解说道:“大人您看,这里面打了圈的就是还留在这营里头的,除了少数孤儿,其他倒是都要家。”
“付总管的意思是........”
付涛拱手在空中作了个揖,“这都是当今圣上贤能,这回灾情实在严重,不仅拨下重金赈灾,粮仓也是能调用就调用。倒是让这些个灾民平白捡了个漏子,有些见这里有定期施粥,又有粮发,干脆就赖着不想走了。”
又摇头道,“这要是放在前朝,皇帝只顾着关起宫门自个和婆姨子女享乐,哪管百姓们的死活。单我家族里头饿死的人就不少。”
付涛说起旧朝皇帝的无所作为,接连列了好几状。
上官恩燃被讽刺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头都垂到脖子底下去。
司马无辰没让他再絮叨下去,说道,“这么说来,如今这千余人,反倒是坑着粮仓不愿走?”
“下官也不敢贸然下决定处理解散这些人,李大人前两日说禀了安抚司那边,至今也没个回复。我就是着急眼看着开了春,这些人若是再不回去,路上又得耽搁些时日。回头种不上田,又得吃不上,白给朝廷出难题不是?”
司马无辰遣了陈真到跟前,低声交代几句,陈真领了命令,直接就出去办事了。
付涛不明所以,讪讪站着。
“李应那边,到时我自然会跟他说。付总管说的在理,开春得耕种,大启各郡城不能养这么多闲人。这些灾民是留不得了。明日发粮后就遣散他们。”
付涛听了露出口黄牙,“大人心系民生,真是这些灾民的福音。下官这就去办。”
“等等。”
“啊?”
“今夜再为他们施一回粥吧。”原本压在腿上的手抬了起来,示意身边的人奉茶。
上官恩燃失神中晃了过来,赶紧敬上。
平日里都是龙井、香竹菁各种好茶的喝,喝寻常的茶他倒也没嫌。清吹了上面漂浮的茶沫,连喝几口。
上官恩燃静静地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她皇父自然是做不到他这般勤政,也做不到他这般为民。
先前以为他连夜出来,是宫里呆腻了到外头寻找乐子。
想想自己倒是小人之心了,顿时半是羞愧半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