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光线的质感和早上比起来厚重了许多,加上木廊又挡住了大部分自然光,此刻落在摄影机里的画面便带了一些倦懒昏黄的色彩。
偶尔有一丝风穿过回廊,掠起两人的衣袂,花圃里的蔷|薇有着些微的晃动,响起沙沙的声音。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在做自己手头的事情,那种岁月静好、百岁无忧的气氛便悄然弥漫着。
摄像师和导演在这种氛围之下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算在拍摄期间录入的声音都会被剪掉。
终于临月在这样过于静谧的环境下生出了困意,连书都没放下,就忍不住阖上了眸子,精致的俏脸微微一偏,睡了过去……
江风偶然抬头之际才发现她正睡得安稳,这便歪着脑袋凝眸看了她好一阵子。而后才放下了手中悬了多时的毫笔,走近了,小心地收好临月手中的书卷,取过搭在软榻之上的细毯替她盖上。
肖洛装睡的时候甚至都能感受到一个灼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一边卖力地在演戏,一边又想要是今后谁和迟默结婚了,那基本上给他看两眼都有生命危险……
等迟默把细毯子盖好了之后肖洛在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想着这条总算是过了,从此以后临月和江风就再也没有任何甜蜜的戏份什么了……想到接下来吃了饭之后可能还得演哭戏,还得感受一下俏郎君离她而去的痛苦,肖洛就真的好想哭,真心的。
高导这会儿也正想喊卡来着,结果就发现迟默仍旧半俯着身子深情地看着肖洛,只好给两个摄像大哥递个眼神,让他们继续往下拍。
本来他也确实觉得,只停留在盖毯子这一步好像有点不够……
肖洛这时候的心里正奇怪呢,导演还不喊“卡”,难不成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戏份?心里默默地再回想了一遍剧本,确定这次确实是打了“-完-”这个字眼的,照理来说是没戏了啊……
不过肖洛在紧张之下身体的各个观感都发挥到了极致,她能感觉到迟默拂在她面上的轻轻的气息,心叹不愧是迟默就连呼吸的声音都这么好听,又平又稳,然而感叹完了之后才反应过来……离得这么近,不会是要亲过来吧?迟默这大猪蹄子又加戏?
肖洛一边暗自紧张一边又期待得不行,只是面上依旧保持着安详入眠的镇定。
不负众望地——
肖洛只觉得自己的唇被轻轻地一印,紧接着大脑就传来非常柔软的触感。不轻也不太重,力度刚好,就像温柔中又不失占有的力度……然而还没等肖洛暗自回味个够,迟默就已经不紧不慢地移了开来……
“卡!”高导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喊了一声,紧接着就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迟默,这个吻戏很到位,比之前那个要好,既表现出了男主角对女主角的抑制不住的爱意,温柔中略带霸道,眼神里又有一些想法,和我们第三条临月借托诗句来鼓励江风的那个桥段遥相呼应……”
肖洛这个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然后慢吞吞地用手撑着软榻坐了起来,抬眼之时发现迟默早就已经站直了身子离她不知道有多远了,耳边又是高导这种寂寞太久的唠叨,一时间脑子里都蒙蒙的。
“还有那个吻的时间也刚刚好,没有太快而显得鲁莽,然而又没有太长显得腻歪,还有那个镜头的角度,构图的比例,把两个主角最漂亮的五官都拍出来了,很漂亮!”高导演简直是扑过来搭住迟默的肩膀,一面唾沫横飞地剖析着。
“……”迟默不免有些招架不住戏痴的热情,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听着一个人长篇大论地夸赞他的吻戏技巧非常好这种体验……很是微妙了。一面又垂下眸子看仍旧坐在软榻上发蒙的肖洛。
“你加的这出,走的完全是甜而不腻的小清新路线,跟你们之前那个激烈的强吻比起来更加打动人心。这样一来情感就会丰满很多,江风和临月不只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更加深刻隽永的灵魂伴侣……”高导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深刻,咂着嘴不住念叨。
迟默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忍住自己拔腿就跑的冲动,伸手把肖洛从软榻上拉起来,开口道:“去吃饭?”昨天最后沈初的那番话他有仔细想过,倒也觉得自己进戏出戏反差太大这样不太对,但他确实不是故意的,总是觉得在戏外没个由头有些奇怪。
肖洛这才勉强回过神来,下意识点头。
“去吃饭?那迟默你要不先留下来跟我讨论一下吻戏这个问题?想着我以后要不接个青春校园剧来试试……”高导大概是想亲手把自己的前途送入火葬场,本来一个好好的名导,非要淌什么校园剧的浑水。
“别了吧导演,你好好的干嘛自降身价,那么多大制作等着你去导呢。”肖洛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想象不到高导这么五大三粗的壮汉该怎么导出那种纯美清新的爱恋啊……
可是迟默这小祖宗是个没顾忌的,听到了这话毫不给面子地噗嗤一声,嘲笑完了之后还继续泼冷水:“肖洛说的对……吻戏什么也不用找我讨论,这个东西,我就今天对着肖洛忽然有了一点想法而已,以后大概不可能了,您另请高明。”
肖洛一声也不敢吱,就怕觉得好笑。然而……等等,迟默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对着肖洛有了一点想法?这话太有歧义了好吗?!是不是想要追她要赶紧的说清楚好吗?否则她会一直胡思乱想睡不着觉的好吗?
“……打扰了。”高导也忽然觉得自己是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一边转头一边对旁边无辜的却憋笑得辛苦的摄像大哥道:“行了行了,叫剧务别吃饭了都进来撤道具。马上还有一场大街上的戏,美工组的场景都布置了没?那个场景大的不得了摄像机都要八九台,还有群演呢,服装换了吗?”
迟默目送着高导灰溜溜地离开,这才一勾唇角转头对肖洛说:“现在两点半,盒饭都凉的差不多了,带你出去吃饭。”
“好。”肖洛一听吃的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刚刚不好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现在只是单纯的饥饿上身,一边跟上迟默的步子往外走一边问道:“吃什么?”
迟默在思考午饭这种人生大事的时候自然是异常严肃认真,好一会儿之后才回答:“……我昨天吃火锅被沈初发现了,这几天禁辣。”
“为什么?”肖洛在杨曦眼里反正是不能吃一粒米的,但现在杨曦不在,也就无所谓了。
迟默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之前二专录完了之后连吃了一个星期川菜,就……嗓子发炎。接下来专辑快发行了,有很多活动,要克制。”迟默说到最后的时候口气里甚至还带了几分怨念。
“噗——”肖洛忍不住笑了,心里的第一个反应是还好她吃辣喉咙不肿,第二个反应才是原来男神吃辣也要忌口天哪怎么这么可爱!一边虚情假意地回答:“没关系,那就吃点清淡的。”
迟默当然是听明白了肖洛笑声里明显的嘲笑意思,长睫毛微颤了一下,只能无奈地看她一眼,决定到:“去吃蟹黄汤包吧,这个点应该不用排队了,换了衣服之后来找我。”
“好。”肖洛光是听“蟹黄汤包”四个字就已经分分钟缴械投降了,马上转身往更衣室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迟默盯着她利索的背影思索了良久,伸手按了按眉心,怎么办,完全没思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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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场第一条,action。”
京城的初冬时节,发榜之日。
临月知道这是从年初至今她寥寥可数的第几次出门,但所幸京城的光景十年如一日,街道上的人也都照旧全然为陌路的匆匆过客,只是发布皇榜的街口,这样的人潮更加汹涌一些。
帷帽上的黑纱并不能全部挡住她的相貌,便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些,步伐淆乱地往人群之中挤去。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可她从前,如何会莽撞至此?竟费力地在人们的脊背之间穿梭?约莫……三年了。
临月觉得自己的胸口微微有些发闷,大约是周围的人太多,等她好不容易和着人流辗转至那明黄色的皇榜之前时,竟喉咙发紧到不敢抬头去看。
但没来由却笃定的,临月觉得他的名字一定会在上面……
他的名字,一定就在她即使伸手也触碰不到的高处了……
江风……
只是不知……这些时日过去了,他过得还好么?四书五经怕是烂熟了吧?家中二老又是如何了?怕是要急哄哄地给寻亲了吧?怕是有许多姑娘的名字用墨提了在红纸上头吧?这回的题目答得如何?考官可还公正?定是不会再落第吧?那便也不会如三年前一般放任消沉了吧?
那……他可还记得她?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约定?
可江风啊,不论你是否还记得这些,我都已经早先一步地负约了啊。唯一能做的,只是盼你今后,可以过得很好……
即使我先走了一步,过得很不好呢……
临月兀自陷入了思绪之中,眼眶便愈发干涩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努力平静下来,抬头向上看去——
那皇榜上的墨字极小,不知道有多少青年俊杰密密匝匝地缩在上面,竟不似是什么光耀门楣的喜事,只是可怜地钉在上面,无法动弹……
临月的眸子颤了颤,在黑纱之后那些小小的名字竟是看不真切,便只能伸出她依旧纤瘦却明显憔悴了许多的手,像是昔日形骸仍在却明显残败不堪的庭阶梨花雪,轻轻地掀开黑纱的一角,露出那双拂尽了秋霜秋水的眼来。
殿试第一甲之首——江风。
饶是临月有所准备,却也未料到他的名字赫然便在榜首,以至于脚跟蓦地软了下去,几乎跌倒。
这样看来,他离她,索性愈发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