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洛坐在录音师身边的位置，从这个最佳角度看迟默录歌就特别清楚，连迟默把平板固定好用长指回拉歌词这样细小的动作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迟默调整了一下麦的高度，伸手摘下耳机带上。这在肖洛的眼中看来，迟默瞬间连气场都变了，有种来到他主场的感觉。她想着这会儿要是配上什么热血沸腾的BGM，完全就是一个重要关头男主开顶级buff的热血番啊！
迟默调整好收音的麦之后抬头看了一眼，视线刚好和肖洛的对上，又或者说是特意看向了肖洛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迟默的目光很自然，甚至连那个抬头的动作都像是下意识，可肖洛偏偏就分明地看到了迟默的眼底带着的浅浅的笑意。宛若三月将开未开的桃花，虽还只是温温吞吞的粉白色，可观者都明白，待得春光再流逝三日，那抹艳丽便会蛮横地霸占整个春季。
而这一幕，似乎就是肖洛遥远的不知何时做过的一场梦，一直顺着记忆由着十里春风裹挟而来，暖洋洋地化了……
迟默微微勾了勾唇角，转过视线，对录音师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忘川》的纯伴奏从肖洛耳机的左声道传出，只是最简单的第一版本，故而在离开小样里的哼唱之后，简单的钢琴旋律便显得有些单调。
但又因为这伴奏实在单调，反而让人对迟默的期待感倍增。
录音师在电脑上打开了歌词，比了个手势示意肖洛可以看着歌词听他唱。
伴奏往后又添入了温柔的笛声和轻脆的古筝，一下子就展开了非常明媚柔和的画面，肖洛甚至能想象出这首歌放在片头跟着剪辑会是个什么效果。那流畅的小半截旋律两次重复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只有钢琴的简单调子，下一刻，迟默的嗓音很自然地响起——
在肖洛听起来，只觉得这个伴奏像忽然有了主心骨一般被撑了起来，顿时变得生动立体了。迟默的嗓音只需要简单的伴奏，就足以烘托出他音质的完美。此刻的他便像是水墨画中的魂，挥洒之中便把这原来的漂亮的工匠之笔改头换面了一番，从它原先规整的形骸中脱胎而出，化作了另外一个模样。
他可塑性极强的嗓音此刻带着些微懒和漫不经心，似乎只是山水间打马慢行而不问世事的散客，有那雁过清风入枕席，有那薄酒杯倾川与溪。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每一步都逐渐融合了长明漠然而闲散的风骨气韵，他唱到：“天涯碧落，鸿雁难追，忘川之色冬难违，不知年岁……”
他这一声开口，肖洛便有种恍惚的感觉，只觉得他的嗓音似乎就在她的耳畔，重新带着她回到那有着天涯、彼岸、忘川和粉白色的仙客来在和风中摇曳的场景……在那个美到了极致的景象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唯独迟默清濯的嗓音明朗如昔。
肖洛撑着脑袋痴痴愣愣地紧盯着迟默，脑海里只剩下他的声音——似乎在这一刻，肖洛才终于把迟默的声音和迟默这样一个人真正地对上了号，才终于无比清晰而强烈地体会到，这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迟默。
不是她高三时躲在被窝里听的那个演尽百态过于灿烂而容易朱红褪去显出颓色的迟默；不是她大学时在签售会的人群中远远张望笑得矜持礼貌在汹涌的人海中辨不出她的迟默；不是她费尽力气连个背影也追逐不到、在虚拟的世界里簇拥着鲜花和掌声的形象单薄支离的迟默……
肖洛有着一种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出了迷宫找到了真正的迟默的感觉。
又或者是，迟默费劲了力气逆着路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终于让她找到了。
肖洛有了分乍现的明悟——
眼下迟默温柔的清唱还在继续，可肖洛只觉得感动得鼻酸——
“……漾得朱砂赋赭色，待到风起人不归，青丝坠，美人睡，说得相思是或非……”
他微垂着睫毛，声色里带了三分笑意，那桃花便开得疏懒恣意。也如他这个人，清朗之后，却又藏了万顷桃色纷飞的旖旎。
那是春色无边啊。
录音师按下暂停键之后，迟默暗灭平板从录音室中走出来。
“重放一遍我听一下吧。”迟默边说边走到肖洛身边，微微弯下腰来，伸手摘下肖洛的一只耳机，给自己带上。似乎就打算蹭着肖洛的耳机听。
而肖洛的反应竟出人意料的平静，只是那双漂亮的杏眼紧盯着迟默忽然靠近的侧脸。
而看不见的地方，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快得惊人。
迟默也微微垂眸看她，问道：“你觉得怎么样？”此时耳机里响起的只是迟默录下来的原声清唱，尽管只是清唱，却并不失完美，另有一番味道。
肖洛轻轻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一边点头：“我很喜欢，听起来会让我想到之前在花海那里拍戏的场景……还有就是，刚刚第一部分的主歌后面，旋律是不是改了一些？好像跟demo里的有一点不一样。”
“是改了，你觉得哪个更好？”迟默一边认真地听回放一边问。
“我的想法应该不太客观吧？”肖洛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又道：“……当然还是觉得你的那个效果更好，原先的尾音略有些长，但我个人觉得前面的情绪不必要这么舒缓。”
“很巧，我也这么觉得。”迟默忍不住轻笑一声，一边摘下耳机直起身，拿起桌上的一瓶水，打开之后喝了一口。
肖洛这才想起来迟默刚刚录第一部分之前并没有喝水，难怪嗓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可能也特意为了那种酥酥麻麻的效果吧……
迟默喝完水之后开始录第二段。
因为剧情有了很大的转折，第二段的情绪和第一部分的不大一样，迟默特意喝了水，声音听起来便稍硬了几分，简而言之就是喝水之后秒变大攻音——
“苍穹幻海，涯塔云蔚，一道破虚前尘褪，且试何人悲……”
往后则是酒宴上杳川命格被知悉，执法者要根据律令抹杀她的情节，肖洛早上也刚好拍完这段戏。
“……宴上酒浅客意微，假面真伪人欲归……月老醉，花下媒，说破半寸朱砂泪……”
第二段副歌的第一节和第一段的旋律相同，但现在这冷峻的腔调配上大攻音，偏偏迟默又有意压着自己的高音，听起来就觉得非常克制，隐隐给着后头黑化大爆的情节作了个铺垫。
“香魂岂知仙客处，琉璃琵琶万骨摧……愿不遂，启轮回，便候来世或可追……”
第二节副歌的调子跟前面那一截比起来整整往上刷高了一个八度，但迟默唱起来也没显得怎样费力，毕竟平时比这个音高的歌他也照刷不误。紧接着就是一个难度很大的转音，demo里面唯独把这里唱破了一点，但迟默把这里处理得实在太流畅了，很自然地在转音之后调子下切，再次重复第一节，也照应原著结局里的“起承转合”。
“天涯碧落，鸿雁难追，忘川之色冬难违，不知年岁……”
熟悉迟默的歌的人就会发现，迟默一整首歌里面如果有两段重复的歌词，他基本也不会只录一个版本然后让后期处理。全部都会很较真地一段一段分开来录，有几段重复就有几个不一样的版本，就觉得每段的情绪都不一样不应该是同一种唱法，然后顽固地给后期sama增加工作量……
所以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歌曲最末还有三十来秒的伴奏，给迟默留了一句念白的时间。
平时圈里人都笑称迟默接了一首歌就是接了两三个人的工作量最后只拿一份钱，从演唱到念白到和声到和声编写有时候还到编曲作曲，基本上能干的他都会顺手包掉……
加上这次长明又是他配的音，当然义不容辞。
迟默微微停顿了一会儿，缓和了一下呼吸，然后缓缓念道——
“吾遍寻四海八荒，愿负仙客，只待卿归。”
肖洛猛地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刹就被秒杀了，最后那四字“只待倾归”迟默把顿挫处理得非常完美，就像肖洛刚看到这句台词时能想象到的迟默念这句话时的声音和情绪。这一声就只像是全天下最重的承诺，一字一句地放下，坚定而又决绝。
最后他便亲手再创造了一个彼岸天涯，倾尽了六界的仙客来，只愿换回那名叫杳川的女子……
迟默也有些惊讶自己今天录歌竟然顺利得不可思议，几乎都是一遍就过了，连他都找不到给自己重录的理由，除了待会儿还得再录和声，加上修改的地方得重录之外，他现在录完的整首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他一边推开门一边转头看肖洛，难不成是因为有她在，把他的潜力给激发了？
那今后碰到录歌的话边上估计都得配备一个肖洛，可以大大提高效率，就能赚更多的钱，沈初一定会乐傻了去。
肖洛看向迟默的时候满脑子就都剩下“为什么迟默唱歌可以这么好听竟然一遍就过了原来奶妈说迟默的后期只用三分钟把声音和伴奏一合就成了不用修音竟然是真的”以及“以后可以听迟默配长明的音配长明的音一定超级合适超级苏到时候还可以和迟默见面一起录音说不定就可以扑到他了简直美滋滋”这两个念头。
迟默看着她神游四方的样子，也只是走过去拍拍她的脑袋，一边跟录音师说了几句话。
“迟默，你大概什么时候会给长明配音？”肖洛凑到迟默边上问道。因为女主角的配音在平时拍戏的空闲也会来录音棚录一些，所以目前除了和男主角的对手戏没录，大部分已经跟上进度。
迟默一边看录音师粗剪音频，一边反问：“你想让我什么时候配？”
“嗯？哦……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想跟你一起配。”肖洛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可能是刚刚听了歌热血上涌，现在说话忒直白了些，于是为了避免场面尴尬赶紧打圆场，“呃，我是觉得，男女主角的对手戏的话，我们一起配出来的效果会比较好……”
迟默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只是微微弯了弯眼，道：“那你杀青之前我把男主角其他的配音结束掉，等你杀青了我们再补上对手戏。”
肖洛听他的口气总就是觉得莫名宠溺，一边狗腿脸式点头：“好啊好啊……”
就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录音房的门，然后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