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承领了任务后,当天晚上就给楚茵发了一条五百字小作文。

小作文分起承转合,详细讲述了一下自己关于考试的心得,以及对于紧张的解决办法。

然而他的这个小作文似乎没有起到什么用处。

在他发过去的十分钟后,楚茵只给他回了一个问号。

姜承:“……”

他牢记自己的使命,磕磕巴巴地组织措辞,尽量委婉地表示她这种情况只是因为紧张影响了考试发挥,完全不是因为自身水平不够。

当然,这个委婉只是姜承自以为的委婉。

于是楚茵就从他的大段文字中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以为她这次的三模成绩是意外,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犹豫片刻后,她给桑砚打了通电话:“有空吗?想跟你聊聊。”

桑砚二话不说便放下了手中的笔:“好啊。”

楚茵刚准备说话,电话那边就爆发出了一阵争吵。

她沉默片刻,按着手机对桑砚说道:“我能去你家吗?”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听到桑砚的话,楚茵短促地笑了一声,只是其中没多少笑意。

两人都没有挂电话,桑砚可以清晰地听到电话那边又传来一声尖叫:“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

这声尖叫摆明了是对楚茵说的,可楚茵没有回答,干脆利落地关了门。

关门声音不大,可还是传来‘咔哒’一声。

桑砚听得格外清晰。

两人就这样捏着手机,谁也没有率先出声,桑砚听着楚茵那边断断续续地传来:“通往峪口的列车即将到站——列车即将关闭——已到站……”

又过了大约十来分钟,桑砚的手机传来一声:“我到了。”

她拖鞋也没穿,光着脚就往门外跑,给楚茵拉开门。

拉开门的一瞬间,她看到了站在门口,泪流慢的楚茵。

在桑砚的印象中,楚茵跟她这种小哭包不同,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似乎都有办法解决,御姐范十足。

更别说她现在是全网年轻人都知道的美少女漫画家,很多时候就连桑父桑母都忍不住看着新闻跟桑砚对比:“为什么我们总感觉楚茵这孩子像你姐姐呢?”

被平白拉踩的桑砚:“……”

这是桑砚印象里,楚茵第一次哭成这样。

两人明明一直打着电话,可她愣是一丁点抽泣声都没听到。

而面前楚茵已经肿起来的眼睛,分明表示楚茵至少哭了一路。

两人对望片刻,最终还是桑砚先出声:“你之前很喜欢的那双胡萝卜拖鞋,要穿吗?”

楚茵连眼泪都忘了流:“……要吧。”

胡萝卜拖鞋是两个人都很喜欢的一双,每次楚茵来桑砚家借宿的时候,两人都要进行一番争抢,后来桑父桑母去超市的时候又偷偷买了一双楚茵尺码的胡萝卜拖鞋,这才终止两人之间的争抢。

桑父桑母总说楚茵就是自己的大女儿。

听到楚茵说‘要’,桑砚略微松了一口气,立马从鞋柜里拿出拖鞋。

楚茵将脸上的泪痕抹去:“你那双呢?”

“我的在房间里。”她立马开口。

“一起穿上。”

桑砚如捣蒜般点头。

别说是让她把拖鞋穿上,就算让她把拖鞋让给楚茵,让楚茵叠着穿两双胡萝卜拖鞋,她都愿意想办法帮楚茵把两双拖鞋黏在一起。

桑父桑母也看到了楚茵哭红的眼睛,想要上去安慰,但最终还是被桑砚的眼神给止住。

他们犹豫一会儿,决定还是让桑砚去开导。

虽然他们一向觉得自己开明,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代沟。

*

桑砚跟在楚茵的身后,一起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在低头穿鞋的时候,她在心中骂了姜承无数遍——她不知道姜承到底跟楚茵说了什么,才能让人哭成这样。

毫不知情的姜承在家中打了个喷嚏。

“你想喝什么?”桑砚扶着楚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回想起楚茵之前喜欢的口味,“可乐、雪碧还是咖啡?”

楚茵打了个哭嗝,给出的答案不在以上选项中:“奶茶。”

“没问题!”

桑砚立马拿出手机定了个外卖:“什么口味?”

明明是自己说的奶茶,可楚茵却又很快失去了兴趣:“你挑吧。”

她只是想喝点甜的,看看自己心情会不会变好。

她们俩喝/奶茶的口味差不太多,桑砚思索片刻,点了两杯芝士奶绿。

在奶茶配送的这段时间里,桑砚从客厅里搬了个凳子进来,坐在楚茵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跟阿姨吵架了?”

被她那仿佛对待易碎品的架势逗乐了,楚茵短暂地露出个笑容:“你这话只对了一半。”

“啊?”这种事情,还能对一半?

“应该是我跟我爸爸妈妈吵,然后我爸爸妈妈又跟彼此吵。”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概括了楚茵家现在的乱况。

桑砚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发现一家三口人中即便两两配对,也找不出一对互不吵架的队伍。

她干巴巴地问道:“为什么啊?”

就因为一个三模成绩?

按照之前楚茵的美院校考成绩,再加上她平时的文化课成绩,高考应该稳上才对,叔叔阿姨应该不会那么小题大做?

“是,但也不全是。”楚茵说到一半,眼泪又往下流了一串,“你还记得我之前晕倒的事情吗?”

“记得。”

她当然记得。

当时看着楚茵脸朝下栽下去的时候,把她吓了一大跳。

后来校医务室的老师说她是过度劳累。

“我的确过度疲劳,但我的时间没有用来学习。”楚茵解释道,“而是用来画画了。”

白天上课的时候,她用课本掩着A4纸,写着漫画的脚本,写一小条空白再往下挪一小条空白,以此来避开老师的耳目。

上晚自习她就开始在iPad上画线稿,等晚上回家后,她再骗父母说她的作业在学校里面已经完成了,然后打开电脑,将iPad上画好的线稿传上去勾线再上色。

“所以……”

见她停顿,楚茵便干脆接过了话头:“所以我这个学期以来,几乎没有学习。”

寒假刚开始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在网上走红,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同,直到她的漫画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直到各大平台向她抛来橄榄枝,直到她被邀请去了年会。

她之前也曾挣过稿费,但那不过勉勉强强地赚个零花钱。

可等年一过完,她再看稿费账单的时候,才发现她收到的稿费比父母工资总和还要乘上倍数。

好像不用学习也能当漫画家。

她现在遇到的,就是最好的机缘。

这样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一次,就有第二次,等楚茵反应过来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过课本了。

没关系,反正她平时也是临时抱佛脚型的选手,只要考试前努力复习上一段时间,她的成绩就能保持在还算不错的水平。

楚茵这样安慰着自己,而后便放任自己继续画画。

她几乎是没日没夜地画画,卡上的钱也越来越多,同时与之成为反比的是考试分数。

楚茵心里清楚这次的三模成绩绝非偶然,而是她这半年来的放任。

可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不过是取舍问题而已。

学习成绩再好,考的大学再好,出来仍然要面对找工作的问题,她不过是将人生的进程提前了些许,甚至从目前看来,要比大部分人都要成功。

小半年的时间而已,她现在卡上的余额足够她去买任何自己想买的东西,甚至可以在A市付一套房子的首付。

这些话,在三模成绩发下来,刚爷找她到办公室里谈心的时候,楚茵就这样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刚爷沉默了片刻,才问道:“我记得你在教室后面心愿墙上贴的梦想是全国最好的美院。”

教室后面有一面心愿墙,那里贴着颜色各异的便利贴,匿名记录着每个学生的梦想。

虽然没写名字,但刚爷带了一班这么长时间,基本上班里每个学生的字迹他都能认出来。

“曾经是,”楚茵站在教室里,“可进美院不过是希望能更好地画画,而我现在跳过了那一步,也在画画。”

说一句实际的话,即便考上全国最好的美院,毕业后也不一定有她现在的薪酬。

“有的时候薪资并不是评判的唯一标准,就像成绩不是评判一个学生好坏的唯一标准。”刚爷的语气尽量温柔,“老师也在网上看过你的漫画,的确很有意思,但或许进美院能够让你更上一层楼。”

念好的大学,不是为了分数,而是为了见识与平台。

越好的学校,里面所能提供的资源便越多,也越靠近行业金字塔的位置。

“你现在的判断其实没有对错之分,只是老师希望你做下这样的决定是仔细思索过的,能确保以后不会后悔。”

当时的楚茵犹豫了片刻,道:“我不会动摇的。”

李诚刚的确是一位好老师,他在尽可能地站在每一位同学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去劝导但绝不会强制。

他听着楚茵的话,从抽屉里摸出一包小饼干递给她:“不急着下决定,这件事你可以和父母先商量商量,另外记得好好吃饭,别太瘦。”

“好。”

在楚茵的想法中,她的父母寒假陪着她一起去参加了年会,平常也会帮她看漫画合同,应该不会反对她。

可她没想到的是,当她说完‘我不想参加高考’后,她的父母就开始爆发出争吵。

两人在不停地推卸着责任——

“都是你平时惯的,不然现在临门就差一脚,她为什么会放弃高考?!”

“这件事之怪我一个人吗?当初去参加年会的时候,是谁鼓励她继续画漫画的?”

“你没鼓励?!”

……

在父母的争吵中,楚茵原本就不够坚定的内心开始发生剧烈地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