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其实并不难猜。一切看似扑朔迷离,却是不过皆遵着那一条最朴素的道理:你的被害,会对谁有利?
欲害皇后只是表相,最终的目的是剑指太子。可若直接毒杀太子呢?先不说东宫在太后皇上眼皮子底下亲自看顾,防范甚严,刺杀之说简直是痴人说梦。单说若国之储君出事,届时天威震怒,雷霆手段,那些隐在暗处的宵小哪个敢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到时候反而弄巧成拙,把自己折了进去。
可若陷害皇后,似乎就“保险”得多。又是这等让人这般讳莫如深甚至恨不得杀人灭口的“风月情事”,成功的机率便大大提高。
皇上也是男人,男人遇到这种事只会恼羞成怒,为掩羞辱定会快刀斩乱麻,以最快速的方式平息事件。届时皇后必然是死路一条。
还是那句话,一个****母亲的儿子,他的父亲又会心存几分怜爱……
这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局。布局者似乎疯狂又傲慢。他就是在明明白白地算计,皇帝受不了这样的奇耻大辱,而皇后又真没那么重要,并不值得骄傲的君主承受一丁点儿的羞辱……
太子,皇后,辽东旧部!皇子,嫔妃,京城一派!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唯缺证据。这便是严恬向太后请求调查的第二件证据。
“什么?你说什么?”
时间仍退回到去见过皇后的那晚,太后听到严恬的奏请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臣女,要审整个皇宫!”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太后怒极反笑,“你要审整个皇宫?!也包括慈宁宫?也包括哀家?!”
严恬当时本就伏身跪地,一听此言立时以头触地:“娘娘要严恬查明真相,严恬刚刚说了,要查明真相就得找到两个关键证据。一是证明那首艳诗并非皇后娘娘所写。二是证明余生欢曾已离开椒阳宫。
“若余生欢曾离开椒阳宫,甚至离开皇宫,那他再重回椒阳宫似乎万不可能。娘娘自然比严恬清楚,宫外之人尤其优仱外男,若要进宫,自是层层引见,行动举止无一项不在宫娥太监的眼皮子底下。而离宫亦是如此,要有太监引领到宫门,宫门守卫将人接过,侍卫处之前已记下入宫时间,此时则要记下离宫时间,并同时有侍卫将人送出宫去。”
“你说的倒也不错。可假如,我是说假如,皇后欲行丑事,掩人耳目呢?侍卫营那儿倒是查了,只见余生欢入宫的记载,不见出宫的记录……”
“那这整个皇宫就真的更应该好好审一审!外男入宫,宫门侍卫处又有记载,一路太监宫女引见,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可过了一夜,这外男仍未出宫,竟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上报皇上太后吗?!”
此话一出,太后才被猛然点醒,不禁大惊失色。对呀,外人入宫无论臣子官眷还是优伶工匠皆要记载入宫出宫的时辰,并且每人入宫的时间也皆有定数,一般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像她以太后之尊倒可不必拘着时辰,有时甚至留那看得顺眼的官眷小姐宿在慈宁宫,可这也仅限于女眷,且也仅限于慈宁宫。除她和皇帝之外,宫中任何人包括皇后都无此特权。
而且即使留宿官眷,或一不小心来觐见的访客超了时辰,宫门侍卫处定是要呈报尚宫局的,而尚宫局的人也定会去寻找此人,或立时请示那处主子将人送离出宫,或报请皇上太后等待留宿宫中的示下。但绝不会如余生欢这次,宫中酉时已然下钥,他一个外男却尚在宫中,各处更是皆未奏报,静悄悄的,尤如从未曾有外男入宫一样!
太后越想越心惊!若说是皇后铁了心要私留余生欢宿于宫中,让满宫闭嘴,又掩人耳目,她完全不信!皇后的能力手腕都还没达到这般力度,否则她和皇帝也不会想找个有能力的姑娘入宫来助皇后协管后宫。皇后那儿只不过刚接手后宫几天,就能纵得嫔妃互殴。她若有这般手段,之前她们这对帝王母子还愁个什么?!
可若不是皇后的手段掩了余生欢未离宫闱之事,那又会是谁?谁有这般手段在皇帝太后的眼皮底下杀人越祸,栽赃陷害?谁有那个手腕让侍卫处尚宫局统统闭嘴,隐瞒不报宫中有外男未离?!是谁?这个隐在暗处的人势力如此之大?!手段如此之高?!能耐如此之强?!太后掌管后宫数十年竟未发现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股势力?!这太可怕了!这是对她统御能力的极度嘲讽!是对她治下手腕的极端蔑视!
“哗啦啦……”太后失手碰砸了茶碗,瓷片子碎了一地,茶汤泗流,太后捂着胸口抖成一团。
严恬惊了一跳,吓得当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瑞嬷嬷连连惊呼“传太医”,并立刻上前掏出个瓷瓶给太后口中塞了枚丸药。殿中不过几个心腹,此时皆慌乱成一团
那药不知是什么,但极为有效,太后缓了半晌终是一口气吐了出来,随后冲瑞嬷嬷摆了摆手:“不必传太医。现下这情势万不能兴师动众,再节外生枝。”
“可是,娘娘……”
瑞嬷嬷急着开口劝说,却还是被太后拦了下来。
“老毛病了。以前又不是没犯过。哀家自己的身子,心里有数。这保心丹就足够了。太医来了也再说不出什么新鲜的来。”
此时严恬方才心下一松,跪得僵直的身子顿时便瘫软下来,冷汗涟涟,两股战战。
她刚刚也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若太后出事,她这个几句话就“气死”太后的人,会立时死无全尸!
太后看了严恬一眼,见她满脸虚汗,浑身直颤,不禁心下生出一分怜悯。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娃娃,又大病初愈,纵使聪慧,又曾经过几分历练。
“清露,你去扶她起来,赐座。”
殿内众人终于皆渐渐安定了下来。严恬被扶坐到了绣埻儿上,一时间惊战恐慌也慢慢平复下来。她到底比别人多了一丝敏锐,故而稳下心神后略一思量也就明白了太后刚刚惊怒的原因。
“太后娘娘辅佐两朝,母仪天下,慈爱明德,睿智通达,娘娘的才德,无论男女少有人能出其右。
“因而严恬并不认为有人会在太后娘娘的圣明之下瞒天过海地……暗掌宫闱……”
“放肆!”严恬话音未落,瑞嬷嬷便开口训斥,同时觑着太后的脸色。
“让她说。”太后摆手。
“严恬有一猜测,也许并非真相,不过却也算个思路。若那余生欢当日真已被人引到宫门侍卫营了呢?只是因种种原因,人未出宫,而是死了,后来其尸身又回到了椒阳宫……”
若如此,那就是针对皇后甚至太子的大阴谋!虽也并不比“暗掌宫闱”这样的事好多少,却总比阖宫恶人强上一些。太后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
“若如此,那就只侍卫营中出一个宵小,宫中有一两个如晴圆那样的接应,便可完成。皇后的椒阳宫中有小厨房,每日天不亮便会有水车菜车来往,如此连掩人耳目运送尸体的工具都有了。”
“你这番猜测似乎倒也合理。只是证据呢?这该不会就是你要审整个皇宫的理由吧?!”
“正是。”折腾了这一日,本就虚弱的严恬此刻头晕目眩,颇觉体力不支,她忍不住伸手去按胸口,想强压住那颗跳得激越杂乱的心,“若真如臣女猜想那般,就一切皆有迹可寻。雁过留痕,风过留声。虽然皇后娘娘先前告诉臣女引送余生欢的正是那死了的晴圆。可我不信晴圆能掩了这满皇宫的耳目,如幽灵一样带着余生欢离宫却毫无痕迹。还有宫门守卫,禁军统领,尚宫局,回事处,层层追查总会问出些什么。”
“若是问出来的口供皆不利于皇后呢?”太后问。
严恬的表情突然晦涩起来:“臣女只信证据。”
太后看着她,目光严厉且复杂,半天方才摇头道:“你这是真想把大齐的皇宫翻个个儿呀!哀家明白你的心思,正是想利用这一点使人人自危,绞尽脑汁去证明自己,甚至互证,如此人人互证,串联起来,终会牵出晴圆、余生欢的行踪!
“但你可曾想过审问阖宫这代表了什么?这代表你明着在说皇城宫禁不严,这上上下下两千余人包括嫔妃公主甚至哀家都有嫌疑!都不清白!毕竟若这外男真隐匿一夜,谁又能保证自己干净清白?”
“严恬只审宫人,并不敢惊动各位主子。”她自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可她别无他法。
“便是只审宫人,也是惊天动地!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今要审问满宫上下,大家其实是在被迫‘自证清白’!人人似乎都有了嫌疑,人人都要说出那日的行踪,甚至是那日自己的秘密!便只是宫人也会牵出他们头上的主子!你将以一己之力,得罪这全宫上下两千多人!更有皇妃贵人、皇子公主!你以后……要如何自处?”
太后这话问得隐秘,可严恬却是听懂了。她是在说,若今日得罪了满宫上下,那以后入宫为妃,她将情势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