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要不,还是算,算了吧。”赵婕妤看着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严恬,一时心里有些打鼓,忍不住扯了扯丽嫔的衣袖劝道。“现下她跪也跪了,应该已是认错。娘娘消消气便是。有道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娘娘大人大量,何苦跟她一个毛丫头认真?”
这位几日来在宫中闹腾得快翻了天,却没得皇上一句申饬,且听说今日可是坐着皇上亲赐的肩舆从御书房出来的……将来这位的造化说不定能在丽嫔之上。
刚刚若不是丽嫔好一番威逼利诱,自己断不会掺和进来。只怕这位以后真要寻仇报复,自己可不就首当其冲?!
吕才人也觉得不妥,可她畏畏缩缩不敢说话,只能站到赵婕妤身边频频点头。二人破天荒地达成了一致。
因为送子观音金簪的事,她俩自然是恨严恬的。若不是她,也不会一个得了“为人不诚”的评语,一个被批“欺诈无义”,皆成了全宫的笑柄。
可她俩毕竟也只是普通闺阁女子,有嫉妒心,有小愤恨,却也有些许的良善和顾忌。看着被欺压得一声不吭的严恬,又于心不忍,只觉得丽嫔着实过了。况且便是为自己将来的前途计,也不能将严恬得罪狠了,毕竟这姑娘以后的造化谁也说不准。
丽嫔却是一下子被扫了兴致,立刻就生了气:“哦?怎么?你俩又做起好人来了?既跟我来这儿,还想着卖好给她,给自己留条后路,将来从她身上得什么好处不成?!我告诉你们,做梦!
“既然跟来,就已经将路堵死,把她给彻底得罪了!想找后路,只能找我!想要好处也只能跟我要!”说着她狠狠扯住赵婕妤的手腕,拖着她上前几步,“我现在给你个表忠心的机会!来!给我狠狠抽她的脸!”
丽嫔此刻凶神恶煞,状如夜叉。赵婕妤吓坏了,忙拼命挣脱,终是脱离了她的桎梏,一溜烟儿地躲到了人群后面。
丽嫔回头,又要去捉吕才人。吓得吕才人连连摆手,步步后退,贴身侍女赶紧护着她也往人群里钻。
“呵!一群胆小怕事的东西!”丽嫔此刻已被嫉妒恨意激得疯魔了,她转身看向严恬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眼中涌出一丝血红,“多好看的脸呀!可惜!这张脸太碍眼了!”说着她抬手冲着严恬的左脸便挥了过来。
“小姐!”小珠终顾不得严恬的命令,飞扑上前,却被严恬手疾眼快一把推开。
“啪!”这一掌虽被小珠挡了一下,却还是落到了严恬脸上,登时左脸便红肿起来。
“竟然敢拦?!”丽嫔怒道,“我还本想这一巴掌赏你个口吐珍珠!”说着她又举起了巴掌。
“皇上口谕!”一声高呼,穿云破雾。
丽嫔一顿,众人看到气喘吁吁的刘诚一路跑来。
严恬心中苦笑,这位刘公公可真是她的“福星”,今天连着给她解围。
“皇上口谕:丽嫔、赵婕妤、吕才人聚众滋事,成何体统!着各自回宫禁足一日!其余人等速速散去!”
如此轻拿轻放。严恬明白了,今天这一场自己终是要受的,只为给这让她搅得天翻地覆的后宫一个交代。
众人做鸟兽散。赵婕妤和吕才人似受了不小的惊吓,带着各自的宫人逃也似地跑回了紫霞宫。便是没有这“禁足一日”的处罚,她二人也断不敢再出来了。丽嫔满眼怨毒忿恨,却终是没敢再继续纠缠下去,一甩袍袖,恨恨离去。
“严姑娘,”刘诚看着人散了,忙上前亲自来搀扶严恬,“皇上吩咐,于翠华门口备轿。咱家亲自送您回府。”
“有劳公公!”严恬拄着小珠起身,顺势冲刘诚福了福。
“不敢,不敢。”刘诚忙避了避身子。
一路无话,内侍们抬着小轿出宫,穿街过巷,赶向严家小院。只是,行至朱雀大街时,远处一队人马却暗暗朝他们驻足观望。为首坐在马上的青年将军面如重枣,神情倨傲,正是刘淑妃的胞弟刘峰。此刻乃是宫中换防的时辰。
“那跟轿的似乎是皇上身边的刘诚。轿中坐的是谁?”刘峰眼睛望着前方那顶小轿,嘴上吩咐身边的小校,“去打听一下!”
小校得命,翻身下马,往宫门方向跑去。也就半柱香的时间,便返身跑回跪地禀报:“禀将军,宫门禁军营咱们的人说,轿中坐的是京兆尹严文宽的女儿!”
“哦?是她!”刘峰眯起眼睛,目光阴鸷。
这几天宫中密不透风,他完全得不着半点儿消息,既不知道姐姐如今怎样,也不知道那事现下进展如何。
可,这个黄毛丫头竟能出得宫来……那是不是就说明宫中情势有变?!姐姐曾说过这丫头奸猾得很,对他们的事儿她不一定有用,但却是个能坏事儿的主!且命也极硬,竟能逃过那劫!这次她能出得宫来,难道姐姐那边被她坏了事?可恨自己肋无双翅,无法进出大内,而宫里又被皇上的贴身亲卫和大内高手封锁,姐姐根本送不出信来!
不过,似乎倒可以问问这个丫头!她的命硬?呵,我倒要看看能有多硬!
……
严恬被平安送回到严家小院。下人们见小姐带着小珠回来了,个个喜笑颜开。胡婶忙准备了个上上封塞给刘诚,又拿出四个装了银锞子的荷包打赏给抬轿的小太监们。送走这一行人,严恬一刻都不敢耽误,转身飞奔向严文宽的房间。
“爹爹,爹爹,您怎么样了……”严恬急得快哭了。一推门,却看见老父亲正满屋子转圈儿。
一见女儿回来,严文宽立刻神情激动,父女二人似经了一场生死离别:“恬恬,你终于回来了!”说着他突然又皱起眉头“你怎么瘦成这样?这脸……又是怎么回事?”
“我这……”严恬忙伸手遮挡,却已然晩了,“没事,不过碰了一下。哎,爹爹,您到底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怎么还吐血了?怎么还犯了心疾?您,您怎么不上床躺着呀?!”严恬越说越急。
严文宽赶紧连连摆手:“莫急!吾儿莫急!”随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舌头,“吐血是咬破舌尖儿做的样子。现在就是舌头有点疼。”
“那心疾呢?不是御医诊脉说爹爹犯了心疾吗?”严恬紧皱眉头,上下左右地检视老父。
“没事,没事!”严文宽乐呵呵道,“爹康健得很。我本想吐口血出来,做个思女成疾的样子,好让你祖父去宫里要人。谁知道皇上竟派了太医过来给我诊脉!我这没病哪敢让他去诊?穿帮了岂不就成了欺君之罪?于是为了蒙混过关,为父便喝了点儿夹竹桃叶子泡的水……”
“什么?!”严恬弹了起来。
“诶!诶!你别急!你别急!量非常少!非常非常少!只是能引起一时的心悸。太医诊完脉走后,我不一会儿就好了!就好了!刚刚宫里内侍来的时候,我怕漏馅儿愣是没敢出去见你,给我急得哟……”
“爹爹!您怎么能随便喝那种东西呢?!您知道那有多危险吗?!大夫呢?!我得去找大夫!”
“你回来!回来!没事儿!量少!非常少!”
“少也不行!您怎么知道量多量少?是轻是重?万一……不行!我要找大夫!”
“你坐下!坐下!没事儿!真没事儿!有高人指点,没问题的……”
“高人指点?高人?”严恬眯起了眼睛,“这个高人……该不会是秦主恩吧?!”
“呵呵,呵呵……”老父亲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严恬开始磨牙。我就说嘛!我爹正直守诚了一辈子,这种损招是他能想得出来的?又是咬舌头,又是给自己下毒的?!身子骨能受得了这么折腾?!秦主恩!我跟你没完!
没完好!没完好!老父亲欣慰地表示,“未完待续”终归好过“完”。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严文宽终于把注意力又重新拉回到他宝贝女儿的宝贝脸蛋上。
“爹爹……”严恬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严文宽突然严肃且忧伤起来,“如果,如果皇上要我进宫……您,会同意我出家吗?”
其实她还有一道脱离严家祖谱的太后懿旨,若有必要,她自会拿出来一用。可现下却不能提及,免得让父亲伤心。那是她最后一搏的依仗,也是她鱼死网破的底气。
严文宽乍听女儿此言,并未感到十分意外。之前二夫人从宫里回来时,就曾给全家提过醒。
“这伤,是宫中贵人所伤?”恬恬不说宫中发生了何事,那定然是不能说。可有些事却也不是完全猜不出来。那地方女人多,又守着同一个男人,争风吃醋的事再所难免。看着女儿形消骨立的单薄样子,严文宽心里难受。也不知孩子这几日在宫中经历了怎样的风浪。
严恬垂下眼睛默不做声。宫中的事,有的她不能说,有的是她不愿说。
严文宽叹了口气,也不多问:“你肆意飞扬惯了,极不适合那富贵窝子。可,也实在不适合出家入道。为父之前不同意你这想法,是不想你受清规戒律束缚,受修行孤寂之苦,是希望你能像普通女子那般能夫妻和睦,将来儿孙绕膝,一辈子尽享天伦……”
“爹爹……”严恬有些哽咽。
严文宽眼中也闪着泪光。他摆了摆手,“所以这些年为父到处留意可靠的后生,可看来看去却都觉得配不上我儿。
“那日,你二伯母回家后提及宫中种种,说皇上似有意纳你入宫。我当时便说,我儿绝不入宫!你放心,你祖父、你伯父他们都不是那等攀附裙带之人。虽女儿入宫,光耀门楣,无尚尊荣,但你不愿意,那家里便绝不会送你进去!”
严恬心里感动,忍不住又叫了声,“爹爹。”
“恬恬,”严文宽突然郑重起来,“你二堂兄之前提过,若不愿入宫,可碍于圣意难违,不如在圣意决断之前择婿下聘,定下终身。而这人选……你看秦主恩如何?”
一阵长长的沉默,严恬垂着头,半晌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