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更深,秦大侠揽镜独照,颇有些顾影自怜。唉,自己的胡茬固然有点邋遢,可情敌的帅气却更加让人揪心。

他一狠心……

把镜子扔出了窗外……

秦主恩觉得他和方玉廷绝对是上辈子仇深似海,这辈子才再续孽缘。

他就不明白了,严恬那丫头有什么好?!自己看上了算是独俱慧眼,别人看上了那绝对是有眼无珠。方玉廷得有多瞎了才非要和他争严恬这朵奇葩。

这倒不是说严恬不好,只是秦主恩清楚地知道她并不符合现下甚至历朝历代男人对女人的要求。既不是贤妻良母,也并非温柔如水。固执飞扬太有主见,又聪敏毒舌得理不让。

本以为这样的姑娘只有他能欣赏得来。因为他既非家族庞冗需要一个贤妻良母主持中馈,打理人情。也不需要那千篇一律的解语花来托起他身为大丈夫的尊严。一辈子太长太苦,他想要个与众不同的伴侣,有趣的,机敏的,鲜活的。不似这世上那些亦步亦趋没有个性的假人,而是个缤纷多彩活生生的姑娘。严恬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

他们是一路人。他懂她的与众不同,且曾为这份懂得暗自窃喜,也曾为这份窥知洋洋自得。可今天,却有个人告诉他,他也窥得天机,且想独占。

秦主恩觉得自己想杀个人什么的。

……

这几日,方玉廷也像中了邪,日日围着严恬乱转。送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力求品种上出其不意,数量上独占鳌头。四筐毽子那都算是小打小闹,他后来一次送去的二十只公鸡,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绝响!一只雄鸡报晓,立马百鸡齐唱。

搞得严家小院这几日血雨腥风。严恬为了家宅安宁,日日刀光血影,杀鸡如麻。当然,她自己也吃了个不亦乐乎……

真是造了个大孽呀!

所以第二天早上,当秦主恩顶着一张溜光水滑的白嫰小脸儿出现在人前时,瑾嬷嬷惊得险些扔了手里的粥碗。

“那个……咳……”秦主恩知道自己这副模样确实有点猝不及防,“就是觉得,觉得那胡子有点儿邋遢。剃,剃了也好,也好……”

心虚这东西就像沾在牙上的韭菜叶,除了你自己看不见,别人全都看见了。

“这两日不就是老定安侯的寿辰了吗?把胡子剃了也好,争取贺寿那日咱们家少爷能艳压群芳!”襄宁长公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花厅。

初见秦主恩那张白玉无瑕的脸时,她忽而生出了一丝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位故人身边……却也只不过一息,转瞬即逝。

长公主坐到饭桌前,接过瑾嬷嬷递来的粥碗,冲秦主恩一笑:“正好我写了幅寿字,你给一起带过去。那天……正常穿戴就好,别花里呼哨地用力过猛,再抢了人家寿星佬儿的风头。”

秦主恩摸了摸鼻子。他娘果然就像蜡烛一样,燃烧了自己,烫伤了别人。

不期然手划到了光滑可鉴的下巴,自己反被惊了一下。没了胡子茬儿的掩护,怎么总感觉,像没穿衣服似的……

……

四月初三是老定安侯严歌行六十大寿。定安侯府那日门前自然车水马龙,亲朋宾客络绎不绝。

初时,严恬被大伯母支使着同严怡、严惜一起在后院帮忙接迎女眷。世子妃孙氏更是紧跟着婆婆,在一众女眷太太堆儿里上下翻飞地应酬。

年长的夫人太太们倒还好说,不过是一一请安见礼,说上几句客套话,众人再笑着称赞一通,便放她们去了。期间倒颇有几个夫人仔细打量了严恬、严怡一番,言笑间似乎意味深长。而大伯母仿佛也并不排斥这番暗地评估。

严怡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严恬默默翻了个白眼,觉得十分无聊。

小娘子们难得出来松快,夫人太太们一开口放行,便立马雀跃地奔去后花院。严家三姐妹自是得跟出来照看着这群小娘子们,却也是难得地忙里偷闲。

此时正是桃花杏蕊吐艳芬芳之际,又有小桥流水风和日丽,竟格外的惬意怡然。各家小姐们相继去找了相熟的小娘子说笑。

严怡在一众贵女间长袖善舞如鱼得水,似乎颇受欢迎。严惜还小,领着一群小姑娘在草地上斗草嬉笑,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模样。严恬却因初来京城,并无什么相熟的朋友,和几人客气地寒暄两句后便落了单,百无聊赖地在园子里瞎逛。寻到一处凉亭刚坐了下来,不想忽听有人说道:“前面的可是严家大小姐?”

严恬在这辈女儿中年龄最长,叫声“严家大小姐”并不算错,只是这声音中挑衅意味甚浓,颇有些来者不善的味道。

她起身寻去,扶着小珠的那只手轻轻地捏了捏,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是两个面生的小姐。一个杏眼红唇,张扬艳丽。一个柳眉细目,沉静矝持。

“我是严恬,二位小姐贵姓芳名?”

两个姑娘有些意外,没料到严恬会这么直通通地说话。

京中贵女说话莫不讲究个委婉曲折,含蓄婉转。介绍自己时皆只报出父兄的名号,然后再含蓄地问一下对方“是哪个府上的”。

也不只京中贵女,世上女子本就应该如此。三从四德,依附得不过是家族父兄,出嫁后又依附于丈夫儿子。极少有人如此特立独行,在外人面前就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号,似这女子能作得了自己的主不依靠父兄男人一般。

且又直通通地问出“你是谁”这样的话。姑娘家的闺名岂可轻易宣之于口?在外人面前皆应以家族父兄的名号替代才是。

所以对面那两位显然有点儿措手不及。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皆“噗嗤”一笑,满眼鄙夷。果然是个刚从乡下进京的土包子,什么规矩也不懂。

“严大小姐倒是直率。”那位杏眼美人挑唇笑道,“家父乃东静伯。这位是户部尚书刘大人家的孙女。”

丽嫔的妹妹和刘淑妃的侄女?严恬想起上次进宫时丽嫔为套近乎强说她长得得像自己的小妹。如今一看,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毫不相干。

朝堂上虽有党派之争,可私下里大家表面上的交际应酬还要维持。定安侯府是老牌儿勋贵,老侯爷做寿,各家无论政见如何,暗属哪派,都还是要派人来贺的。

不过,这两家的小姐……

严恬暗中生了警惕。东静伯府因方玉廷一案颜面扫地,府中女儿闺誉大损。如今竟能如没事人似的出来交际,严恬不禁心中感叹还是自己见识少了。而至于刘尚书府,则是二皇子外家,身份太过敏感。

两方行了平辈儿礼,严恬本想尽尽地主之谊客气招待一番,不想那陆玲珊却先貌似天真地开口问道,“听说严大小姐和长公主之子秦主恩交好?”

呃……这话问的,她严恬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交好?这坑明显挖来不是让她跳的,而是要埋她。

“陆小姐说笑了。”京城里个个都是人精,严恬自然不敢轻视,“不过是我二堂哥年前带秦公子游历,路过洛州,便拜见了父亲。两家本就是亲戚又是世交,说交好也是长公主府与定安侯府交好。我一个做小辈儿的,有什么交好不交好的?就例如现下,也不过皆是托了父兄家族的荫庇才能得见相交二位小姐这样的人物罢了。”

最后一句是明晃晃地捧着对面的二位说话。严恬心道,祖父大寿,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吧。

刘家小姐刘知夏自始未曾开口,只是微笑颔首,一番彬彬有礼温柔沉静的样子。而陆玲珊则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这个严恬刚刚还一副自己作主的模样,只报姓名,不提父兄。现在倒是“皆托父兄家族的荫庇”了?果然如姐姐所说,是个油滑之人。

“听说平国公府一案,严大小姐也多有襄助?”

“哦?陆家小姐所说的襄助不知是指什么?严恬不明白。”既然不知何意,不如先装个傻。

“严大小姐谦虚了。听说严大小姐在洛州时‘声望’颇高,甚至还有个什么‘花颜判’的雅号……”

这话的讽刺意味极重,可严恬却放下心来。原来只是为了套她的话儿而已。不过,此刻自己若是真露出点什么,面前这二位小姐恐怕也不会只当成个闺阁闲谈而轻易放过。严恬心中警铃大作,刚要打起精神来应付,却忽听身后有人道:“不过是些闺阁玩笑罢了,谁还把这个当真?”

众人寻声望去,却原来是严恬的二伯母带着个丫头走了过来。三人忙曲膝行礼。

定安侯府的二夫人一向出尘脱俗,脸上总是淡淡的,便是挂着微笑也给人拒之千里的感觉。陆、刘两位小姐明显有些不自在。二人对视一眼,似乎想找个理由离开。

二夫人却掏出帕子边抚了抚凉亭的石凳坐下,边开口继续道:“严家女孩儿虽少,但也同你们这些小娘子一样,金尊玉贵地养着。偶尔建个诗社,封谁当个今世‘小易安’。”她瞟了眼那一直未发一词的刘家小姐。刘知夏脸上“腾”地就通红了,忙撇过头去。

“或玩些闺阁游戏,猜枚行令也无伤大雅。便是张扬淘气了些,像那‘红辣子’似的,也不过是直率可爱真性情。谁还拿这些说事儿?”她笑盈盈地又看了看陆玲珊。这位外向张扬的姑娘突然就文静害羞起来。

“我年轻那会儿也是个淘气的,参加诗会聚宴,闺阁相交,比你们这帮小娘子也不遑多让。那时小姐妹们凑到一处玩闹,无所不至,无所不说。就如我那时也曾建过诗社,刘家小姐的姑姑淑妃娘娘可真是好文采……”

刘知夏面上一惊,立马看向二夫人干巴巴的地笑着拦道:“听说夫人当年可是京中才女,知夏一向佩服得紧。”

二夫人微微一笑,伸手理了理鬓边儿,娇矝地说道:“胡闹罢了,不算什么。哦,对了,”说着眼波一转看向陆玲珊,“你姐姐丽嫔娘娘虽然和我又差了几岁,可年轻时的事迹也是多有耳闻……”

“夫人稍坐,我,我和刘家小姐去那边看看……”陆玲珊当即拉着刘知夏狂奔而去,如两只被猎人拿箭瞄准落荒而逃的兔子。

呃……严恬在心里默默竖起了大拇指。比起擅长“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话术委婉含蓄的大伯母,二伯母这套“点到为止,个个狙击”的话术更胜在辛辣痛快……

谁知道紧接着这份辛辣痛快便劈头盖脸地迎面砸来:“严恬,听说你本事不小,竟然女扮男装,还开棺验尸”?”

严恬:……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