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说笑了,能得殿下提携自是她们这些小娘子的福气。”大伯母边说边亲自接过瑾嬷嬷手中的点心盘子放到小几上,“只是他们到底年纪轻,精彩绝艳的人物见得也少。您这儿亲亲热热地和她玩笑,孩子却因少见世面,反而战战兢兢地吓了一跳。”
大伯母果然是高手,一开口便卸了所有刀锋。长公主的凌厉之言愣是被眼睁睁地说成了亲热玩笑。
一旁的严恬忍不住去看大伯母,心里简直想连夜给她塑个金身,好以后日日参拜。
谁知长公主这边却不以为然,反而嗤笑一声:“你这人,又来这套!这天下的巧话儿都叫你说尽了,世上也再没有比你更会说话的人了。可我却无论如何都听不出受用来。反而不如允卿说话来的爽利痛快。”
允卿是二伯母的表字。
“您这是平日里听奉承话儿听厌了,所以爱来寻我,不过也是为了找个乐子。”二伯母凌利之势不减,可严恬此刻已经听出她话中的亲昵和调侃。
大伯母脸上露出个哭笑不得的笑容来,嗔怪地看了二伯母一眼,随后转身坐到了宫娥搬来的绣墩上,却并未等长公主开口赐坐。二伯母亦同样也施施然地落了坐。严恬便知道她们三人私下关系应该极好。
果然,长公主此刻看向她笑着说道:“你这两个伯母可都是不简单的人物。你大伯母为人处世向来长袖善舞、滴水不漏,从小就有大家风范,和我又是宗室姐妹从小的玩伴,自然极为亲厚。
“你二伯母看似清高孤傲闲云野鹤,却是个难得的才女,她年轻那会儿创的桃花诗社可是京中小娘子们趋之若鹜、心向往之的所在。不过她那时也硬气,非才女不得入社,任他身份如何高,地位如何超然,倘若入不了她谢大小姐的眼,那就只能吃个闭门羹……”
严恬忽然想起刚刚二伯母在刘知夏面前提到当年刘淑妃“好文采”,而刘知夏当场慌乱得手足无措。她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于是一个没忍不住,严恬“噗嗤”笑出声来,可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找话掩饰道,“能与殿下志趣相投、惺惺相惜,两位伯娘自然不会是俗人。”
此话一出,二伯母便拿眼看她,随后嘴角一挑转头对定安侯夫人说:“你倒可以收她做个徒弟,这说话的功夫竟不逊色忻儿媳妇。寥寥数字,既奉承了殿下又不忘带上你我,关键是主次尊卑也分了个清楚明了。”
说着又看向襄宁,“若是……殿下收她当个螟蛉义女也未尝不可。模样标致,嘴也甜,您后半辈子也算有个知冷知热的闺女在身边……”
大伯母瞥了她一眼,知道妯娌这话是在为严恬铺路。严文宽进京那天,秦主恩闹出了偌大的动静,侯府上下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会不知?只是事关女儿家的闺誉,也关系到侯府的脸面,所以就只当是秦主恩为世叔接风,谁也不提罢了。
可虽然没人明面上提这事,但不代表京中那些高门大户的人精们心中没有猜测。今日拉着严家姐妹相看的那几位夫人,对严怡倒许是真心相看。但对严恬,那明显就好奇探究更多一些了。
所以二夫人才说了这样一番话,这是给严恬留退路。她是在对襄宁说:你儿子闹出的故事,将来若他收得了场也就罢了。可万一他留个烂摊子收拾不了,那你就负责善后吧。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认个干闺女,这样严恬有个长公主的干娘做靠山自然也就有了好前程,而城门口那一出也就真成了“为世叔接风”。
这个冰美人儿!竟还有对人如此热络的时候?大伯母觉得有意思。与这小丫头也不过才见了两面,怎么就入了她的法眼?
然而襄宁却笑而不语,只端起茶碗,低头去喝那杯茶。
两位伯娘对望了一眼,心知刚刚那句“看上我们家女孩儿”之言说不定还真点中了几分。
若襄宁本无此意,二伯母递了个梯子她就顺势应上一句。可如今这不言不语,把人扔在原地不上不下,再结合之前的行为作派不清不楚……两位绝世人精不禁一起皱了皱眉。
襄宁看着两位好友面面相觑,脸色变换,心中想乐,面上却并不带出来。而是伸手招来贴身侍女和风,柔声道:“好生带着严家大小姐去寻其他小娘子们玩吧。莫要拘在这里,弄得小娘子也不自在。”
严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三大高手心里你来我往地像颠大勺儿一样被翻了几个面儿,但也敏锐地觉察到气氛怪异,于是赶紧福身一礼,马不停蹄地速速逃离。
……
襄宁长公主一向深居简出,行止低调。今日来给老定安侯拜寿纯属临时生出来的兴致,却并不想兴师动众地惊扰宾客,也不想客套应酬那些达官显贵。因此只传了一桌席面到流光阁内,由定安侯夫人和二夫人陪着饮酒叙话。
不想酒过三巡,却忽见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瑞雪匆匆进来,伏身在她主子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定安侯夫人随即便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不过脸上却到底没露出什么来,只笑盈盈地起身告了罪,又嘱咐二夫人好生侍候,随即便跟着瑞雪出了流光阁。
襄宁微微挑了挑眉,抬眼看了身边的暖月一眼,暖月知机,立即悄悄退下。
二夫人目送着暖月出去,转头又看了眼长公主。见她若无其事地由着瑾嬷嬷布菜,于是自己也不动声色。
长媳孙氏,出身名门,年纪不大,却老成持重。今日这场面虽大,但招呼应酬她却完全可完全不在话下。现下竟巴儿巴儿地特意来请她婆婆,可见外面是生了什么棘手的意外。
这个襄宁也是!怎么对别人家的事就好奇起来了!她不是一向淡然无争吗?想到这儿,二夫人心念一转,忽而一笑,默默念了句,果然儿女皆是债呀。
暖月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俯身对襄宁耳语。襄宁听罢转眼去看二夫人笑道:“你们府上现下出了个故事,且还和我有关。不如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
专用来理事的荣梓堂内,吴二家的正泪流满面连连磕头。定安侯夫人眉头紧蹙面沉似水,随后挥手让人将其带下去。不想平日里老实过头儿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此时却突然发了疯,用尽全力挣脱束缚,边挣扎边高声嚷道:
“夫人!夫人!您是知道奴婢的!奴婢向来胆小慬慎,从不惹事,也从不说谎!这满府上下哪个有事都愿意叫奴婢做个鉴证!就是因奴婢诚信老实不说假话。那长公主殿下的亲笔百寿图确实是恬姑娘给污损的……”
“住口!”吴二家的话未说完便被迫定安侯夫人厉声打断,“你是专管寿礼看顾的,现下寿礼受损,你不认罪自省反诬赖起主子来了!来人呀!堵了她的嘴给拖出了去!”
“奴婢不冤!奴婢没办好差事!可奴婢并未说谎,也绝对不敢攀污主……”
两个力壮的婆子在定安侯夫人连连摆手催促下立时上前堵了吴二家的嘴,随后架起来就准备拖走。
“慢着!”
只是尚未拖出荣梓堂,赶过来看热闹的长公主却堵在了门口。刚刚这婆子辩驳的话她可是听了满耳朵,此时正兴致盎然地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屋内这位杀伐果断的侯府主母。
“既然污损的是我送的寿礼,那我也算是个苦主。如此被告何在?不如叫过来一起审一审,也是算替我这个苦主讨个公道!这奴才……”长公主看了吴二家的一眼,“看着确实像个老实本分的,便算个人证吧。
“她虽有失职之责,但这罪责也分大小主次不是?想来不能随随便便就给她定个罪过,万一另有隐情呢?那岂不让她平白地多背了别人的罪过?虽说只是一介奴仆,可这种涉及罪责罚惩之事还是谨慎公平些才好。否则一不小心让人心生怨恨,反成了乱家的隐忧祸根,实在不利于治家理事。”
吴二家的头一次得见长公主,此刻早已吓软,只会伏在地上如捣蒜一般磕头。
二夫人颇为同情地看了眼定安侯夫人:你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尊贵姐妹,果然身上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善良……
定安侯夫人淡定地与妯娌对视一眼:她这种看出殡不怕殡大的毛病其实犯得也并不是很频繁。
这事儿出来以后她第一时间赶去祠堂察看供在香案上的御赐金如意。好在皇上的赏赐无碍,否则那便是杀头灭族的大祸。
长公主的百寿图,和其他寿礼一样先暂时存放在汇珍阁内。只是为表尊敬,那幅百寿图一直高悬在正堂当中最显眼重要的地方。不想却出了事……
今日是老侯爷寿辰,以定安侯夫人的心思,别的一概不论,只先平稳地了过了今天才是正经。吴二家的开口就指证严恬,她一听便觉得蹊跷。浸**后宅这么多年,又自小被当成当家主母教养长大的,后宅什么腌臜离奇事儿没见过?
只是,这吴二家的惯来的老实本分好名声,说出来的话也貌似可信度极高,可这样的人也最好糊弄。且这事儿怎么听怎么怪异,以她对严恬的印象,那并不是个不分轻重毛手毛脚的丫头。
当然,这事儿也难不住她,不过几句话就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当了这么多年的家,若连这点儿手段都没有,她秦思贤完全可以去死一死了。
只是若想断案却不能在今日此刻。满府的贺寿宾客,又有长公主驾临……待客散宴终时,她再仔仔细细地审,也为时不晚
然而,长公主殿下对这场故事似乎格外感兴趣
……定安侯夫人挑了挑眉,凭同襄宁多年的交情,她和妯娌早已心照不宣地猜出个八九分来。只是这……却不知是祸是福?
与此同时,外院回廊下,跪着的外院管事吴二正冲着负手而立的二老爷磕头哀求:
“看在奴才八岁就给爷当小厮,跟着爷上学的份儿上,求爷救救奴才的老婆吧!奴才刚刚得着人送信,说三老爷家的恬姑娘污损了长公主赐下的亲笔百寿图,却诬赖是奴才的老婆损毁的!奴才那蠢婆娘此刻正在荣梓堂受刑呢!请爷救命,给奴才做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