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兰风和白絮没料到家里会来客人,更没料的这客人竟会是严文宽和严恬。一时间二人颇有些手忙脚乱。

之前因平国公府的案子,这两人和严文宽也算“熟人”,故而再见面时难免有些尴尬,好在还有个严恬在场。

于是上了茶后,戚兰风和白絮就开始围着严恬打转儿。一会儿端点心,一会儿送蜜饯,拉着严恬的手上下打量,没话找话,边看边笑,颇有点儿婆婆相看儿媳妇的意思。弄得严恬脑袋发懵一时也手足无措起来。

严文宽自然也是第一次经这阵仗,看着眼前这三个女人一台戏,他一个看戏的都替台上这三位尴尬。

方玉廷那小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再这样下去严恬有可能撑不住呀!

咦!别看他呀!严文宽望向房梁躲避着女儿投来的求助目光。闺女你自求多福吧。为父的可以为你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任何帮助,但帮助是真不行!挺住!

……

方王廷不愧出身斥候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且将孙范的事摸了个清楚。出人意料,孙范并未得什么重病。

“此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平时倒并没有什么正经营生。但他父亲是户部钱库的司库小吏。平日里一家子靠着祖产和司库的饷银倒也相当过得。

“刚刚我潜在他家屋顶查探,不想竟见孙范本人正在院中溜达,脸上全无病容,身上也无病态。不过,只片刻便见他媳妇儿出来叫他回屋,道,‘我表哥不是让你别出屋吗?躲过这两天就好了。’那孙范却似颇不耐烦,只道,‘我又没出大门,只在院子里遛达。’却到底还是回屋去了。

“方某当时便觉此事蹊跷,于是又顺便出去转转打听了一下孙范妻子的娘家。据说这孙杨氏的娘家也很有些根基,其父兄在各衙门口皆做差吏。且这一家子于这行上不光颇有传承,还十分愿意与同行联姻。孙杨氏的母亲杨臧氏家中便也是世代为吏,毕竟这差吏衙役皆是子承父业无需科考。孙杨氏口中的表哥想来便是她外祖臧家的亲戚,却不知让孙范装病的目的……”

“你说什么?孙范妻子的外祖家姓臧?”方玉廷话未说完,便见严恬猛然起身,随后转头看向严文宽。“这臧姓实在稀少!父亲,女儿心中突然冒出个猜测,若是按此猜测细细捋顺……”严恬低头想了想,再抬头时目光炯炯,“整件事似乎就能串上了!”

严文宽亦眯起眼睛捋髯想了片刻,随后点点头:“只是,还有几点需要证实……”

“还需要查证什么,大人和小姐只管对方某说!方某别的能耐没有,但这乔装打探、套取消息、侦探敌情、暗潜盗密等等斥侯的营生,我倒是个行家!我若说是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方玉廷虽听不懂父女二人话中的机锋,但却知这事定十分要紧,忍不住立时再次请缨。

“这……”严文宽却有些犹豫,“如今这状况确实不太适合惊动京兆府中的差役。”他站起身,踱步来到方玉廷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你籍属军中,并非官府之人。如此行事……恐怕不妥……”

“方某现已停职,且并未接到上谕让方某官复原职或另有安排,其实并无不妥。”说着方玉廷转眼去看严恬,“我虽不知二位所说之事的来龙去脉,但想来定是极为要紧。严大人又说‘不太适合惊动京兆府中的差役’,那此事便没有人比方某更适合协助大人的了!希望大人和……小姐,不要推辞!”

许是看向严恬的时间太长,说到最后,方玉廷竟忍不住脸上一红。刹时桃花映面,竟分不清是这人面更艳,还是桃花更红。

严恬虽不是花痴,可美男在前,且眸如幽潭笑意盈盈,面若桃李情意切切。饶是再老成持重,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六岁少女。知好色则慕少艾,并不单单仅指那些少年郎。于是此刻她的心突然似被什么撞了一下,随即脸上莫名就飞起两朵红云。

严文宽见此忍不住皱眉,当即甚煞风景地咳了起来。未想这咳声竟又把屋外的人给惊动来了。白絮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已至晌午,还望大人和小姐赏光留饭。粗茶淡饭聊表心意,贵客莫要嫌弃。”

“切莫客气,我们并不想过于叨扰……”严文宽赶紧推辞。

只是他话未说完,却忽见白絮正色道:“严方两家本是世交,大人如此生分,可是……嫌弃方家现已衰败?”

果然是世族豪奴,开口直呛人肺管子。严文宽立时又咳了起来,这回是真被呛着了。

白絮也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从她一介奴仆口中说出着实僭越,可这却实在无法。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廷哥儿委实是个不通庶务的。方氏已凋零至此,将来唯有靠廷哥儿才能立得起来。那么,一个好妻子的扶持便至关重要。

这严家小姐虽然女扮男装,可第一眼见时她就十分喜欢。以她活的这把岁数来看,这位小姐谈吐文雅,不卑不亢,且对她和戚兰风全无轻慢之意,教养极好。若廷哥儿有幸得之,将来方氏一族翻身有望。

所以她才使了个激将法。若能让两个孩子有机会多接触接触,那这个恶奴她当也就当了。只是,她忍不住又有几分心忧,严家大小姐似乎对廷哥儿无意……

严文宽和严恬到底还是留下来吃了午饭。毕竟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转身就走还真的挺像看不起人。尤其方玉廷今日还帮了大忙。

席间三人颇有些尴尬。严文宽这满腔忧虑一片慈心简直诉说无门,只觉得为了女儿愁得华发遍生,心力交瘁。严恬这两天因秦主恩之事本就受了点儿刺激,此刻闷闷的,并不怎么愿意说话。

唯一真正开心的恐怕就只有方玉廷了。他又记起师傅和白嬷嬷之前的叮嘱,‘务必要尽地主之宜招待好客人’。于是这顿饭简直用尽了毕生所有热情,把原本冰块儿一样的自己给彻底点燃。除了客套地让酒让菜,竟然也开始没话找话起来。

“那个,大人……小,小姐,请用,莫要客气,莫要客气……”

“……”

“不……不知大人这一向,身体可好?”

“身体康健?甚好,甚好。”

“……”

“不知,小姐最近一直,一直读什么书?”

“大齐律?甚好,甚好。”

“……”

“不知,府上,府上一切可好?”

“都好?甚好,甚好。”

“……”

“不知,呃……咳,之前方某送去的那二十只公鸡,可还好?”

“不好?都被吃了?啊……甚好,甚好。”

躲在门外偷听的戚兰风和白絮忍不住捂眼,连

她俩此刻都尴尬得天灵盖儿发麻,也不知席上那对父女此时做何感想?

席上这对父女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吃饭还是还是在报案。对面这位判官,您真的不需要拿笔记一下口供?莫不是想替那二十只公鸡申冤?

“世侄不必太过客气。”严文宽觉得自己有责任在方玉廷进行下一波更尴尬的寒暄前果断引开话题。“世侄探查的本事颇高,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在军中统领斥候营。”

说到自己在行的事,方玉廷终于变回了一个正常人。他先是不好意思地垂眸一笑,立时波澜乍起,风华无双。连严文宽都忍不住看得一呆。

“玉廷十五岁参军,虽生性木讷,却,也算心细。虽不善与人相处,但每每暗访时,不知为何所探访的妇孺皆十分愿意配合。故而探查蛛丝马迹倒似比平常人更容易一些。再加上玉廷自诩武功不错,因而隐踪匿迹,暗中监察也算在行。所以于斥候这一行上倒颇为得心应手。”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紧接着又道,“刚刚大人与小姐所说之事似乎十分要紧,想来必涉及判疑平冤、案情真相。廷虽不才,但也知道什么是大义公正,更何况大人和小姐……还帮玉廷查明冤情。若大人有用的上玉廷的地方请尽管开口。这并不是为了什么……”说到这儿他忍不住脸上又是一红,偷眼看了看严恬,“并不是为了什么个人情义。而是为了这天地间的明公正气!”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严文宽捋髯点了点头。以他对方玉廷的了解,这番话应该不是什么虚伪高调。此人虽性子孤拐却是赤诚直率。而如今这案子似乎越来越复杂,很多人是不能再信了,也不能再用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严恬,见女儿也正在看他。为了这天地间的明公正气,也为了那枉死的冤魂,方家小子,恐怕这件事还真要劳烦你了。

“说来,原是这两日新报到京兆府的一桩人命案。”严文宽道,“只是此事为免打草惊蛇,恐怕得隐密行事。可否,请玉廷去探查一个叫吕大力的布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