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他摇了摇头，告诉我那是走阴的说法。
行船有行船的讲究。
船上的香，敬的是河神，保的是稳当。
但这片湖泊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河神。
所以孙老爷子才没有把香点着。
他说如果三炷香一旦自己燃烧起来，那就说明有东西在船附近。
说完这些，孙老爷子又让我把黑色的雨鞋和雨衣扔进湖里。
他告诉我，这是捞尸的规矩。
一般的小河小塘无所谓，但如果进了水库、湖泊，身上就不能有黑色的衣饰。
黑色的衣服，特别是鞋，那是死人穿的。
要是留着这些东西，百分百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反复交代、准备过后，孙老爷子挺直腰板，大喊一声：“马家村入水的男女老少们，排队报八字，有船来接你们上岸了！”
孙老爷子话音刚落，湖面上的纸钱几乎在同一时间没入了水面。
不一会儿，一个又一个的尸泡，争先恐后地浮了上来。
木船周围像是开了锅似的。
可诡异的是，木船在这样剧烈的尸泡群众，除了发出阵阵快散架的声音外，竟能一动不动。
我登时将目光投向船舷两侧的字。
正好发现字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这些字要是彻底消失，那木船铁定会被尸泡掀翻。
再往后的事，我不敢想了，于是我连忙向孙老爷子提醒道：“孙老，船舷上的字快没了！”
孙老爷子眉头紧皱，显然这情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抖了抖衣领，冷冷地看着湖面说：“没关系，时间来得及，你盯好香就行！”
不料，孙老爷子刚一说完，船尾和船头的香就一齐燃烧了起来。
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啼哭从水面下传来。
孙老爷子握紧拳头，在骨节爆响几声后，他皱着眉头低骂了一句：“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什么邪门来什么……李小子，准备好，接阴上船！”
我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死死地盯着船头的船尾的香。
然而我并没有等来邪祟上船，反而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大哥……大哥救我……大哥……”
祥空？
“他已经死了，绝对不可能是他。”
与此同时，船尾的三炷香一下子就熄灭了。
湖面上的尸泡，也不像刚才那么剧烈。
但我不太确定现在是不是稍微松口气的时候。
我有些好奇孙老爷子接下来要做什么，于是便问道：“孙老，还有啥我能帮忙的不？”
“来帮我记八字吧。”
我应了一声，挪到孙老爷子身边坐下。
别看记八字只是动动手和笔的事。
但在我小时候就见过三叔给村里人记八字。
八字是人生来带着的“运”，有好有坏，改是改不了的。
因此，玄学相术才会应运而生。
其中的门道我不懂，也不敢乱说。
可根据记忆，我回想起三叔每次帮人记八字时都会大声喊出来。
我决定先试试，然后再问孙老爷子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不一会儿，湖面上冒起一个尸泡。
孙老爷子闭上眼睛，摇了摇帝钟，开口道：“记，亡魂马春发，乙卯年、戊寅月、庚戌日生人，甲辰煞北，冲邪避让！”
我愣了半秒，然后连忙在符纸上记下了八字。
第一次记，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刚才还想着要学三叔那样喊出来，可这会儿功夫，光是记八字就够难了。
孙老爷子干咳一声，似乎是在提醒我。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快速记完后，赶紧念道：“亡魂马春发，乙卯年、戊寅月、庚戌日生人，甲辰煞北，冲邪避让！”
这一嗓子喊出来，开始我的起的声调很高。
当喊到“甲辰煞北”的时候，突然就变得尖锐了不少。
我根本不受控制，喊完后立即打了个寒噤，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回音听上去更是和唱戏的一样，煞是阴森。
就在我喊完八字的同时，水面下缓缓出现一具男尸。
尸体的皮肤发紫，身上还贴着几张纸钱。
看着比那具女尸泡的时间还要久些。
它样子很古怪，在水面下还蜷作一团，可浮出水面的时候，竟像一张弓似的，舒展开了。
孙老爷子用嫌恶的眼神瞥了尸体一眼，然后抽走我记好的八字说：“收了钱，上船就要守规矩，你死就死了，再敢拖人下水，我保你不入轮回！”
说完，孙老爷子将八字往头顶一抛，厉声念道：“孙连海、李小安摆渡！马春发魂归上船！”
这一喊，声调竟和我之前喊的一模一样。
而且孙老爷子的声音里，还透着一股似有似无的威压。
过去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不怒自威。
但现在亲眼看见后，我对他身上的“威”，有了更深层的体会。
开棺摸尸、行船走阴，身上要没点儿威风，根本镇不住那些邪祟。
在这方面我差得远了，就算想抖威风也抖不起来。
想到这儿，我又看向浮尸。
尸体正在迅速腐烂。
诡异的是，尸体皮肤脱落后，里面竟然没有一根骨头。
等尸体完全消失时，船忽然动了一下，像是有人上船了似的。
我没时间东张西望，因为孙老爷子马上就喊出了下一个八字：“记，亡魂马六福，乙申年……”
就这样一喊一记，我逐渐习惯了记八字的节奏。
随着上船的阴魂越来越多，溶洞里的阴气变得越来越淡。
船舷两侧的镇字没有继续损耗，船头和船尾的香也没有异样。
当我以为事情可以一直这么顺利进行下去的时候。
孙老爷子忽然顿了顿，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祥空一眼。
我心弦一紧，立刻领会了他这个眼神的意思。
孙老爷子收起威风，怅然道：“记……亡魂杨正，丙寅年，乙未月，甲寅日生人，戊申薄命，神鬼不尝……”
听完八字，我鼻梁有些酸，现在终于知道他本名叫啥了。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他前后救过我两次。
最后又因为我的疏忽大意，害他在这鬼地方丢了性命。
他的后事，我一定要帮他办的体面、妥当。
权当是一点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