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许久没逛三圣庙了。虽然三圣庙是这个城市最著名几乎带有标志性的老城厢,王北斗对它却并不很熟悉。早些年,粉落还在上大学,休假日,兴致高起来,粉落会缠着妈妈去逛三圣庙,买一包五香豆两块梨膏糖嚼嚼,在云曲桥上以各种角度的飞檐雕梁为衬景拍几张照,然后在绿波廊的油漆斑驳的八仙桌上吃一碗油豆腐线粉汤外加两客小笼汤包。自从粉范也当上了律师,母女俩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休息天都凑不到一起了。王北斗跟几位知己女友聚会,是从来不会到三圣庙的,宋大川不喜欢那种地方,嫌它乱,嫌它土,宋大川总把聚会安排得幽静、高雅、昂贵。陆平君,倒是提出过要上三圣庙绿波廊喝下午茶,陆平君的外婆家就住在三圣庙后面的福佑街。宋大川立即整起眉尖:“平君,你恐怕从小住在那里,闹哄哄地惯了,我不行,跟全中国三教九流的人一起轧闹猛呀?还喝下午茶呢,不要把隔夜饭吐出来就蛮好了。”平君从来不违拗大川,便罢了。这次大川不能参加聚会,陆平君便作主张到绿波廊吃夜宵,可遂了平君的意愿。
王北斗是听到售票员喊“三圣庙到了”才慌忙跳下车的,立在站头上茫然失措。劈面是灯线勾勒得辉煌的商务楼,身旁是光怪陆离的美女俊男广告灯箱。三圣庙到哪里去了?算算早过了小满,芒种怕就在眼前了。三圣庙两边的小马路上,沿街人家应该老早把折叠小方桌搬到门外人行道上,大人小圈围拢来团团坐,臭豆腐煎煎,咸誊鱼蒸蒸,绍兴特加饭抿抿,外加一锅丝瓜榨菜蛋汤,老古话新鲜事屏在一起讲讲,是最悠闲最惬意的时光了。还在读中学时,王北斗曾随陆平君到她外婆家去。陆平君的外婆在自家门口撑一张塑料布棚,几块洗衣板一铺就开出一月专卖铅笔橡皮垫板发夹头绳针线顶针箍的杂货摊。王北斗记得陆平君在她外婆的货摊上抓了一捆橡皮筋,结成长长一根,往两棵行道树干上一拴,她们就开始跳:“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
色彩鲜艳印着青春偶像明星笑脸的公共汽车在王北斗眼前停下了又开走了。王北斗呆立了一会儿,方才就近跑到一家罗森便利店,跟营业员打听三圣庙的去向。那位画着眼影线涂着美宝莲晶莹唇膏的营业员小姐从眼角里峻着她,像看外星人一般,拉长语调道:“偌,转过那幢大楼就是三圣庙了呀!”王北斗谢了,转身走,听得背后那小姐嘀咕了一声:“乡下人……”
王北斗一点不生那小姐的气,自己真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早听说政府为了提高城市的文化品位,斥巨资改造老城厢。没想到这改造却是重造了一座簇新的仿古街坊,形状是仿古的,骨子里却是最新潮最现代的。现代人怀旧,旧便成了时尚。
王北斗看了眼门相木匾上翠绿描金边的“绿波廊”三个字,顺手便推开两扇漆水锉亮的镂空花格门,却有一面抽木盘龙木框绢纱岁寒三友图的屏风挡住了视线。正犹豫,屏风后莲花仙子般旋出两位面容蛟好身材婀娜着水绿织锦缎旗袍的小姐,莺啼燕语齐齐道:“欢迎光临!小姐几位?”
王北斗哑了哑,忙道:“姓陆的,预订的包房。”
其中一位绿衣小姐翻开手中彩锦缎面的登记本,查看一眼,便笑盈盈道:“请随我来。”
王北斗随着迎宾小姐上了楼,楼梯的漆水也是亮得映出人影,还闻得出一股新漆的味道。楼厅辟有四五个包间,门匾上分别镌刻着“观荷台”、“戏鱼阁”、“临风馆”等字样。小姐领王北斗在“听雨轩”门前立定了,微欠了腰,道了个“请”字。
王北斗推开虚掩的门,一眼就看到了陆平君线条略略变得粗糙了的侧影。平君正倚在花格扇窗前向外眺望,窗外的夜幕应是深铁灰或藏青蓝的,却被霓虹灯广告牌映照得五彩缤纷,外面的光线反而比室内枝形节能灯更明亮更灿烂,因而,陆平君朝里的半张脸反而模糊,看不清表情。只有陆平君鬓间那朵白绒花,或暗或明总让人触目惊心。
王北斗把持着心情,平和地唤道:“平君!”
陆平君闻声转过脸,身子还来不及转。见是王北斗,连忙把身子也转过来,却有些不自然,手放得都不是位置,并且过分喜悦的样子,叫道:“北斗,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我一直在这儿守着的,怎没见你进大门呢?”
这么多年知根知底的朋友,王北斗懂得她如此夸张的意思。上回她到她事务所来,见她正与石禺生签署代理合同,一气之下扭头就走,多少天都不与她联系。此刻这般模样,便是一种和解的姿态了。王北斗并不点穿,笑道:“近视还加点老光了吧?现在又没人嫌你,还不快去配副眼镜,再下去面对面都要不认识啦!”话出口就后悔,怕又触痛了陆平君。陆平君从小就近视,看东西宁可凑到鼻尖下也不肯戴眼镜,说是裴建安不喜欢她戴眼镜,说她戴了眼镜像大熊猫。
陆平君却并不在意,也许心里不舒服并不表示出来,只是亲自替王北斗斟了盅茶,又道:“北斗,今天我做东你点菜,绿波廊十全十美点心套餐是最出名的,一人来一份吧?”
王北斗道:“凭什么你做东呀?我们还是AA制。那些点心名称听听稀奇,其实味道也差不多。还是素净点的面条,配几色清口的冷盘。”
陆平君出奇地爽快,道:“就依你。”便唤服务小姐进来,要了两份海鲜垠面,几道冷盘却点得精致:鲍汁菌片、卤双拼、醉蟹、芦篙拌豆干。
王北斗一看腕上的表,忍不住叫道:“都什么时间了,贺雅琴怎么还不到?若是我迟到几分钟,还不被她骂死啦!”
陆平君却道:“我们不用等她,她刚才来了电话,说上头有重要批示,恐怕宋大川的案子要提前开庭,他们公诉组连夜要开会讨论呢。”
王北斗一怔:“怎么?雅琴她也是宋大川公诉组的?”
陆平君迅速地横了她一眼:“你还不知道?为此雅琴她费了很多心思呢。这是检察院第一号大案,雅琴她什么事都爱抢在头里的,开始是没有她的份,谁不知道她和宋大川的关系?雅琴只好一级一级领导去谈,去表决心,去陈述她最合适对宋大川提起公诉的理由,这步死棋到底被她走活了。”
王北斗不由得摇摇头:“他们检察院头头也真是莫名其妙,雅琴再怎么决心大也不能参加这个公诉组呀。她老公吴舜英是宋大川的辩护律师团成员,他们不会不知道吧?怎么地也得回避一下吧?”
这回陆平君是真的惊讶了,眼睛瞪得铜钱圆:“王北斗,你不是从桃花源里出来的吧?雅琴跟吴舜英离婚都快三个月了!”
王北斗眼睛也瞪直了,与陆平君四目相对:“有这事呀?她怎么一点口风都不漏呢?”
陆平君“哦”了声,若有所思点点头,道:“雅琴一定是不想烦你,粉落出了那种事……大家日子都难过呀!”
王北斗也“哦”了声,神色便黯淡了,就像电力不足的灯泡,片刻,方道:“怎么会的呢?雅琴跟老吴吵吵闹闹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吵归吵,两个人还是蛮有感情的嘛。还记得吧,去年给老吴过五十岁生日,在绿杨郁摆了五桌酒,雅琴从来也没有这样大方过。两个人在席上还喝交杯酒,还一起唱‘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呢。怎么说离就离了呢?”
陆平君幽幽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雅琴并没跟我详细说,好像是因为吴舜英在外面养了一只金丝鸟。”
王北斗又是一怔:早先只知道贺雅琴总是怀疑吴舜英在外面行为不规矩,有时候自己也会怪贺雅琴疑心病太重。想不到吴舜英色胆真这么大!
陆平君手托住下巴,眨吧着眼皮,道:“我想,雅琴其实要离的心思早就有了。她多么看重名声!偏偏吴舜英屡屡红杏出墙,太让她难堪。前头忍着,还不是为了儿子?现在儿子到香港读大学去了,她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王北斗道:“换了别人,我一点不奇怪。偏偏是贺雅琴,这么忍,真太难为她了。”
陆平君苦笑道:“其实,外表再刚强,心里都一个样,肉长的。”
这时两位服务小姐前后进来,一人托盘里是两海碗面,一人托盘里是四碟冷菜。依次放下了,垂下托盘,道声“慢用”,便脚步碎碎地退出去。
“小姐!”陆平君突然叫了声。一个便停住了,带着恭敬的笑看着她。
“有上好的白兰地吗?”陆平君说着飞快地膘了王北斗一眼。
“平君,酒就不……”猛地煞住,王北斗目光碰到陆平君鬓上的白绒花,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用意,便闭了嘴。
不一会儿小姐便取了酒来,金奖白兰地,还有两只细长的高脚玻璃杯,一人斟了大半杯。
王北斗心里涌动着惊涛骇浪却纹丝不动,只目光追着小姐的纤纤十指翻动。
陆平君三根指头捏住酒杯的细脚,举了举,仿佛很重,另一只手掌便托住酒杯底部,借了力,擎了起来,擎到齐视线处,道:“北斗,我们俩都干了这杯好吗?为了……”眼眶已是平湖涨春潮般了,忙将酒杯往上抬了抬,遮住了,随后一仰脖,将酒口古嘟灌了下去。
王北斗最不会喝酒,但这一杯是推辞不得的,便也一口灌下去,火辣辣的,在胸口蔓延开来,又冲上脑门,连忙闭了眼,屏住不喷出来。待睁开眼睛,陆平君已世噬地大口吞面了。
王北斗将面碗挪近了。碗很精致,彩釉,稚子扑蝶的图案,在碗口团圈围了一遭;面也很精致,细绳一般捆得齐齐地卧在碗底,汤是碧清的,余着两柄菜心,另配一小碟堆得撮尖的海鲜杂炒,有虾仁、目鱼片、鲜贝、木耳、胡萝卜丁和青椒丁,由你添加。王北斗方才还饿得心慌,对着这碗面却先饱了,她知道是被那杯白兰地灌的。不吃又不行,只用筷子尖挑起两根,送人齿舌间。
却听得陆平君吸面的声音愈来愈响,噬——呼——噬——呼——王北斗向对面看去,陆平君一张脸几乎全埋在碗里,鬓发垂下来,那朵白绒花摇摇欲坠像要落进碗里去了。
王北斗满嘴苦殷殷,道:“平君,你怎么不说你的事了?雅琴电话里跟我说了,今天这个日子……”突然哑住了,她看见陆平君猛地从面碗里拔出了脸,圆盘脸上布满了泪痕,仿佛把一碗面都挂到脸上去了。
王北斗心痛得穿了似的,便起身走到平君身边,扶住了她的肩押,道:“平君,我晓得你心里的苦,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我就这样不值得你信任吗?”
陆平君头一歪,脸蹭在王北斗的胸襟上,呜地哭出了声。
王北斗轻轻抚着她圆鼓鼓的背,哭吧,索性哭个痛快,眼泪会把心淹死的。
当初,谁不羡慕陆平君与裴建安这一对神仙眷属?人家说,天底下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却就有一对,那就是陆平君与裴建安,都快过银婚了,两人依旧卿卿我我,人前也不遮掩。比方说,她们几个晚上在英姿咖啡厅聚会,时过九点,陆平君的手机必定会响,总是裴建安打电话过来,或者问:“君君,时间晚了,要不要我过来接你呀?”或者说:“君君,气象预报说今晚有冷空气南下,你衣服够不够暖啊?”这时候的陆平君,一脸的柔情蜜意,将手机贴在耳上,微微地侧转脸,那姿态犹如圣母般安详恬静,味味地笑几声,娇慎一句:“十三点呀,人家这里有暖气的呀……”又昵昵耳语:“酒少吃点啊,心脏要吃不消的……等一下回来一股酒气我不让你上床的……”王北斗总是耳热心跳,不敢看平君情意缝蜷的样子。贺雅琴会不耐烦地敲敲平君的胳膊道:“喂喂,你已经过了这般发唠的最佳年纪了!”宋大川索性从平君手里夺过机子,大声道:“裴兄啊,你也太小气了嘛,把你们君君借给我们这么一点时间你就等不及啦?天天一只枕头上说话还没腻味啊?”
王北斗没有丈夫就没有评说权。贺雅琴说:像裴建安这样能赚钱养老婆又能待老婆像情人一般好的男人,恐怕几世里面才出现一个,这一个就被陆平君摊上了,你们说陆平君福不福?贺雅琴说这种话的时候虽然带着调笑的口吻,但从她的眼瞳里能看到她内心的惆怅。陆平君心善,自己好了总希望别人也好,便宽慰贺雅琴:我们建安就这么一点花头,修地球出身,人老实点。哪有你家吴舜英有才气有名气,相貌又好,乍一看还当是唐国强呢!宋大川却说:关键是我们平君会做女人,做女人要做得老公对其他女人视而不见,那才叫做本事呢。陆平君笑着使劲操了她一把:要说做女人,当然数大川你第一哄,你若指鹿为马,石禺生头一个跳上鹿背当马骑。宋大川冷笑道:我们家那位老夫子,就我稀罕他,还有哪个女人会注意到他?你们裴建安就不一样了,全省有几个城市发展投资公司总经理?可谓万人瞩目啊。你没见他们公司里那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见了他一个个痴呆呆的,中了邪似的,而他眼中却只有你!这番话说得陆平君只会笑,笑得脸上无一丝阴影,生孩子时留下的褐斑都消失了。
那年裴建安被陆平君逼着,放弃农场场长的职务,考进大学读书,大学毕业后就加盟了新组建的城市发展投资公司,从人事部门经理做起,到总经理助理、副总经理,凭着自己的才干和经验,几年工夫终于当上了总经理,这一路走得可算是一马平川了。那时,陆平君搬进了公司分给裴建安的三房两厅的新居,陆平君精心把它布置得华丽典雅,温馨舒适。那时,他俩的宝贝女儿考进了市重点高中读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陆平君对生活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她只望这样的日子长久些再长久些。她最讨厌流行歌曲里唱的,什么“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她拥有的就不想再失去了。老天偏偏不遂人愿,或许是她拥有了太多?或许是她拥有了她不该拥有的?
惨剧发生的那一天是一点预兆也没有的。那一天正是陆平君母亲的八十寿诞,陆平君母亲两年前小中风跌了一跤,抢救及时,生命无碍,只是半身不遂,行动不便。陆平君想想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拉扯他们兄弟姐妹三个实不容易,这八十岁的大寿必是要做一做的。原是应该找一家有档次的饭店好好开几桌,裴建安要找这样的场所还不是十只指头捏田螺,不费吹灰之力?可是裴建安说:妈妈腿脚不方便,不如在家里办,倒不是为省钱,省下的桌头钱给妈妈买寿礼,不是更实惠?陆平君感到裴建安的话总是句句人耳,十分熨帖。她想到底还是建安考虑得周到,用钱用在刀口上。自裴建安当上总经理后,他们已许久不在家里请客了。一来建安心疼她,怕累着她;二来在饭店请客的发票建安总能找到渠道报销,建安说这是他总经理的交际费,正常的,陆平君当然相信他。这次要在家里办寿庆,亲眷朋友少算算二十多人。他们家客厅加餐厅前后有四十平米,人多是不怕的,若要摆两张圆台面却要移动沙发酒柜,太动干戈。陆平君便制定了家庭自助餐的格局。他们家一般都是裴建安拿大主意,陆平君张罗细节。陆平君太相信裴建安,她对裴建安这个反常的决定没有产生丝毫怀疑。
那一天晚上,陆平君指挥他们家年轻的钟点工奏响了一曲出色的买汰烧交响乐,二十多道冷盘热炒中西点心一溜排在北欧风格的餐边柜上;圆餐桌上是一擦裸欧洲古典餐盘,高低不同的酒杯,不锈钢匙羹、刀叉,绢纸餐巾等;沙发前的长条玻璃茶几上则放满了各类软酒硬酒,饮料咖啡及时鲜水果。每个走进她家的亲朋好友都惊讶地赞叹,真比香格里拉大酒店两百多元一位的自助餐还丰盛!
可是那天晚上裴建安破天荒没有准时回家,裴建安当了总经理后应酬自然不少,不过每次因公事晚回家或者不回家,他总事先告诉陆平君。如果他说几点几分回家,前后误差不会超过半小时,这也是裴建安作为男人罕见的好,从不让陆平君担心操心起疑心。那天晚上他说好无论如何七点前会赶回来给丈母娘做寿的,可是到了七点三刻他还没回来。陆平君急是有点急的,可是一点没有意外的念头。她想他总是被杂七杂八的公事绊住了,她甚至没有打他的手机去询问,她不想在亲戚朋友跟前做得跟那些被丈夫冷淡仍间谍般盯牢丈夫不放的可怜女人一般。她小声地安慰母亲,说建安一定会赶回来的,他的公司最近正要投资大项目,能不忙吗?她满脸春风地招呼亲眷们随意用餐,时不时替长辈的嫌菜,替小辈的倒饮料,还要教几个同辈的姐妹这个菜如何拌调料,那道点心如何烘烤。她轻车熟路地调动着宾客们的情绪,导演着整个派对的气氛。在众人眼里,她是个多么称职的主妇啊。她欣赏着众人对她的欣赏,丝毫没有觉察她命运中最悲枪的大幕正咔吱吱咔吱吱一分一寸地拉开了。
裴建安八点刚过终于回家了。陆平君正里里外外周旋着,忽地捕捉到电梯门吮嘟嘟关闭的声音,还有素囊寨熟悉的皮鞋声。她便轻盈地冲到门前,没等裴建安的取出门钥匙,便把门打开了。她兴奋地高叫一声:“妈,建安来了。”然后一手取过建安手中的公文包,一手从鞋架上抽出建安的拖鞋放在他脚边。这一连串动作她做得游刃有余,身腰柔韧得优美。然后她取了一只高脚酒杯,倒了大半杯香槟,递到建安手中,笑着轻轻道:“快,去给妈敬酒,人人都敬过了,就差你这大女婿了。”她快乐地操着建安走到母亲跟前,压根儿没想到应该问一问建安为什么晚归,甚至压根儿没注意建安的脸上有什么变化。倒是丈母娘心细,喝了一口建安敬给她的酒,老太太盯着女婿看了看,道:“建安面孔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平君,你要给你老公补补,用黄蔑炖童子鸡,要文火慢慢垠,不可心急慌忙的呀。”陆平君抿嘴笑道:“知道了,妈,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宝贝女婿的。”
许多天以后,当陆平君从痛楚中醒过来,公安局的警员来询问当时的情况,她才隐约记起,那晚裴建安的话出奇地少。裴建安本不是内向的人,二十出头就当农场生产队的指导员,又当场长,现在又是国企大公司的总经理,说话是他的看家本领。裴建安是陆家门里出名的好女婿,平君的舅舅伯伯姨娘都喜欢跟他聊天,往常他也愿意跟大家谈谈经济形势啦国际时事啦。可是那天晚上他进屋后周遭打了个招呼便没怎么出声了。陆平君嫌了两只他平日爱吃的虎皮青椒塞肉,这种菜在大宾馆大饭店的宴会桌上是吃不到的。后来,客厅里餐厅里都不见他的身影,却隔着落地窗透明的纱帘,看见他一个人靠在阳台的铁栏杆上。于是平君走过去,把鼓囊囊塞满葱花肉糜的青椒往他嘴里塞,笑道:“你再不吃,给人家抢光了。”裴建安一边嚼着,一边咕哦了句什么。陆平君没听清,因为客厅里又有人在叫她了,她便匆匆离开了裴建安。这恐怕就是陆平君跟裴建安今生今世说的最后一句话,并且裴建安回了句什么她还没听清。
接下来电话铃就响了起来,铃声跟往常没任何两样。有亲眷就近拎起话筒“喂”了声,停停,就喊:“建安电话!”裴建安闻声,急急从阳台走进来,抓过话筒听了一下,隔着几个人朝陆平君动了动眉毛张了张嘴,便进了卧室,随手掩上了门。陆平君的母亲道:“人刚到家电话就追到家,真不让人喘口气!”陆平君就说:“妈,是宋大川呀,最近英姿公司和建安的公司一起在做个大项目,有辰光半夜困梦里也会被她电话吵醒,好讲到大天亮呢!”后来公安局的警员问陆平君,你怎么确定是宋大川打来的电话?裴建安并没有说是谁打来的吧?陆平君自己也有点奇怪,当时她看着裴建安脸上的表情,直觉电话那头就是宋大川了。宋大川经常来电话找裴建安说些商务上的事,裴建安接宋大川电话时脸上特殊的神态陆平君是很熟悉的,那是种亲密却保持着距离、巴结却不过分的神态。陆平君从来不吃宋大川的醋,裴建安的公司曾经被人骗去过一大笔钱,是宋大川两肋插刀帮助建安渡过了难关。
因为这个电话是裴建安生前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所以警方很重视。陆平君说那电话是宋大川打来的,警员便去找宋大川核实。宋大川十分吃惊地高扬起羽眉,道:“那晚我没有跟裴建安通过电话呀,我人正在香港,晚上在咖啡厅跟香港致雅公司老板谈合作事项,一直谈到凌晨两点才散。致雅老板可以作证,致雅公司的项目经理也可以作证的。”宋大川这么一否认,裴建安临死前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便成了解不开的谜。
那晚裴建安隔着几个人朝陆平君动了动眉毛张了张嘴,便进了卧室,还关上了门。陆平君并没有起疑心,她理解建安是嫌客厅里人多声音嘈杂,躲到卧室里去接宋大川的电话,也许他们两家公司的合作项目就要成功了呢?可是建安这一进去再也没站着出来。客人陆陆续续有告辞的,临走都要添一句:“跟建安说我们走啦,以后再来听他的神侃。”陆平君便代建安致歉:“对不起对不起,建安这个人就是工作狂,最近又特别忙,现在生意又不好做。”陆平君很知道建安的脾气,家里的事,她要怎样就怎样,建安总依她,可建安公司里的事却绝对不许她插嘴的。所以,她虽也嘀咕,电话打起来怎么没个完?这么多亲眷在,不好晚点再讲啊?却始终没有进卧室去催他。
后来亲眷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弟弟弟媳妇也说要带母亲回去了。还是母亲想到的,说:“平君,我看建安从进门就没吃啥东西,一个电话打到现在,不要饿昏啦?你拿点点心给他送去呀!”陆平君连忙从狼藉的盘子里挑了两只还完整的绿豆沙馅的水晶饺,走到卧室门前,喊:“建安,人都走了,你吃点什么再谈吧。”一只手就捏住门把往里推,却推不开,门从里面反锁住了。这可是从来也没有的事,平时哪怕他们夫妻**都不反锁门的。平君再不计较的人这时也有点来气了,噶哮噶拍了几下门,喊道:“建安,你锁门干吗?是我呀,还不开门!”卧室里却没有一丝回应。陆平君有点慌,回头看看母亲:“里面好像没有动静,妈,建安不要真昏过去了!”母亲慎道:“不要说晦气话!再敲门呀!”再敲,仍没有任何回应。陆平君已经乱了方寸,眼泪鼻涕一下子就都出来了。弟弟便道:“姐夫平常血压高吗?有没有心脏病?要不要打120急救电话?”母亲喝道:“不要慌,总要开门进去看个究竟呀。平君,你这房门锁钥匙一共有几副?”陆平君被点醒了,房门钥匙共有三把,她和建安各持一把,当初建安把第三把钥匙丢在客厅钢琴上的花瓶里的。陆平君脚骨软得站不起来,只用手点着那只花瓶。弟媳妇便从花瓶里掏出了那把钥匙,却愣着,不敢去开房门。还是弟弟一把夺过钥匙,吧嗒开了锁,叫道:“姐夫!”边走了进去。陆平君双手一撑椅把手站起来,跟着要进去。弟弟已经退出来了,拦住陆平君:“姐,你别进去了……”陆平君发疯似的推开弟弟,冲进屋,屋里没有裴建安的影子。她转身往厕所里去,却在厕所门口咚地一头栽倒了!
裴建安就穿着方才进门时的那身银灰色佐丹努西服躺在宽大的按摩浴缸里,他的头靠着灰色泡沫塑料的按摩枕,微闭着眼,两只手叠在一起放在胸口,睡着了一般。鲜红鲜红似乎还是热腾腾的血从他的手腕处泊泊地流下来,沿着他腹部隆起的曲线流下来,流到浴缸里,把他的名牌西服染成酱红色。
陆平君的眼泪像盛夏时的雷阵雨,哗哗地瓢泼而下,将王北斗淡紫隐花真丝衬衫的胸襟濡湿了一大半,凉魂咫地贴在皮肤上,很难受。王北斗忍着,不敢动弹,不敢打扰陆平君全神贯注的哭。只要她还能哭,只要她的眼泪还在流淌,就说明她的心还活着。
包房外的服务小姐大概是听到零星的吸泣声,咔吱推开包房彩镶磨砂玻璃门,将脑袋探进来,殷勤地间:“需要帮助吗?”
幸而王北斗的背挡住了小姐的视线,陆平君刀切般止住了低咽的哭声。王北斗稍稍侧过脸,道:“没什么事,有事会招呼你的。”
服务小姐把脑袋缩回去了,门又合上了。王北斗抽了张湿纸巾塞到陆平君手中,陆平君撰了鼻涕又擦脸。王北斗忙又递给她一张,又斟了大半盅茶让她润润嗓,平平心。陆平君终于安静下来了,不好意思地冲她苦苦一笑。
王北斗自己给自己倒了半盅茶,吮了一小口,沉吟片刻,道:“平君,我们不要再打太极拳了好吧?我一直有几处想不明白,那年警方根据裴建安的病历记录,论定他是患优饱症而自杀,你是横竖不相信,咬定有人逼死了裴建安,又不肯说出是谁,为什么?”
陆平君低垂着眼皮,悠悠地吐了口气,道:“建安看毛病都是我陪着去的,他有偏头痛,睡眠不好,不过是配了几次止痛片镇静剂,哪里会有优饱症呀!”
王北斗看定她,道:“其实当初你虽不说,我和雅琴心里都明白你的意思,你一点都不会掩饰自己,满脸上都写着‘宋大川’三个字。我敢肯定,其实宋大川也明白你的意思,所以她才拼命鼓励我帮助你调查事实真相。你除了怀疑最后那个电话是她打给裴建安的,还有其他证据吗?”
陆平君迟缓地摇摇头:“我没有任何证据,我只是凭直觉。”
王北斗的心扑腾了一下,难道女人都喜欢凭直觉判断事物?忙打住思绪,道:“最让我搞不懂的,那天,明明我们都约好了,请城投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吃夜宵,摸摸那几天建安在公司的活动情况。你却突然变了卦,说你已经想通了,要勇敢正视裴建安自杀的现实,不再胡乱猜疑。究竟发生了什么?促使你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陆平君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鼻翼撑得宽宽的,嘴唇也轻轻地懦动着,忽然又低下头去喝茶,咕噜咕噜,好像把含在口腔里的东西统统咽了回去。
王北斗心里急脸上不急,便道:“我是听到一点风声的,城投公司是不是给了你一笔颇为可观的抚恤费?”
陆平君哼哼冷笑了一声,道:“这还不是她宋大川制造的新闻?她无非想贬低我,把我描绘成一个寻衅闹事胡搅蛮缠借男人的死敲一笔竹杠的泼妇。我越是低档次,不就越显得她档次高了吗?”
“可是你是接受了那笔钱,也接受了那个你并不相信的结论。你用那笔钱大兴土木装修你的房子,你为你和女儿办了国际网球中心的会员卡,你还用上了进口化妆品,穿上了名牌衣服。这不就是你向往的宋大川式的高档生活吗?”王北斗说起来口吻不觉生硬了起来,眼神也变得冷峭尖刻。
那年元旦,距裴建安自杀身亡不过七八个月光景,陆平君就邀请她们几个去参观她新装修的房子。那次,是宋大川亲自开了她雪白的宝马,接了贺雅琴再接王北斗,一起去的陆平君家。踏进门,王北斗便惊讶得连准备好的恭维话都说不出口了。这哪里是装修,完全是重建!陆平君把贴隔壁的两居室吃了下来,打通了,重新分割,布局得新奇巧妙又合理实惠。房间数数就有四五间,除了卧房书房,还辟有健身房和日光浴房。厕所足有二十平米宽敞,天蓝色球形按摩浴池几乎可以游泳。坐在三面落地玻璃环绕的客厅里,看得见晒台上微型喷水池起起落落的水柱,如同一曲妙曼的小夜曲。刚刚从丧夫的遭遇中走出来的陆平君,却打扮得让人看不出一点巨痛重创的痕迹。瘦是比以前瘦了些许,反而显得匀称了。脸是仔细涂抹过的,弯眉红唇少妇一般。穿着深枣红百合花边的精品羊绒开衫,染成深棕色的头发弯曲地搭在她仍是圆浑的肩上,脸上盛着浅浅的惬意的微笑,领着女友们一间间地参观新居,不厌其烦地介绍着种种新颖家具或日常用品,还不时地加上一句:这是大川介绍我买的,这是大川帮我设计的。在主卧室里,她拍一拍微微晃动的水床,笑道:“这是大川送的礼物,头一晚就把我的失眠症治好了。”大川还她会心的一笑,道:“雅琴、北斗,说好了,你们谁装修房子,我一人送一只水床,省得你们骂我偏心平君。”王北斗看着眼前的陆平君,心里总觉得别扭,恍惚这个优雅满足的女人不是陆平君,不是从前那个快乐的热情的随意的陆平君,也不是几个月前那个锥心泣血悲痛欲绝的陆平君。王北斗当然希望陆平君在失去裴建安以后仍然生活得快乐舒适,既然陆平君选择了眼下的生活方式,她就应该认可她祝福她!于是,当她们在阔大的羊皮沙发上坐下,捧起平君为她们调制的色彩斑斓的鸡尾酒,王北斗便真心实意道:“平君,看了你现在这模样,我真为你高兴。我想,建安他在九泉底下也该放心了。”话出口,她突然意识到此时提到裴建安非常不合时宜,因为在偌大的新居里,她没有看到一张裴建安的照片!
陆平君坦然地迎着王北斗冷峭尖刻的目光,用细齿咬了咬嘴唇,便道:“我承认,我是自私,我是卑鄙,我是贪图荣华富贵!”又咬住了嘴唇,稍停,声音闷闷地重伤风一般,道:“那时,小君马上要考大学,我不能断送她的前程。她若知道她父亲的真面目,她哪里受得了呢?”
王北斗微微一惊,忙问:“她父亲的真面目?裴建安,怎么啦?”
陆平君低垂了眼,眼角又有泪水滚下来,硬咽道:“我知道他的丑事后,足足想了三天三夜,想不通啊,像他那样的男人也会作出如此寡廉鲜耻的事,天底下还有好男人吗?想不通也要想通,想得头皮都木了,枕头上一片一片地落头发,终于被我想通了。我何必拿我的后半辈子为那种无情无义的男人殉葬呢?”陆平君抓起面前的餐巾,狠狠地撰着鼻涕。
王北斗自然明白陆平君说的丑事是什么,也惊讶也不惊讶,平时她接触的离婚案,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因为男人变心有了外遇,看来裴建安的意志也不是钢铁炼成的,等陆平君揍了一会鼻涕,王北斗又替她添了一盅茶,方问:“你找到了裴建安做那种丑事的证据了?”
陆平君掀起红肿的眼皮,冷冷道:“是宋大川拿给我的。”
王北斗脑袋里轰地晕了一下,真是宋大川!
“她来看我,送了好多好多高级营养品,却夹了一包毒药!”陆平君再一次狠狠地咬住嘴唇。
“什么毒药?”王北斗声音虚虚地问。
陆平君松开牙齿,唇上留下一道眉弓似的血齿印,冷笑道:“是一盘录像带。裴建安在南面出差时去缥妓,被人录了像。宋大川说录像的人把带子寄到市信访办,正巧被石禺生拆到。石禺生那个老夫子什么事不告诉宋大川?宋大川便把它截下了。”
“你以为,裴建安是因为这盘录像而自杀的?”王北斗半是自语半是询问。
“宋大川是这样分析的,她说裴建安最后接到的那个电话肯定是敲诈者打的,裴建安生怕丑行败露才割腕自杀。”陆平君的声音里透露出一股寒气,她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发灰。
王北斗勾起两根食指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个分析从逻辑上倒也说得通,你相信吗?”
“我能不相信吗?看着自己的男人在录像镜头里跟一个妖媚狐骚的女人干那种事,我还有什么话好说?”陆平君愤愤地说完这句话,嘴唇仍止不住颤抖,便颤抖着手给自己斟满了茶盅,颤抖着唇去喝茶,茶水顺着下巴一直流到脖颈里去了。
王北斗心口闷闷的,像犯胃病似的。她看着陆平君一气喝干了满盅水,又很粗鲁地抬起袖管抹了抹嘴角。便轻轻捏住她的手,道:“平君,可是你并不相信这个推理是吧?”
陆平君重重吐了口气,眼睛盯住餐桌上的一点,像要把那一点钻透似的,自顾道:“宋大川说,录像带的事她会帮我去摆平的。我怎么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叫我爽爽气气接受警方调查的结论。我又不是慈大,要是我再辈头倔脑不服气,这盘录像带保证会刹那间传遍大江南北。你叫我在这世上怎么做人?天底下谁不知道我陆平君嫁了个模范丈夫,夫妻恩爱,相敬如宾?还不如就当他精神优倡自杀了吧!”陆平君说着眼圈又红了,用只拳头抵住嘴巴,忍了一会儿,缩了缩鼻子,终于看定了王北斗:“北斗你说得不错,我装修房子,买健身卡,用进口化妆品穿名牌服装,我使劲地花裴建安留下的钱。我想这样能使自己忘却痛苦,快乐起来。可是,说老实话,我没有一天快乐过,在人前我笑脸灿烂,一个人时满脑子仍是建安躺在浴缸里鲜血淋漓的模样……若不是为了小君,这种日子我真不想过下去了!”
王北斗已经敏捷地抓住了头脑中那一纵即逝的疑点,便问:“既然你亲眼目睹了裴建安缥妓的录像带,为什么仍不相信他是害怕丑行败露而自杀呢?”
陆平君沉思着摇了摇头:“我总有一个直觉,好像这是宋大川给裴建安设下的一个圈套……裴建安从来不跟我谈他们生意上的事情,有一天晚上,快到半夜了,我一觉醒来,听见建安在客厅里打电话,吵架似的,口气好凶,我听全了最后一句:这笔账不搞清楚,我们都等着下地狱吧!我很紧张,又不敢问建安。第二天,我等建安去公司,便查看了来电显示,一看吓一跳,那正是宋大川的电话号码。建安下班回家,我就盯住他问个究竟,把建安惹火了,说我监视他,偷听他打电话。后来,我们家的来电显示电话统统被建安换掉了。”
王北斗听到自己的心脏抨坪坪跳得剧烈,她深深吸了口气,镇静地问道:“平君,我有个问题,你一定得说实话。我问你,报纸上说的那封芸芸众生的群众举报信,‘芸芸众生’就是你吧?”
陆平君撑起红肿的眼皮:“怎么会是我呢?我哪里有那么崇高啊。你想想,宋大川在省里市里都是大红人,跟省长市长都能说上话,头头说她好,群众也说她好,上下左右哪有她走不通的路?我是没胆量当那个出头椽子,弄不好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北斗有点失望,仍不甘心,道:“可是,你不是想重新调查裴建安的死因吗?你的矛头不就是指向宋大川吗?”
陆平君眼皮又旋即垂了下来,徐徐地吐出口气,道:“我也是听雅琴说起,市里这次对宋大川的案子非常重视,要求检察院要排除一切阻力查到底。我才动了心,想趁这个机会把裴建安的真正死因弄弄清楚,否则,我的这颗心,一辈子也不会安宁的。”忽地掀开眼皮嗦了王北斗一眼,“北斗,我知道你跟大川的感情比我们更深了一层,毕竟你们在南范岗同生死共患难过,你,不恨我吧?”
“怎么会呢?”王北斗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平君,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要我帮你做些什么,我决不会推辞的。”停停,又道,“可我真的很为大川可惜啊。我们中间,她最有成就,却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呢?有时候,我真希望检察院调查下来,大川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们几个还像从前那样……”她硬咽住了。
陆平君道:“我心里其实也很矛盾,毕竟,大川她这个人够义气,待我,待建安,待雅琴,待吴舜英,都很不错……有时候,我很喜欢她,甚至崇拜她羡慕她,可有时候,我又有点讨厌她,害怕她……”
突然哮地一声响,包房门被谁撞开了。
“哎哟,总算赶上了,我就怕你们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