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县确实说到做到,他调来了五六个捕快守着无事客栈的前后门,好叫阎凌盛放心。待安置好阎凌盛一行人后,夏宝珠正常开店迎客,胡安对此颇有微词,觉得不安全,但自己的主子和林知县都没有说什么,他也就没出声。

大概是刚过了年,没有几个旅人住店,大多是吃了饭就匆匆赶路去了。直到傍晚时分,忽的又来了两名客人,看起来是一对爷孙。

那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同唐青柳年纪差不多,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他的眉眼长得十分周正,用剑眉星目来形容也不过分,因他扶着老人,所以弯着腰,能明显看到他的头发是用一根醒目的红束带绑起来的。而那名老人须发全白,低着头叫人看不太清长相,他佝偻着身躯,拄着一根拐棍,在身边年轻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夏宝珠见他腿脚不便,也赶紧上去帮忙扶了一把。那名年轻人冲夏宝珠道谢:“多谢掌柜的帮忙,爷爷他腿脚不好,敢问掌柜的可有方便出行的房间?”

“啊,有有有,我这就叫伙计去后院收拾一间房出来。”

“小姑娘,你一个人开店啊?”这名爷爷看起来似乎脑子有些不清醒,他抓住夏宝珠的手腕,偏着脑袋,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盯着夏宝珠看。随后他用一种很担心的语气说道:“如今这世道不好,姑娘家家一个人容易被欺负!你有没有被谁欺负啊?”

夏宝珠虽不知这位老人为何这么问,但依旧温声细语地回答:“老人家,没有人欺负我,您先坐下,我去给您倒茶。”

“唔,那就好,那就好。”老者在年轻人的搀扶下摸索着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盯着桌面眼神发直。

不一会儿夏宝珠就沏好了茶送了过来,还不等她问两位要吃些什么,那老人又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姑娘,你一个人开店啊?如今这世道不好,姑娘家家一个人容易被欺负!你有没有被谁欺负啊?”

这下夏宝珠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了,她向一旁的年轻人投去了疑惑和求助的眼神。

那名年轻人赶紧将老人的手拽了回来,十分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掌柜的,这位爹爹受了点刺激,脑子不清醒了。我受人所托,送他回乡投奔亲戚去的。”

“嗨,没事,老人家年纪大了总会有些毛病的,”夏宝珠十分理解地说,“二位要吃些什么吗?”

“两碗清汤素面就好,爹爹身子不好,这会子吃多了怕晚上积食,”年轻人见夏宝珠手上还拿了记录簿子,有些奇怪,“这是?”

“啊,这个啊。是这样的,我们这儿之前匪患严重,所以知县订下了新规,凡是外来住店的客人都要登记姓名,”夏宝珠翻开写得满满当当的记录簿解释道,“敢问二位怎么称呼?有无大件行李需要我们帮忙托管的?”

“原来如此,在下没有姓氏,只有个济世堂和尚给取的名字,叫十七,”年轻人笑了笑,“这位爹爹叫陆三牛,是打扫济世堂的老仆。”

“好叻,那十七公子您稍歇息,面条一会儿就到。”夏宝珠记完两人的名字后便去后厨吩咐了唐蓝墨下面给两人送去,又到后院找到不知正在写什么的唐青柳清理出一间方便出行的房间来给这对爷孙住。

唐青柳想着自己的房间没有台阶,便提出将自己的房间给这二位住一晚,他则和唐蓝墨挤一宿。

“我家青柳就是心善,”夏宝珠主动夸道,“不过倒也不用和蓝墨挤,楼上有空房的,去那儿睡不是更好吗?”

“可是,我想跟姐姐……一个院子……”唐青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楼上客房离后院总感觉有点远了……”

“噗嗤,那你跟蓝墨说说,如果嫌挤可以让他上去住客房的。”夏宝珠的话刚说完,就被送了汤面过去才回来的唐蓝墨听见了。

如果是往常他听了这话肯定就选上楼去一个人睡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唐蓝墨心里还惦记着唐青柳答应自己的事呢!

他赶忙说道:“不挤不挤!一点都不挤!而且现在天冷,我挨着小师叔睡也暖和。”

“你睡相不好,我才不要挨着你!一会儿抬两张桌子进去拼个床给我就行了。”唐青柳一眼就看出这小子在想什么,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两人同一个师门又差不了几岁。他可以十分自信地说,整个师门除了唐蓝墨的师父外,自己就是最了解这家伙的人了。

“我睡相哪里不好了!”唐蓝墨对唐青柳当着夏宝珠揭自己短的行为十分不满,“过年我和小文宁挤一张床的时候他都没这么说过!”

“反正我不跟你睡!”

“呵!那我偏要跟你睡!”

“哎哟,你给我爬开些!”

“我就不我就不!我就要跟你睡!我不仅要跟你挤着睡!我还要抱着你睡!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能给你揍得满地爬!你个瓜娃子,爬!”

两人幼稚地拌着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说的话里的歧义已经引得夏宝珠想歪了。

此时的夏宝珠一方面为自己想歪了而感到害羞,一方面又觉得他俩的行为实在是好笑,嘴角真是压都压不下去。她的忍笑行为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唐青柳的注意,唐青柳也是个联想能力相当强悍的人,当即明白了夏宝珠想到了什么,瞬间也红了脸,声音都有些羞了:“姐姐!你不许想了!也不许笑了!”

“啊?我想什么了?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想什么了?”夏宝珠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脸“天真”地问,“还是说小青柳你自己想到什么了?”

唐蓝墨也反应过来了,赶紧说道:“掌柜的!你跟小师叔两个人都不正经!不是好人呐你们!”

“这可冤枉我俩了,我们可什么也没说啊!”唐青柳过于熟练地反驳。

而夏宝珠则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我也是听一些四方游走的说书先生讲过的,说蜀地是有些地方确实是民风开放,盛行男风是很正常的事。哎呀,你们两个……嗯,我都懂我都懂。”说着她就一溜烟准备跑。

“我不是!”唐青柳和唐蓝墨这时候倒是十分默契了。

站在去前厅门口的夏宝珠揶揄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姐姐!”唐青柳急的家乡话都说出来了,他使劲戳了一下唐蓝墨,“你娃儿也嗦点啥子啊!”

“我要啷个嗦嘛!又不似我想歪咯!”唐蓝墨果断还嘴。

就在两人又快要拌起嘴的时候,前厅忽然传来了十七和胡安的声音。先是十七的一句“你要干什么!”后,便是胡安的一句“你们找死!”,随即就是桌椅倒下的声音。夏宝珠三人赶紧冲了出去,只见胡安的刀被十七举起的板凳挡下,暂时卡住动不了。而那名老人则摔倒在地满脸的惊慌失措了一瞬后,晕了过去。

见站在楼梯上的阎凌盛护在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的秦文茵身前,面露不虞。夏宝珠赶紧上前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唐青柳看那把刀几乎快碰到十七的额头,一个箭步上前将胡安的手腕狠狠握住后使劲一推,将两人生生分开后,他站定在了两人中间。

“这个老头是……”胡安的话没说完就被阎凌盛的一声轻咳打断了,“他吓着我家夫人和小少爷了。”

“你胡说……”十七则叫唐青柳一挥手直接捂了嘴。

守在门外的两名捕快也听到动静后进来了,眼见剑拔弩张,也赶紧询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听林知县提过前因的夏宝珠瞬间明白过来,这名叫陆三牛的老人只怕就是那遇害女孩的父亲,只是他现如今已经疯了。

于是她赶紧顺着胡安的话道:“原来如此,这位老爹爹神智不清,想来冲撞贵人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我这店去年多灾多难,今年才开年,实在是要多做好事。不如阎公子赏我几分薄面,别赶走他们,我叫这爷孙二人去后院休息,和贵人们的出行时间全部错开,您意下如何?”

“夏掌柜是说,这老头疯了?”阎凌盛看似十分平静的一句询问,却叫夏宝珠从他的眼神中窥出一两分狐疑和惊喜来。

“是呀!这老头刚刚还一直拽着我的手问要怎么回天庭呢?”夏宝珠胡诌了一句,她两手一摊故作无奈状,“当时可还吓了我一跳呢!”

阎凌盛仍旧沉着脸,他身后的秦文茵此时说话了:“夫君,小宝还不足半岁,此次……出行也实属不易,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好吗?”

听到自己妻子温言软语,阎凌盛脸色缓和了不少,他挤出一个微笑扶着秦文茵准备上楼:“好了胡安,把刀收起来。夏掌柜的,希望您说到做到,我在的这两天里,别让我和这老疯子遇上。不然,我可就叫胡安不客气了。”

“是。”夏宝珠笑盈盈的应道。

见没什么事了,两名捕快也很快退了出去。胡安则是剜了一眼唐青柳后收了刀跟着主家上楼去了。

老人此时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夏宝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心疼起这名命途多舛的老人来。她轻叹了口气:“青柳,快搭把手,帮着十七小兄弟把他送到后面房间去歇着吧。”说罢她便招呼唐蓝墨一起收拾起大厅来。

在她和唐蓝墨都没有注意的地方,唐青柳和十七一人一边扶着老人进后院的时候,唐青柳瞥向十七的眼神格外的警惕。他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又想做些什么,但我警告你,在我们无事客栈杀人你是找死。”

十七面色如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那我再说明白些,那个胡安被凳子挡了视线或许没发现。但我可看着了,你下次要是想动手,记得把袖子里的暗器藏好些。”

“……你是什么人?”现在轮到十七的眼神变得警惕了起来。

唐青柳目光灼灼:“我?我是能要了这儿所有人狗命的人。小子,你给爷听清楚了,在我唐门的地盘动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