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跟关在鸡圈里的陆禄说:“不要怕,我救你出来。”

陆禄向在鸡圈外的梧桐问道:“你怎么救我?”

梧桐看了看门上的锁,用力地扯了扯,发现扯不断,便满地找铁丝,准备用铁丝将锁捅开,将锁在里面的陆禄解救出来。清辉满地,梧桐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有找到一根铁丝,遂生气地回到鸡圈边,用脚踹门,发现门纹丝不动,就像一个打不倒的大胖子似的。

“别费劲了。”陆禄绝望地道,“这扇门是踹不坏的。”

梧桐转动着眼珠子好奇一个关鸡的怎么这么结实,陆禄解答了她的疑问:“这个不是关鸡的,而是专门拿来关我的。”

“为什么?”梧桐更好奇了。

“说起来这还要怪你呢。”陆禄笑了。

“有我什么事?”梧桐问。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陆禄说,“那时候我经常带你去河边玩,领你上山野。”

“对对,我记得。”梧桐激动地说,“那个时候可好玩了。”

于是在这个明月当空照的夜晚,在一个院子里有两个孩子已经提前怀念起了从前。他们一个坐在地上,一个蹲在地上。坐在地上的是关在鸡圈里的陆禄,蹲在地上的是鸡圈外的梧桐,他们俩隔着一道结实的门,思绪同时回到了上学之前。首先回去的是陆禄,这个每每坐在教室里心都会飞走的男孩。

男孩换了换坐姿,望着一轮明月,看到年幼的自己从不远处的家门里跑出来,他的母亲刚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碗准备喂给陆禄吃的稀粥,却发现儿子不见了。

陆禄每次外出都要预谋良久,因为他家就他一个孩子,在陆禄还没上学之前,宝贝坏了,简直是像糖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掉,唯一的办法是夫妻俩轮流在家看着他,让他杜绝外界一切带有危险性的东西,比如那条无忧河,那座大顶峰(梧桐发现龙蛋的地方)。即便山河没有危险,也怕人贩子将他拐跑。

那次刚好轮到陆母看护。

人贩子在那段时间是县里重点打击的对象,虽然在这座小村庄,从未有人见过人贩子长什么样,但还是让许多生有男孩的家庭时刻悬着一颗心,尤其去过县里的人带回来一张人贩子的通缉照后,这些人只要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就会拿起那时刚装的电话报警。

急促的警笛声传到村里后,聚在一起看热闹的人同时说道:“完了,完了,完了。”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形容警笛声,还是在宣示人贩子完了,抑或是说明娃真被拐了。不管是哪种情况,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警车扑了个空,警察跟这群泥腿子说:“谁报的警?”

这群人用手指了指梧桐的奶奶,道:“是她。”

警察走到她面前,看到她有些紧张,道:“以后假报警,后果自负。”

奶奶用力点了点头,其他人笑得很欢快。

警察走到发出笑声的人们面前,严肃地说:“别笑,如果你们放松警惕,那么你们现在笑得有多大声,将来就会哭得有多伤心。”

说罢,警察回去了。人们望着一骑绝尘的警车,纷纷感叹道:“还是公家人说话有水平。”然后互相交代,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别瞎耽误警察的工夫,这样会让真正的坏人漏网,尤其是梧桐家的,只有一个孙女报什么警,不知道人贩子只拐男娃,不拐女娃啊。说这话的是当时还没有驼背的老贺,除了刚来的警察,就属他说的话最有水平,经常结合自己的渔夫身份,发表一些通俗易懂的观点。比如这回他又说:“出警和捞鱼其实刚好反过来,前者是抓到真正的坏人,后者是捕到真正的好鱼。”

这话一说,众人立马一哄而散,丢下一句:“切,就你每天捕的那也叫好鱼?”

当时捕鱼技术还很拙劣的老贺摸了摸还没谢顶的脑袋笑了,然后看到由于报错警臊在原地的梧桐奶奶,便走过去安慰她道:“没事,我不也经常捕错鱼嘛,报多了就好了。”

这话让奶奶不满了,只见她将脸一拉,道:“怎么?你巴不得我们村里真出坏人。”

老贺刚想解释,却无从解释,因为这个老人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已经迈着蹒跚的步伐走远了。梧桐的奶奶回去后,看到放在案头的电话,越看越奇怪,她不是奇怪自己报错警,而是这个红盒子真那么好使,竟叫动了县里那些官老爷,她决定以后但凡有什么事就打电话让官家过来帮忙,因为当面去叫官家,他们官架子一定很大,要是在电话里叫,一定会让他们像去走后门一样积极。

奶奶想到这些后,很激动,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突然听到案桌上的电话响了,吓坏了,拿起电话却没放在耳畔,而是撂在了一边,这才让吓死人的电话铃声消停下来,不过电话里却出现了说话声,她好奇地凑过去听,惊了,原来是老陆的媳妇掉进电话里了,现在正在喊救命。

奶奶赶紧夺门而出去报信。

陆母见儿子不见了,想着会不会在梧桐家,因为这小兔崽子跟梧桐最要好,于是便给梧桐家打电话,是有人接听,但却没人说话,真是怪了。陆母只好将电话挂了,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稀粥,边用调羹搅拌,边出门去寻陆禄。

陆母问一个放牛刚回来的人:“你看到我家小禄了吗?”

牧牛人说:“没有。”

陆母换了一个问法:“那你看到梧桐了吗?”

牧牛人想了想:“看到了,看到她和另一个小女孩一起玩。”

陆母一听,满脸堆笑,问清楚她们的位置后,先将碗放回去,然后拿了一根棍子,径直来到河边。

在半路遇到那个接了电话却没说话的老人,老人正在人群里一边用手比画,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吓死我了,电话突然就叫了起来,我还以为见到鬼了呢。”

“谁打来的电话?”有人问。

“听声音好像是陆家的。”奶奶说。

“那你怎么不说话?”这人问。

“我一直以为电话只能打,不能接嘛,谁知道现在出现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奶奶解释道。

“糟了,你就不怕对方打电话是有急事?”这人着急地问道。

“对哦,那我回去再听听看。”奶奶拍了拍大腿。

众人皆未让她回去接电话,因为电话肯定早挂了,去陆家,当面问问老陆家的人有什么事。奶奶一听,觉得有理,便离开人群,准备往陆家走去,突然看到旁边早乐得不成人形的陆母。陆母看到梧桐的奶奶往这走来,迎上去拉起对方的手说:“你这老人家,真要把我笑死了,我给你打电话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我家小禄在不在你家。”

老人一听,也乐了,道:“在,在,已经跟我家梧桐又出去疯去了。”

“我知道在哪。”陆母道。

“走,一起把这两个小王八蛋揪回来。”奶奶说。

这一老一壮拉着手像对婆媳一样来到了无忧河边,正好看到两个扎着马尾的小孩。一个女孩蹲在地上撒尿,另一个女孩却站着撒尿,并使劲地尿进河里。老人跑到蹲着撒尿的小孩面前,佯怒道:“桐儿,不是让你小便要找个没人的地吗?”

梧桐拉上了裤子,指了指另一个女孩,道:“我跟她学的。”

陆母来到站着小便的小孩面前,见这个小孩也撒完了,道:“让你蹲着撒尿怎么不听,要是被人贩子拐跑了我可不管。”

小孩指了指梧桐:“我才不愿意像她一样蹲着撒尿,说出去会被别人笑死。”

“还有,我要把头发剪了,我是个男孩为什么要像个女孩?”小孩看样子很生气。

陆母提起手里的棍子,骂道:“再不听话,就让你吃鞭子,早跟你说过,让你留长头发是为了骗过那些专拐男娃的人贩子。”

这时,梧桐的奶奶走到陆母身边,说:“孩他妈,这样下去不行,别到时把你的小禄搞得不男不女的。”

陆母想想也是,说:“小禄,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再随便出来,我今天就让你做回男子汉。”

“好。”陆禄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这两个还没玩尽兴的小伙伴一个被妈妈牵回了家,一个被奶奶牵回了家,两个小人儿依依不舍地频频回头,并用只有他们才懂的眼神相约一有机会再跑出来玩。

陆禄被妈妈领回了家,妈妈让他老老实实地坐好,然后将门窗都关紧了。陆禄看着四周密不透风的屋子,感到有些窒息,而且外面该死的鸟儿还用叫声引诱他,让他百爪挠心,他想尽办法都无法打开大门,推开窗户,透过玻璃窗看到自己一头长发,走到妈妈身边:“妈妈,你不是要把我变回男子汉吗?”

陆母在烧开水,火光照得她的脸颊红扑扑的,让陆禄觉得其实做一个女孩也没什么不好,要是将来生的孩子也能像自己一样聪明,肯定会很风光。想到这,陆禄告诉妈妈:“我不做回男孩了,以后我也要生孩子。”

陆母扑哧一声笑了,但很快换上一张冷面孔,道:“不行,我是你妈妈,虽然生你的时候无法决定你的性别,但是现在我有权利让你变回男娃。”

说完,她让陆禄坐好,然后将围裙系在他胸前,接着将烧好的开水用凉水兑了半盆,晃晃悠悠地端到陆禄脚边。做完这些后,陆母终于拿起了那把让他胆寒的剪刀,陆禄吓得闭上了眼睛,听到母亲好像在下剪子,开口制止道:“妈,我觉得应该在我前面放块镜子。”

陆母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从自己房间拿来一面圆镜,却找不到地方挂,最后只好让陆禄自己拿着。陆禄双手提着镜子,为了让镜子能照到自己的头,他这回不敢再闭眼了,他看着镜子里的妈妈看着他的头顶,却迟迟不下剪子―― 陆禄想象中的春蚕吃桑叶的声音一直没响起,急了,催她快剪,快剪。

陆母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哎呀,我没剪过头发,剪坏了可不要怪妈妈啊。”

陆禄一听,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围裙、手上拿的镜子,已经被架在火上了,缩头也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还是快点剪吧。陆母听了,深吸一口气,才敢动手。陆禄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头发,越来越短,越来越薄,两鬓的头发剪去后,露出那两只很尖的耳朵,眼眶有些红了,带着哭腔道:“妈妈,你怎么不留长点头发盖住我的耳朵。”

“那多难看啊。”陆母还在剪着。

“可是耳朵露出来更难看,”陆禄委屈地说道,“以前没留长发的时候就经常被人说是猪八戒。”

“猪八戒哪有我儿子俊俏?”陆母安慰道,“再说男孩耳朵长说明聪明。”

但陆禄显然听不进这句安慰了,本来在长发的掩盖下,他一直忘了自己耳朵很大的事实,没想到头发一剪,马上就让他原形毕露了。想到这,他觉得做一个小孩真倒霉,留长发时被人说是赔钱货,剪了头发又被人说是猪八戒,他一时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但想到猪八戒才不是赔钱货,现在猪肉可要几十块钱一斤时,又立马笑了。

陆母看到儿子又哭又笑,以为把他脑子剪坏了,止手让他站起来,把事先兑好的那盆水放到凳子上,可能一时没注意,又或许因为揪耳朵很好使,反正陆母自然而然地揪起儿子的耳朵,就把他的脑袋往水里浸。

陆禄有些生气,但不好发作,因为此时他整张脸都在水里了,他在脸盆里睁开了眼睛,感觉到后脑勺好像豁了一个洞,冷风正从洞外灌进来,而且头上好像有蚂蚁在爬,他浑身都痒了,像极了几年以后他在河里的感觉。陆母用手去捉一粒粒洗不掉的发茬,然后将他的脖子搓干净,把陆禄的脖子搓得是又红又肿,让他疼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水里掉。

而且等他将头从盆里抬起,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后,眼泪会落得更多。陆母看到儿子不透气居然可以在水里这么久,有些吃惊,便站在一边,看着墙上的时钟去数儿子还能在水里憋气多久。等秒钟又绕了一圈后,陆禄才把头从水里拔起来,然后拿起镜子看到自己一脸水花,抹了把脸,这才把视线放到头上。

这一看又让他哭上了,只见他的脑袋像被猪啃过的菜地一样,红一片,青一片,白一片,红的可以对应到汁水是红色的苋菜,青的可以对应到空心菜,白的则可以对应到萝卜。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吃火锅的必备蔬菜,此时他的头顶就像沸腾的火锅,一直让陆禄的双手不敢去摸,好像火锅太烫,即便伸出筷子也会被热气烫伤。

还有什么比童年时期拥有一双猪耳朵加一个被剪坏的脑袋更倒霉的事呢?陆禄就是这样的倒霉孩子,还没走出去,他就知道见到他的每一个人都会说出什么话。好一点的会说哪个理发匠还没出师就敢拿真人的脑袋练刀,嘴毒一点就没那么客气了,说:“陆禄,你一定是个外星人,不,你比外星人还丑,整个宇宙都找不出像你这么丑的生物。”

因为这是很明显的事实,所以他无从抵赖,他已经知道自己是整个宇宙丑人排行榜上的状元,就想去找一个能够跟自己聊得来的朋友,看看在朋友的身上能不能得到安慰。他把所有的小伙伴用手指数了一遍,然后放下每一根不合适的手指,最后只剩下一根翘起的手指,这根手指就是梧桐。

想到还有梧桐这个好朋友安慰自己,陆禄就没那么难过了,不过他转念一想,不能去找她,万一连这个唯一的好朋友都取笑自己,那他真的要飞到宇宙,去找属于自己的丑人星球了。

陆禄此时抬头去看母亲,郑重地跟她说:“妈,以后我听你的话,哪都不去了,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就说你的儿子陆禄快上学了,没空出去疯了。”

陆禄的回忆至此被梧桐的笑声打断了,鸡圈里的陆禄看到梧桐在笑话他,并用手指刮脸羞他,就有些生气了,不说话了,倒是梧桐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在月光下打瞌睡的那只公鸡,接过了陆禄的思绪,继续沉浸在回忆里。

小孩子有时把约定看得比签署的合同还认真,一旦约定,就是下刀子都要践行,否则就是一个说话像放屁的浑球。梧桐没想到陆禄真成了一个浑球,当她被奶奶领回家后,坐在屋檐下一直等待陆禄的到来,其实她也可以主动去找他,但在奶奶的言传身教下,她认为女孩子就该拘谨些,男孩子才应该主动。

她在屋檐下坐了一下午都没有听见陆禄喊她的声音,在枯坐等待期间,她第一次发觉时间过得如此漫长,直到夕阳的余晖笼罩了那座大顶峰,梧桐才知道陆禄真的要爽约了。

那座大顶峰每到傍晚,都会出现霞云,而近距离接触霞云是梧桐一直以来的梦想。梧桐在屋檐下其实也能看到,但只能看个形状和颜色,只有登上山顶,才能观察到霞云的纹路。

所以梧桐就感觉上当受骗了,因为陆禄早上的时候跟她说:“先去河边玩玩,下午再带你上山。”梧桐是不喜欢那条河的,为了满足陆禄的心愿,才硬着头皮站在岸边与他一起玩幼稚的捏泥巴游戏,原本以为她的暂时妥协能换来一次登顶的机会,没想到陆禄心愿达成后就不认账了。

梧桐坐在凳子上越想越委屈,但她很坚强,强行控制住在眼眶里转啊转的眼泪,就是不让它掉下来。她忍得很辛苦,眼泪很快蓄满了眼眶,眼看就要决堤了,她还是有办法让眼泪打道回府,最后除了她脸上的怒气,谁也看不出她刚才差点成了一个哭鼻子的受气包。

她“哼”了一声站了起来,坐到饭桌上准备吃晚饭。扒第一口饭的时候,陆禄在她心里的形象比电视上的坏人还可恶;饮第一口汤的时候,陆禄就变成了人贩子。只有梧桐吃完晚饭后,陆禄的形象才会再次光辉起来。

晚饭消解了梧桐的怒意,让她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陆禄会不会被关起来了。” 于是她立马往陆禄家跑去,看到陆家亮起了灯,大门却紧闭,这是一个非常反常的现象,直到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确实误会他了,他真的被关起来了。梧桐在这一刻感到了自身的重要性,因为平时都是陆禄领着她玩,等真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要靠梧桐,陆禄才能重见天日。

梧桐悄悄趴到窗户上,没看到陆禄在吃晚饭,只有他爸爸妈妈两个人在闷头吃饭,一句话都没说。她又低着头,弯着腰来到陆禄的房间外面,这扇窗比较高,梧桐垫了三块砖头,站在上面才能看清他的房间里面。

这一看让梧桐差点摔下来,因为她看到里面的不是陆禄,而是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背对着窗户,坐在床头,穿的衣服却还是陆禄的。想到他那狠心的父母将顽皮的陆禄跟别人家换了一个听话的小孩,梧桐这回眼泪终于止不住了,落个不停。

梧桐很生气,一生气就跑到大门口去踢门。在里面吃饭的陆母赶紧将门打开,看到是梧桐,笑着让她一起吃饭。没想到这个小妮子此时却用拳头打她,嘴里还不断叫着:“快把小禄还给我,快把小禄还给我。”

陆母一听,就诧异了,问:“小禄怎么了?”

“小禄不见了。”梧桐哭道。

“刚才还在,怎么突然不见了。”陆母有些急了。

“还不是你这个狠心的妈妈,小禄才不见的。”梧桐抹着眼泪道。

陆母一听,更加疑惑了,看梧桐的样子,又不像说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过了一会儿,才懊恼地跺了跺,嘴里说道:“我怎么这么笨。”然后直接往陆禄的房间走去,打开房门一看,发现放在桌上的晚饭陆禄一口都没动。再去看陆禄,确实没在房间,但通过**的被子,陆母知道儿子一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了,便走到床头,看到儿子的那对招风耳露在了外面,想把被子掖好,又怕再次让他想起自己的耳朵。

“小禄,梧桐来找你了。”陆母弯着腰说。

“不是早说过吗?我谁都不见。”用被子蒙住头的陆禄有些变声。

“这不是你最好的伙伴梧桐来找你嘛。”陆母笑道。

陆母看到儿子没响了,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走出去将梧桐领到儿子房间,然后用手指了指**卷成一团的被子。梧桐悄悄走过去,慢慢用手掀开被子,看到陆禄那个噘得能够挂个瓶子的嘴,立马笑了。

见到陆禄,失而复得,梧桐舒展了眉头,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睡啦?”

陆禄扯来被子蒙住头。

梧桐又去掀被子,说:“你的头发真剪了啊。”

躺在**的陆禄一听,慌了,双手死死地捂住被子,避免让梧桐见到他那一对猪耳朵。

“你剪了头发真精神啊,”梧桐说,“这样才像个小男子汉嘛。”

陆禄慢慢地从被窝里探出头,看了梧桐一眼,不自信地问:“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梧桐坚定地说。

躺在**的这个小孩立马恢复了好动的习性,一把拉开被子,跑下床拉住梧桐的双手,说:“我还一直担心会被你笑话呢。”

梧桐看到那对耳朵,想起陆母刚才的交代“一定不能提他的耳朵”,这才没笑出声,她尽量不去看他的耳朵,但他的耳朵却一直吸引她去看。陆禄发现梧桐有意无意地往自己的耳朵上瞟,松开了梧桐,又躺回到**,生气地说:“我就知道我的耳朵很难看。”

梧桐怪自己大意了,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她必须想个办法转移陆禄的注意力,于是她来到他身边,让他把脑袋伸出来。陆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将信将疑地将头伸到梧桐面前。

梧桐看了看他的脑袋,虽然知道是他妈妈给他剪的,但为了陆禄那可怜的自尊心,必须得暂时将他妈妈当枪使了。

“谁给你剪的,手艺这么差。”梧桐说。

这招很好使,很快就让陆禄顾头不顾耳了,陆禄也表示他的头剪坏了,还说要早知如此,就该去县里的理发店剪了。梧桐赞同陆禄的说法,并拉起他的手佯装现在就要去县里,把那个英俊的小禄变回来。没想到陆禄当真了,以为梧桐真要带他去县里剪头发,立马打开衣柜,找出一件外套。

“你在干什么?”梧桐问。

“多穿一件衣服啊,夜里出门有点冷。”陆禄答道。

“你真要去?”梧桐问。

陆禄放下了衣服,说:“你在骗我?”

梧桐笑道:“没,没,好,去。”

陆禄没有忘记小伙伴梧桐身上衣也正单,就把那件最厚的给她穿,自己穿了一件比较薄的。这一对小伙伴就这样手牵手地走出了房间,还在吃饭的陆母一看,问:“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

梧桐抢先一步答道:“陆禄要去我家玩。”

陆母笑道:“别太晚,早点回来。”

两人走出了屋子,陆禄见梧桐真把自己往她家领,有些疑惑了,梧桐告诉他去县里得带上钱,没想到陆禄一听笑了,并拍拍自己的裤兜,说钱他早就准备好了。梧桐奇怪地问他钱哪来的,陆禄不好意思地告诉她是从梅花篱笆上晾的衣服里翻到的。

“好啊,你居然偷你爸的钱。”梧桐生气了。

“拿自己爸爸的钱不算偷。”小禄辩解道。

梧桐想想也是,于是拉着他的手就往县城方向走去。当时刚好是吃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有的人家喜欢在户外吃饭,这些人看到路面出现了两个小孩,便端着碗饭去喊他们:“你们这么晚去哪啊?”

“我们去县里见世面。”陆禄骄傲地答。

这个回答让这些关心他们的人吃了一瘪,他们没再多问,毕竟比起这两个小小年纪就要去见大世面的小孩来说,他们活了大半辈子连镇里都难得去一回。

这回换陆禄牵着梧桐的手一直往前走,来到村口的时候,梧桐见灯火稀了,就打起了退堂鼓,脚步变得越来越慢,需要陆禄使劲拽着,才能移动一小步。陆禄有些生气,松开了手,气鼓鼓地问道:“你还想不想去?”

“想去,但是我怕黑。”梧桐小声地答道。

“不要怕,有我这个男子汉保护你。”陆禄道。

梧桐一听,心安了不少,继续与他往前走。等灯火彻底没了后,陆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电筒―― 看来他对这次的远行也蓄谋良久,他们俩踩在小小的光圈里,很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梧桐隐约感受到陆禄牵着自己的手在发抖,而且每当遇到路上有什么动静时,他的身体还会不由自主地打个激灵。

而梧桐也把陆禄的手拽得越来越紧,陆禄疼痛难忍,但又不敢有所动作,只要一甩手,他蓄满的勇气就会像皮球一样泄气,而且远方的漫漫长路,还得靠这股气才能走下去。

四周很安静,有虫鸣,有水声,还有树上雀鸟的失眠叫声,不过在这两个小孩看来,他们除了能看到周遭的黑暗,什么都听不到,指引他们前行的光圈也越来越弱,陆禄每过一会儿就会拍打几下手电筒,等手电筒的光拍亮后,陆禄才会将那句泄气话继续憋回肚里。

远远就听到前面有单车铃声,陆禄和梧桐只好给这架单车让路,近了,骑单车的人看不清样子,倒是能看到单车把手上放了一个手电筒,拎手电筒的是左手,这人必须要用右手去摁车铃,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见这人径直往旁边的沟里撞去,一声“哎哟”惊扰了水沟里的爬行动物。

一只壁虎出现在陆禄的光圈里,吓了梧桐一大跳。陆禄见单车撞沟里了,赶紧和梧桐过去把人扶起来,这人一看到这两个小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嘴里说道:“要不是怕撞到你们,我也不会撞沟里呀。”

梧桐一听声音,发现有些熟悉,拿起陆禄手里的手电筒就往对方脸上照,照出了一张贺喜的脸。贺喜用手挡着光,也发现了这两个小孩是熟脸,慢慢地把手放下,第一个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个男孩,紧接着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个女孩。

这个男孩和那个女孩贺喜全都认识,于是他一拍大腿,道:“这不是陆禄和梧桐嘛。我说是谁呢,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两个孩子见到熟人,高兴坏了,一人一边将贺喜从沟里扶到路上。贺喜拍了拍身上的灰,又去将沟里的单车抬上来,然后跨到单车上,用一只脚撑住地面,对这两个小孩道:“上来,我载你们回家。”

陆禄说:“我们不是回家,我们是离家。”

梧桐说:“别听他胡说,我们是去县里剪头发。”

贺喜摸了摸头,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胆子真大,这么晚还敢去县里,就不怕被鬼带走?”

陆禄说:“我才不怕,我是个男子汉。”

梧桐说:“我也不怕,我有小禄保护我。”

贺喜一听笑了,告诉这两个鬼都不怕的捣蛋鬼,县里的理发店早就关门了,现在去只能看城里人屙屎。

梧桐问:“城里人屙屎不避人?”

陆禄说:“不是这个意思,屙屎的意思是白跑一趟。”

梧桐“噢”了一声,然后跟陆禄说出了那句早就埋在心里的话:“不然,我们下次再去?”

陆禄一听,心里乐坏了,但这个小王八蛋还是装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勉为其难地说:“既然你不想去了,那我们就下回再去。”

贺喜看着这两个鬼灵精,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让梧桐坐在前面,让陆禄坐在后面,踩着单车回村里。

贺喜踩得很吃力,梧桐这小妮子还不停地说话,让他差点又没把住车头。

梧桐说:“贺喜,你骑单车怎么像喝醉了似的。”

贺喜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住车头,并纠正梧桐的一个失误:“你应该叫我伯伯,谁让你叫贺喜的,没规矩。”

梧桐说:“贺伯伯,我们怎么变得这么慢了,简直比蜗牛还慢。”

贺喜一听,就不乐意了,停在路边骂道:“你们两个小王八蛋,老子要载你们两个,换你们来骑骑,看看能不能快一点。”

陆禄一听,也不乐意了,说:“贺伯伯,我可没说一句话。”

贺喜指着在看热闹的陆禄道:“别看你嘴里没说话,但一定在心里说了话,说不定还在心里笑话我骑单车像老鬼屙屎,别提有多慢了。”

梧桐说:“贺伯伯,你现在说的屙屎还是刚才白跑一趟的意思吗?”

陆禄说:“梧桐,乖,贺伯伯够没面子了,别再惹他生气了。”

贺喜虽然在生气,但是心里却爱死了这两个调皮鬼,跟他们在一块,比跟那帮大人在一块好玩,于是他重新跨到单车上,同时跟前头和后头说了一句话:“坐好没?”

“坐好了。”前头和后头同时答道。

由于休息了会儿,贺喜这回骑得飞快,没想到单车一快,又让梧桐这小丫头找到了话头。

梧桐说:“贺伯伯,看来你真要挨了骂才能使出力气啊。”

陆禄说:“谁说不是呢,就像牛一样,用鞭子抽了才能下地干活。”

贺喜没说话,梧桐和陆禄以为自己这回真过分了,惹贺伯伯生气了,也不敢说话了,一个看着路面出现的磷火,另一个看着前方出现的灯火。

“前面好像有很多人。”贺伯伯说话了。

梧桐和陆禄也发现了,他们两个跳下自行车,等这帮人过去。

当这帮人接近后,贺喜发现人群里都是熟人。这些熟人看到贺喜,首先窜出一人死死地拉住他的手着急地问道:“你看见我家小禄了吗?”

然后又窜出另一个,也问道:“我家梧桐你看见了吗?”

贺喜一听,没回答,而是将单车支好,然后从黑暗里一手牵出一个小孩,他把左手牵的小孩送到第一个开口问他的人手上,说:“你家小禄在这儿。”

跟着又把右手牵的小孩送到第二个开口问他的人手上,说:“你家梧桐在这儿。”

接到陆禄的陆母和接到梧桐的奶奶同时喜极而泣,对贺喜千恩万谢。贺喜忙说:“不要谢,千万不要谢。要不是有这两个小鬼做伴,说不定我自己都给丢了。”

见没人接茬,贺喜推起单车跟在这群人后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追上去。这时人们才知道这回他去县里带回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给陆家打听的,一个是给自己打听的。

贺喜跟陆母道:“我打听过了,最近鸽价会涨,现在养鸽子正是时候。”

贺喜跟其他人说:“我准备改进渔船,你们这些人有口福了。”

但他带回来的这两个消息却没多少人感兴趣,此时不管什么消息都及不上这两个失而复得的小孩重要。

梧桐被她奶奶领回去,陆禄被他妈妈带回去。回到家的陆禄见到当时绰号还是孙悟空的父亲正在做鸡圈,做好后招手让他过去,当陆禄进去后,马上被父亲锁进了鸡圈,任凭他怎么哭,怎么喊,都没人把他救出来。

“陆海空,你这个王八蛋,我长大一定不给你送终。”陆禄骂着骂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