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李弘之后,武昭仪的小公主出生了,前文提到武氏入宫以后迅速为高宗诞下二子一女,综合各种史籍来看,弘当生于永徽三年(652年)末,贤的出生日期则明确记载为永徽五年(654年)十二月,武昭仪随高宗谒昭陵途中突然小产,因其未足月而生,对这个儿子又特别冷酷,因此有人认为李贤为韩国夫人(武则天的亲姐姐)所生。长女安定公主生于二者之间,具体年月不详,约为永徽四年(653年)末至五年(654年)初。

然而,还没有过完周岁,这个小公主就离奇死亡了。

那时,小公主就葬在长安近郊的一片土岗上。岗上是茂密的枯萎的丛林,风吹过时,发出凄凄厉厉的响声。父王李治亲自埋葬了他的女儿。在将女儿送进墓穴的时候,在无限伤痛之中,他心中一个最强烈的愿望就是:一定要废掉恶毒的王皇后。

十年后,已经是皇后的武则天加封这个小女孩为安定公主,谥号思,十年了,身为母亲,她从来没有停止对逝去女儿的思念。而根据《唐会要·谥法》记载,“追悔前过曰思”,也让人联想寄托追悔之情的究竟是谁。她还将小公主重新按照亲王的礼仪隆重安葬。安定公主的迁葬明显逾制,以平阳公主的赫赫战功,葬礼动用鼓吹也引起了一番争辩,这个出生不久便夭亡的小公主能得如此厚葬,让人看到生为母亲的武昭仪内心的哀伤和悲凉。

几十年过去了,武后临朝称制,大杀李唐宗室,唯有唐高祖之女千金公主为武后“献药”薛怀义得到赏识,被武后收为义女,改封安定公主,证明她对长女的思念,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小公主死亡事件发生后,武则天和王皇后之间的胶着状态终于被打破了。

李治心中的天平完全失衡,彻底倾向了武昭仪。根据《新唐书》的记载,他对武则天是“愈信爱”。《资治通鉴》是这样写的:“后宠虽哀,然上未有意废也。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覆之以被。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即惊啼。问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适来此。”上大怒曰:“‘后杀吾妇。’昭仪因泣数其罪。后无以自明,上由是有废立之志。”

小公主之死是武则天打响皇后争夺战的第一枪,这一枪正中要害,打得是稳、准、狠。这一枪过后,武则天的不利局面开始扭转了。

以上说的都是有文字记录的史实(至于历史到底是怎么样的,这谁也不敢保证),那么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这是一段没有史实的历史,事情也许是这样的:

一日晌午,像往常一样,皇后又来看小公主了。看着这个在摇篮中呼呼沉睡的无忧无虑的婴儿,心中又是喜欢,又是无奈,又是不平,又是怨愤,耽搁了半刻光景就走了。

武昭仪当然知道皇后又去看她的女儿了,她穿戴打扮,对侍女们说,皇上又去批奏折,也该累了,咱们去瞧瞧。半路上,她计算着时间,估量着皇后走了,便告诉侍女,你先去小公主那儿,告诉她们,去府库找几件朝廷命妇作为礼物送给小公主的婴儿被和小衣服;再回我的寝宫,取那只步摇来,我要戴它去见皇上。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然而,侍女刚一走,她便快步走向婴儿房。

此刻,她独立在婴孩的床前。一瞬间,她血脉贲张,头脑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这是她命运的关键!在无数个深夜中,她想了无数遍的情境,就要实施了!

她伸出自己的双手,十指僵张着,一条丝巾绕在了女儿的脖子上——

她的眼睛睁大了,她的牙齿咬紧了!她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指上,而她的手指渐渐勒紧——不!我是母亲啊!我怎么能这么做!我一定是疯了!这是比野兽更加不如啊!

她的手放下了,她那紧绷的心房松弛了,那凝蓄了全体力量的双腿,此时也有了颤抖。

她感到了一阵天昏地暗。

——但这只是一瞬间。

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先帝的女人!你怎么可以如此不守妇道!当才人,你**;当尼姑,你脏了佛寺;当昭仪,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我就是要嘲笑你!哈哈哈哈!你能把我怎么样!我永远是大唐万民敬仰的皇后,而你,永远是先帝的才人,贻臭万年!永远——永远——永远!先帝的才人——先帝的才人——先帝的才人!

去死!去死去死——!

一切都结束了。

一瞬间,很短。

这是决定一生命运的短促瞬间。

当她的眼皮再度抬起,一切依然那么平静,

她虚脱一般喃喃自语:“对不起,妈妈需要权力,妈妈真的需要权力。”

妈妈要改变永远。

妈妈永远也不想再看见皇后那张扭曲的脸。

如果你没有经过那种被人一次次踩在脚下而永远不会低头的感觉,你永远都不会了解她的心境,是怎样一种挣扎。这场同命运的抗争,是怎样一种凄绝!从凄冷的感业寺一路坎坷走来,她先是突破了父子关系的人伦界限,接着又突破了基于血缘关系的天伦界限。她押上的赌注太重了,她一定要赢!

这些,她早就已经想过太多遍了。

刚才那一瞬间太短暂,她甚至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没有听到婴儿的哽咽声,没有挣扎声,一切都那么平静……天哪,你为什么不挣扎一下呢?也许,也许,我会住手,我的女儿啊!!

不行,我怎么能流泪!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就必须进行下去!我不会让我的女儿这么白白死去的!

她迅速擦干挂在眼角的一滴泪,抽身而出。一切,那么干脆利索。小公主已死,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她了。

当然,她走之前没忘记在小床底下留下一条事先准备好的丝巾……

她回到刚才和侍女分开的路上,就好像还在等着她取步摇回来,然后,一起去探望批奏折的李治,既嗔又怨地说:“看你,怎么不注意身体呢?该歇歇了,去我那儿逛逛吧。”

李治欣然同往。

吃过中饭,李治照例去看可爱的小公主。

他们同去婴儿的睡房。每次李治想到女儿甜甜的笑脸,心情总是莫名地开心,边走边打趣儿道:“这孩子的面部轮廓很像你,可惜,她是皇帝的女儿,不能像你一样嫁给皇帝。”

“不要这样轻薄她啊,我的皇上!”她亲昵地说。

“啊!”乳媪一掀开帐子,就惊惶地叫出来。

“怎么啦?”武则天不满地低斥乳媪,也凑近去看,伸手去摸孩子的额头,于是,她也和乳媪一样叫了起来。

“怎么了?”李治诧异了,挤在两个女人中间上前看。于是,他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僵硬了。一双小眼睛突出,嘴半张,颈项间,有一道鲜红的血痕,他一怔,顺手握住了武则天的臂膀。

此刻,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泄心中的痛苦了!她放声恸哭!为死去的女儿,也为自己,她毕竟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李治呆住了,完全不知所措,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慌乱中,他再次看了看小公主:“这像是被勒死的啊……”

“勒死?不,不会,谁敢?”她在号哭中再凑近去看,接着,她尖锐地叫了一声,倒下去……

皇帝匆忙扶住她,当蹲下身时,就看到了一条丝巾拋在床下——他一面扶住武则天,一面将丝巾拾起来,丝巾,搓折成条。显然,这是勒死孩子的凶器,这一发现使李治愕然。

武则天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她了,她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她不再和李治说话,此刻,她只想肆意表达失去女儿的哀伤,两名宫女及时赶来搀住她。

“这东西哪儿来的?”皇帝厉声问乳媪。

“这——”乳媪迷惘地看着丝巾。

“是谁?谁来过?”李治用劲一挥,愤怒地喝问。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只有皇后来过……”宫女和乳媪都跪了下来,惶恐地回奏。

“皇后?”李治的眼睛转动着,把丝巾掷到地上,“你们看看,这东西是什么地方来的?是谁的?”

“皇上——”乳媪指着丝巾一端的绣花图案,全身因害怕而颤抖着——金丝凤!这不是皇后常用的图案吗?但是,她不敢说,关系太大了,她,一个下人,怎能开口呢。

此时,李治已看到了,他愤恨地高叫:“叫皇后来!”

“陛下,”媚娘突然抱住他的手臂,凄楚地说:“不要!陛下,皇后要母仪天下,若此事外传,皇家颜面何存?再者,皇后是太子的母亲,太子又如何做人?妾不过草芥,得沐天恩,已属不该。”说着,她停顿了一下,又痛苦万分地扑倒在小床前,“赤子何辜啊!”

李治实在忍无可忍,愤然走到案前,拿起笔来“唰唰”写诏书,随后吩咐送出去交学士拟稿。

武则天并没看到李治的手诏,但是,内容是想象得到的——她在悲泣中暗暗说,女儿,妈不会让你白死的,妈会为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