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亚仙见廖总拿着自己焊的试验板翻来复去地检查,不样的预感爬上了她的胸口,她本想趴在桌上休息一会的,却心神不宁,索性走到廖总跟前,怯生生地间:“这……行吗?”

廖总先盯了她一眼,亚仙觉得那眼光落在脸上,很沉重。廖总缓缓地开了口,先是赞扬鼓励了她一番,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只是,这试验板接线错了许多,这样吧,”他回头喊,“琪琪,你过来一下。”

琪琪甩着短发走过来,黑眼睛闪了闪;“什么事呀了廖总,我正在侧试稳压电源的温度漂移数据呢。”只有老技术员才敢用这么随便的口吻同廖总说话的。

“你测试完了,帮亚仙把这几块板子重新焊一下。”廖总果断地下了命令。“暖!”琪琪答应得太爽快了,以至亚仙觉得这个“暖”字是从琪琪口中蹦出的一块石头,狠狠地撞在她心上:“不,不,我自己改。我……能……”亚仙轻声辩解着,眼泪不听话地溢出了眼眶。

“哎呀哎呀,别哭嘛,有话好好说嘛!”廖总慌了手脚,他能果断地处理一千次试验中的故障,却不知怎么止住姑娘们的眼泪,他只好跑去和老科长嘀咕了半天,老科长跑来对亚仙说:“技术水平,急也急不出来。‘708’项目精密度高,亚仙呀,廖总的意思让你先别参加设计,安下心把晶体管线路原理读通,有空就帮着校对描图组送来的图纸。好哄,别再落雨了?”

于是亚仙每天除了到描图组拿两次图纸外,其余时间就是坐着看琪琪借给她的《晶体管线路》。

“708”项目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设计组除亚仙外都忙得唇焦眼青的。亚仙坐不住了,她想帮着干点什么,都被人家客气地谢绝。连琪琪见她来测绘元件,也忙摆手说;“弄错了,一上板子问题就大了!”

亚仙默默地放下元件,颓然坐在椅子上,心里冷落空虚得发慌。

这几天,设计组对描图组意见多极了,廖总对着老科长发脾气:“你看看,这是描的什么图呀?错线错号,‘708’要毁在她们手中了!”

老科长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真真没办法,对这班丫头不骂不行,骂重了也不行,我只差没向她们作揖下跪了。”

不知怎么,亚仙觉得老科长说的是自己。

中午,亚仙去描图组取图纸,只听里面叽叽喳喳挺热闹,推门进去,吃了一惊:敏珍抽抽嗒嗒哭得伤心,玲华授图板摔圆规地嚷嚷:“描图组是后娘养的,你们自己来试试,那么多图纸,就是长出三头六臂也来不及呀。你们设计组闲得大白天伏在桌上打磕睡,好意思叫我们加夜班呐?”

亚仙想为设计组的人辩护几句,却没勇气,她悄悄问新调来的小姑娘:“这是怎么啦?”

“老科长批评我们,完不成任务要扣奖金。敏珍母亲住医院,又不敢请事假,只好哭……”

亚仙心里乱糟糟的,她搂住敏珍的肩膀说:“你快去看妈妈,别哭了,下午……我替你描图纸。”

“真的?”敏珍抬起泪眼惊疑地问。

亚仙认真地点了点头。

玲华气鼓鼓地抱着一卷图纸往亚仙怀里一塞:“诺偌,这些都是重点图纸。老科长象放留声机似地唠叨,我们描的图这不及你,那不如你,索性让你描吧!”

亚仙摊开图纸,拿起注满墨汁的鸭嘴笔,心尖象微风中的小草轻轻颤动着。三个多月了,她生怕自己描图技术生疏,然而,连续划了一排行线后,她恢复了对自己的信心,墨线那么白如地在她笔端引出,准确清晰地布满了整张纸面……

“亚仙;又丢魂了?下班铃响了半1天还不停笔?”玲华背着皮包站在亚仙后面叫。亚仙拾头看,哟,真是娩霞绚烂的时候了,桌上已螺起了一叠描好的图纸奄她舒心地吁了口气,伸张着发酸的手指。 目光停在窗外几片五彩的云朵上不动了。

亚仙捧着描好的图纸走下楼梯,她应该把图纸送到晒图间去,可是她的双脚却不由自主地朝老科长的办公室走去。

“亚仙?又出什么事了?”老科长有点惶惶不安地看着她。

“我想……回描图组。图纸多,人手少……”

老科长点着亚仙的鼻尖说:“这可解决大难题了。亚仙呀,先回描图组待一阵,把这批图纸突击完,再回设计组来……”

“不,我不去设计组了,描图组……我更能发挥作用。说完这话,亚仙象卸下了一副重担子,浑身轻松,真的,干吗要跟别人比上比下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 自己的追求, 自己的骄傲呀!

亚仙又坐在靠窗的描图桌边上了,天空张着蔚蓝的翅膀飞进她的怀抱,几片白云缝蜷地绕在她的眼睑。玲华一叠声地骂她:“傻瓜!不当你是犯错误下放,也要说你脑袋”

她轻轻地笑了,想起晓光也曾点着自己的鼻尖说:“亚仙,我就喜欢你……真诚坦率。不隐瞒弱点,所以这弱点也变得可爱了。”好似有一股清流注入亚仙的心田,轻轻地,轻轻地,把落在心上那黑糊糊的墨渍一点一点地冲洗干净了,心境又变得透亮透亮……

一九八二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