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惊凰笔直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痛苦吗?难受吗?”

“九殿下,铭记这种感觉,并且你当清楚:若是不改变,不强大,不论哪一生哪一世,皆是如此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身逢险境之时,也无人能帮你,无人会真正舍命救你。”

“人只有真正强大起来,不依附别人,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想保护之人。”

“甚至这三日你受够了折磨、受够了冷待、束手无策吧?”

“人也只有真正的强大,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你想要的自由、闲逸,应当是由你自己去争取,而不是依靠母族。”

“否则现在的你,乃至曾经的你,不过是一幅自我想象的美好画卷,别人随意即可摧毁!”

她那清冷的声音在监狱里**开,不断传入帝台隐耳中。

帝台隐跪坐在地上,耳边全是女子那一句一句抨击灵魂之言。

人只有真正强大起来,不依附别人,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保护之人……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是这样么……

他自诩淡漠名利半生,竟然全是错么……

他还未说话。

“我信你。”

一道柔弱又软糯的声音响起。

云惊凰看过去,就见对面监狱的帝安宁站了起来。

明明才五岁,应该被爹娘抱在怀里哄的小女娃,眼睛也哭得绯红。

可此刻的她脊背站得那么笔直,人也那么冷静……

她就那么直直看着女子那抹高挑的身影,开口:“大姐姐,我信你所说。

你告诉我,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我不想死,我也不要哥哥死!我要为母妃报仇!我要杀了所有谋害我们之人!”

才小小的她,眼中已盛满仇恨。

“宁儿……”

帝台隐看着小女孩,胸腔之中腾起浓烈的悲怆、剧痛。

这样的她,丝毫不像是记忆里那个只会缠着他、要吃麦芽糖的小丫头……

连小丫头都长大了,一夕之间长大,而他这个大哥哥……

帝台隐苦苦一笑,不忍再看帝安宁,忽然撑着身体从地面站起来。

他直视跟前那抹漆黑的身影。

在这黑暗中,女子的身影冷漠笔直,对他而言却宛若是一抹渺茫的光。

帝台隐开口:“你有方策救我们对不对?

若救我与安宁出去,往后无论你要我行何事,无所不应!”

“轰隆!”

外面忽然响起一道惊天大雷。

夏日来临时的天,总是说变就变。

还有闪电划破天际,照亮那抹青色山水画锦衣的身影。

锦衣上山水画已不见绣画,只剩下满目的鲜血。

他那一向淡泊的身影,也在那一刻之间变了,变得深沉而沉重。

云惊凰看着他,目光微敛。

“青苔公子,你当真考虑好了?”

“若是迈出这一步,日后再无青梅煮酒,闲云野鹤,只有烹肉喝血,至亲相残!”

“呵……”

帝台隐自嘲地一笑。

“青梅煮酒,不过是不知险境,自我安逸。

闲云野鹤,不知身后躲着什么豺狼虎豹。”

她说得对。

他生逢乱世,生在帝王之家,有何资格独善其身?

别人若想杀他,他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

帝台隐面朝着跟前的女子,向来尊贵不谙世事的他,忽然弯腰腰脊,鞠躬拱手行了个大礼:

“求惊鸿神督救我与宁儿一命。

我可化为利刃,不再愚蠢无知!

若真是十一所为,世间也不会再有十一,只有敌人!”

他清淡的眸中闪现出冷冽。

一向无忧无虑的他,身上已像是背负着一座沉重的山。

帝台隐就那么在牢狱之中,隔着那监狱之门,一直面朝云惊凰,拱手相托。

外面电闪雷鸣。

里面,他将他自己的命交到一个女子手中。

也是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人生,就此发生扭转,与之前迥然不同。

对面的帝安宁也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求求大姐姐救我们一命,安宁的命以后也是你的!

安宁若能报此仇,可以命相还!”

她磕头磕得十分用力,眨眼时间额头就渗出鲜血。

云惊凰连忙走过去,手伸进栅栏将她扶起。

“你是个孩子,我从不需要你做什么。

接下来,你们安心在此等着,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无论等会儿遇到什么,正常发挥就行。”

叮嘱两句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转身快步往外走。

“等等。”

帝台隐忽然叫住她。

隔着监狱大门,他遥看着那抹漆黑的身影:

“你说得对,身逢险境,无人会出手相救。”

经此一事,他也明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施以援手。

他直视云惊凰问:“那你……又为何会一再相助?

我可否一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虽答应她无所不应,但他还是希望心中能有些数。

向来心思单纯的他,在这一夜似乎也成熟了许多。

云惊凰并不反感他的问题,他能提出这问题,至少也说明他是有脑子的人。

她转过身直视帝台隐:

“放心,我不会让你伤无辜之人,行伤天害理之事。

我只要你化为利刃,刺向你应当刺向之人!

我也要这东秦朝堂,有一个真正堪称天子、帝王之人。

而不是让天下落到猜疑、残暴者手中。”

那将国之不国,生灵涂炭。

就如前世帝长渊为了登基,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帝长渊登基后,又伤了多少忠臣?

云惊凰直视帝台隐问:“九殿下,你觉得如今的皇子之中,有堪担此大任者吗?”

帝台隐身形狠狠一怔。

她这言下之意……是要颠覆超纲!

短暂的震惊过后,又是苦笑。

那又如何?

太子帝骁战恃强凌弱。

二皇子帝阳焰好色,已死。

三皇子体弱多病。

唯有一个六皇子,虽挑不出太多错误,但处处与太子作对,可见其格局一般。

就连曾经他看好的十一皇子帝长渊,他也还不清楚其人品。

父皇……

父皇更是昏庸,不信母妃,不信他与安宁,如此残忍残暴!

帝台隐手心渐渐紧握。

世间能堪称天子、帝王之人,恐怕……

“轰隆!”

又是一声雷鸣乍响,狰狞的闪电划破天际。

云惊凰那抹身影已消失在监狱之中。

这个夜,注定不同寻常……

长渊殿里。

帝长渊高大清贵的身影立在窗前,目光投向无尽的黑夜。

风大,闪电狰狞,宛若对他不忿的怒吼。

是上天也在为帝台隐一家抱不平吗?

那又如何!

天道不公,待他如刍狗。

他便逆了这天,凭借着他这双手,亲自去争取他想要的一切!

他帝长渊,不服天,亦不服命运!

明日,帝台隐和帝安宁也得死!

踏月选择帝台隐,总该清楚她的抉择何等错误可笑!

还有无数对帝台隐一家奴颜媚色、恭恭敬敬之人,日后也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尊贵之人!

帝长渊就那么一身孤傲地站在窗前,任由外面狂风呼啸。

外面就是无尽的夜色,他肩披的斗篷随着风不断飘飞,宛若是在与天抗争!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