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由于这里的蛊虫实在太多,且不知道为何,今日的它们异常暴躁。

即便是他的血脉为阵,那些蛊虫还在不断扑腾着。

殷戮眉心紧皱,大手变化着阵法间,越来越多的鲜血从他指尖持续流出,一直续着那个血阵。

他双目猩红,衣袍翻飞,周身都是那股杀戮、霸道之气,去强势地压制着蛊虫。

血液越流越多。

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

停下!必须停下!失血过多,会死的!

她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骨骸,没有意义!

可另一个声音更在咆哮:

“不、她没死!”

“凤仪没有死!”

他要救她!

他还来得及救她!

为什么为了帝懿,她连死都愿意,他却得不到她!

哪怕她只剩一具骨骸,他也亦得到!

不……没有看见骨骸,他不信她死了!

他的凤仪,不会死!

那股疯狂的偏执,令他不断加持着内力,让那血阵越发的霸道、强势。

身体里的血液不停随着指尖、内力涌出。

整片林子里,近乎都飘起丝丝缕缕的红色血雾。

他那脸色越来越惨白,连一向不染而朱的薄唇,也开始泛起青灰色。

濮宁等人已乘了大船赶来,纷纷在那岸边呐喊着:

“殷帝!停下!快停下啊!”

“你会死的!”

可殷戮听不见外界任何的声音了。

他高大的身形间笼罩着骇然,眼中尽是疯魔的偏执。

直至最后,身体里似乎已经实在没有血液再流出了,血阵真的无法再维持、

“咚!”的一声,他向来巍峨如魔般的身躯,单膝跪在了地上。

血阵消失、

顷刻之间,那些蛊虫竟还疯狂地涌上来,试图前去攻击他。

是快要反噬了!

殷戮周身手指尖还有血液流淌,那些黑色蛊虫暂时不敢直接涌上去,就围绕着他不停地翻涌。

如波涛汹涌的大海,随时会将他淹没。

他蹲跪在地,直接用那双手去扒那些蛊虫,想扒出那个山包。

不到最后一刻,他丝毫没有放弃之念。

那尽是鲜血的双手,映红他的眼。

“不……不会死……”

“绝不会死……”

“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所有人都会死!”

许是失血过多,他的视线竟变得模糊,大脑开始阵阵剧痛。

他大手摁着自己的太阳穴,鲜血就从顺着他苍白如透明的脸颊上流淌而下。

眼睛里,也是一片绯红。

头痛欲裂间、

他意识越来越模糊,恍若看到在那尽是獒狼的盆地里,无数人在厮杀。

“殷戮!你该死!”

“凭什么你是储君!我没比你弱!”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至亲又如何?手足又如何?我们之间只有一人可以活下来!”

无数至亲兄长,个个扑向他。

大哥挡在他跟前,“阿戮,你快带着小妹进出口,这里有大哥在!”

那一脸明琅的少年也紧拽着他的手说:“阿戮,快跟我走!越耽误越会害了大皇子!”

他就那么被拽着挤入那林中,看到他的亲兄弟们一边与狼群厮杀,一边又自相残杀。

那时候才7岁的他,满眼都是杀戮。

后来……

在漆黑的一片湖域,他们游泳过河。

河里好多巨型的鳄鱼,攻击力极猛,朝着他们不断攻击而来。

杀。

又是漫无终止的杀戮。

一头又一头凶恶的鳄,死在他的手中。

他才7岁,已经杀红了眼。

他们也受了许多的伤,在水中体力越来越不支。

快撑不住了。

危机时,大哥硬生生将他与小妹曦儿、他的挚友玉阳,一个接着一个拖上岸边那狭窄的石头缝隙之间。

大哥自己却还泡在那水里,凝视他说:

“阿戮,你要活下来!

大哥不在了,以后西洲……就全交给阿戮了……”

然后,他亲眼看见向来维护着他的大哥、稳重的大哥,被那鳄鱼拖进河中。

“嚓!嚓!”

长兄的身体,当着他的面,被鳄鱼一口咬断了腰肢,在他的视野里断成两节。

血……好多血……

鲜血近乎染红了暗红的池子……

后来。

这片幽深的云杉林里。

玉阳说:“阿戮,我们似乎走出来了!大哥不在了,你还有我!我吹玉埙给你听。”

妹妹肉乎乎的小手牵着他的大掌:“阿戮哥哥,曦儿在,曦儿会永远陪着你!”

她的声音好甜。

玉阳明明全身是血,可吹奏的乐曲声十分欢悦,总是带着明灿温暖之力。

可……

涨潮般的黑色蛊虫朝着他们涌来。

他们三人手牵手的一起奔跑,拼了命的跑啊。

殷戮想,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不会松开任何人的手。

但历经千辛万苦逃至岸边时,却只有一艘小船。

仅可承载一人的小船。

他们在那岸边,也曾互相推脱。

“阿戮哥哥!你走!你快走!”

“阿戮,你快上船,我玉阳才不怕这些鬼东西!”

“不……不可以!”已经没有了大哥,他怎么能再失去他们。

可他们无从选择,他们手中的火把越来越不管用。

曦儿忽然凝视他说:“阿戮哥哥,我忽然明白了父皇母后告诉我的话。

他们说:西洲不养无用之人,只有足够强大之人,才应该活下来。

阿戮哥哥,你比曦儿强大,该活下来的人,是你。”

小小的曦儿,就那么主动奔向另一个方向。

她那小小的身躯,明显也有害怕的。

她似乎在说:“会很疼的吧?”

“其实曦儿也好怕疼,可是西洲的人,不该怕疼才对……”

“曦儿好怕……曦儿要勇敢!”

她踉踉跄跄地奔跑着,试图引开那些蛊虫。

可仅仅只是顷刻之间、在他的眼皮之下、

仅有五岁的曦儿、软软的妹妹,就那么被黑色浪潮一点点覆盖。

白嫩的皮肤渐渐被吞噬,只剩下一具冷冰冰的白骨。

“不!”

殷戮忽然嘶喊一声,像是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所有的回忆全都涌了上来,他全身的青筋都在暴跳。

他试图挥散那些记忆,可画面还在不断在他脑海里浮现。

玉阳也将他朝着岸边的小舟推,从来明媚阳光的眸子带着泪水地凝视他:

“阿戮,你是西洲未来的帝王,怎么可以这么心软呢?”

“听我的,笑一个。”

“阿戮,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玉埙了,你要好好保护好它。”

“阿戮……如果有来世,你不是西洲太子储君,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一起活到儿女绕膝、子孙满堂的时候,白发苍苍吹玉埙,该有多好?”

“可是阿戮……西洲许多孩子,好像都长不大的吧……”

经历严酷的训练,弱者就会被丢去乱葬岗。

无数次战争实际的演练,都要死好多好多人……

“阿戮,我把这条命给你了,你一定要做最强最强的人!”

然后,玉阳重重一推那小船,小船顷刻之间飘出很远。

他想去救他,可他无能为力。

他眼睁睁看着他昔日最好的朋友,被蛊虫一点一点吞噬、淹没。

本来少年站立着的身体、化作一具白骨,垂落而下,再无声息。

父母的话,又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回**。

“殷戮,你明白了吗?”

“朋友只会带着你玩物丧志!什么玉埙爱好,只是浪费你宝贝的时间!”

“亲情友情,只会成为你的羁绊、负担!”

“无爱方可破情局,无情方可破万局!”

“丢下吧……亲人……友情……兴趣……喜好……”

“强大起来,你要做西洲的帝王,最强大的帝王,一统天下!”

不!

殷戮头痛欲裂,仰头“啊!”的一声,发出崩溃的大喊。

强大的人,应当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玉阳、大哥,妹妹!

现在他已会压制蛊虫,他可以救他们了!

他漆黑繁复的身躯忽然从地上站起身,双目都发着骇然的猩红。

那周身弥漫出强大的杀戮之气。

所有蛊虫似乎感觉到了危险之意,迅速朝着森林深处褪去,如退潮一般。

可殷戮却朝着那些黑色蛊虫飞掠而去。

他恍若看到五岁的妹妹、大哥、玉阳被蛊虫们拖走。

“阿戮哥哥~曦儿好疼~曦儿好疼……”

“阿戮,别过来,让大哥死。”

“阿戮,快走!”

可殷戮硬是逼了过去,身型飞掠到那些蛊虫退潮的前方,反倒拦住了那些蛊虫的退路。

“阿戮救你们!”

“所有人都不准死!”

不可以死!

不准丢下他一人!

伤了他们的,全都该死!

他衣袍飘飞,大掌之间集聚内力,朝着那些蛊虫攻击而去!

无数蛊虫闻风丧胆地逃窜,却被殷戮那股内力裹挟着,在空中飞来飞去,形成黑色的漩涡。

还有一些没被控制住的,也发了疯地朝着殷戮的身体爬去。

有的吞噬了他长长的黑袍拖尾,有的爬上他的脚趾,所过之处,白骨森森!

是蛊虫的反噬!

而之前那个小山包处,伴随黑色蛊虫们褪去。

那一刻,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白金色的巨大医疗生物科技舱,将十人罩在其中。

那是千钧一发之际,云惊凰想到的科技舱。

该医疗生物科技舱全封闭式,采用高分子材料制成。

将患者睡入其中,就可以检查出全身的一切疾病。

她之前想到时,故意倒地,引来九个哥哥保护她,也是为了将他们所有人罩在其中。

而伴随着蛊虫退潮,她第一时间用意念将其收了起来。

外人看到的,不过是九个傅家公子趴在云惊凰身上,保护着她。

他们已经晕厥了。

被云惊凰用了药物,全然不知。

云惊凰却有意识,亲眼目睹了之前的一切。

她之所以让帝懿走,也是料准以殷戮的性格,定会过来。

只有他、才可控制住蛊虫。

只是……她没有想到……

挤开九个哥哥的庇护站起身时,就看到殷戮那抹身影,在不远处疯狂地控制着那些蛊虫们。

明明蛊虫已经退了,他可以不追击了。

他也可以逃的。

可他竟然没有,就在那里,双脚都已只剩下白骨森森。

他还不知疼痛,眼中只有杀戮:

“为什么!”

“为什么全都要死!”

“本帝要你们活着!全活着!”

是蛊虫刺激了他封藏十几年的记忆。

蛊虫,也在反噬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