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芋利用伊藤,就算这厮断气也不放过。
他迅速在伊藤房里翻着东西,找到了一支笔。
这是一支竹刻紫毫笔,价值不菲。若丁芋看出了其价值,便知晓这是最好的收藏品。
然而他不懂。在他眼里真金、白银、珍珠、翡翠才是宝贝。什么毛笔、字画,还不如一个带肉馅儿的馒头来得有吸引力。但正是这份不懂,帮上了大忙。
他托着腮思忖:好好的笔不写,非得藏起来,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有猫腻的东西,他不会放过。顺手牵羊,塞进了怀里。
刚要继续找,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来人亦是高手,一柄刀破开竹窗直逼丁芋。
竹窗延缓了刀的来势,丁芋侧身一躲。
就在这一躲间,一个倭人蓦然出现在房中。
“奸细,该死!”
说话者,正是将军派来的使者。
他手一伸,收回大刀。在话说完之际,一柄刀化出万千刀影。
一看,便是高手。
丁芋哪里招架得住。
他的长处是轻功,动作迅速,身姿灵活。虽也会打斗,可在使者这样的高手面前,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唯一的办法,便是逃跑。
他想要跳窗,但那使者身经百战,早已看破了他的路数,刀影一挥,就往窗口甩去。
幸亏丁芋反应快,及时后退,否则,整个人都要被切成两半。
他急得冷汗密密麻麻地沁出来。
眼前的倭人使者,就像勾魂的无常。
连续躲了十几招之后,丁芋生出了一种名叫绝望的无力感。
这一路太顺,他轻敌了。忘了倭人之中,也有高手。
再这样下去,他迟早死于倭人的刀下。
他试着与倭人使者交流,甚至还举起双手投降。但使者只说一句“中原人诡诈不可信”,又发起绵密的攻击。
小芋头用桌子挡、椅子挡,后来又用上了架子、竹帘,到最后,连伊藤的尸体都替他承受了劈成两半之痛。
避无可避,死亡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咬了咬牙,决定主动迎上锋利的刀。用自己的身体固定使者的武器,在使者惊讶之时将他一块儿带下地狱。
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值了。
丁芋眼眶红红,放弃了抵抗。他蹿起来,正要冲过去,突然外面一个巨大的黑影靠近,冲破了竹窗。
紧接着大翅一扇,无数叶子飞向使者。小芋头揉了揉眼睛,又哭又笑地翻了个跟斗。
两者配合默契恶,丁芋负责逃跑,大鸟负责断后。
丁芋熟门熟路地找到马厩,牵了匹快马,纵身一跃,扬起马鞭。
逃命的速度实在太快!
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像刀无情地割着肌肤。
也幸好他在营地里经常进出,混了个脸熟。那些倭兵非但没有阻拦,还用目光送他。
甚至有个倭兵鄙夷道:“就是这个人,博得了伊藤首领的信任,害得我们在伊藤首领面前,失去了表现的机会。现在伊藤首领被将军问罪,这小子的好运也到头了。”
丁芋在心中暗想:是你们的好运到头了!待老子回京,所有的倭人都别想好过!
他一口气跑出很远,跑到了风家的铺子附近。找了个马行卖掉马,再偷偷摸摸地溜进铺子。
里头的掌柜已经认识他,问他有何需要帮忙。他点点头,叫人拿了副远镜。
他就站在铺子最高的楼上,在窗纸上挖两个洞,然后举起远镜,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
“墨雨,你一定要完好无损地回来!”
墨雨不比饮雪,速度快,但攻击力稍弱,打斗经验也没有饮雪丰富。万一出什么岔子,又或者那倭人使者召人冲墨雨射箭……
丁芋不敢再想。
他一刻也不能再等。问掌柜的要了一身新衣衫,一顶足够盖住脸的帽子,两撇假胡子,冲出了商铺。
他在一路上都撒了墨雨能嗅出的香粉,墨雨如果脱逃,第一时间就会来找他。
他没命地沿街奔跑着,一直跑到了一个没有人迹的巷子里。忽然头顶一黑,一个巨大的物什当头砸落下来。
小芋头闪身躲避在就近的屋檐下,等到那东西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叫自己牵肠挂肚的墨雨。
原本威风凛凛,每一根羽毛都写着强势的海东青此刻已经脱力,气息奄奄地蜷缩在地上。身上,插满了倭人射的羽箭。
丁芋悲愤难当,冲过去抱起了墨雨的身子。墨雨那么大,他那么瘦,两只手根本圈不拢。
丁芋的眼泪山泉一般流下来,抚摸着墨雨的羽毛。红殷殷的鲜血流出来,沾了他一手。
他发抖着,下唇止不住地颤,过了好一会儿,才溢出哭音。
他看着墨雨的眼睛,用温柔的声音威胁道:“你挺住,我去给你找大夫。你要是挺不住,我就把你红烧了吃肉。不只是你,连你那相好的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两个生死相依,你若死了我饶不了他。”
说完眼泪又落下来,丁芋伸手胡乱一抹:“你听见了吗,我不是开玩笑。我真的会去劝主子,让饮雪生死陪你!”
墨雨听懂了,用带钩的尖喙轻轻地啄了下小芋头的衣襟。
小芋头在附近偷了辆牛车,扔下银子,连拖带拽,把墨雨搬了上去。
风记分铺的掌柜不放心,带了两个伙计过来。
“丁兄弟,快,跟我来,风家有自己的药铺。”
“大夫呢?”小芋头抓着掌柜的袖子问,“坐诊的大夫医术如何,会给禽鸟医治吗?”
掌柜的将一块布盖在墨雨的身上,招呼两个伙计拉车:“你甭担心,风家不愁钱,请的大夫,医术都是顶好的。做生意的最重信用,我跟你保证,那大夫是个活神仙,一定会将这大鸟治好。”
掌柜的压根没正眼看墨雨的伤势,看了他也不懂。什么生意人的保证,不过是看丁芋可怜,编出来的安慰他的话。
不过掌柜的有一句话说对了,风家不差钱,且讲仁义,每个铺子所在的地方都会顺带着设一个药铺。
但凡店里有伙计或伙计的家人有个头疼脑热,生病受伤之类,都可以免费诊治,并领取药物。
风子岩还给他老爹提了一个办法,说是伙计每个月缴五个铜板,只要连续不停地缴满二十年,等到老了干不动的时候,就可以按月在风记领取一定的分红。
这对伙计来说,是一个大保障。谁都不差五个铜板,谁都渴望安逸的晚年生活。也因此,风记的伙计特别忠诚,很少有跳到别家的。
这样的模式,旁的商铺不是不知。只是谁都没有那样的魄力。在他们眼里,风记这是有钱乱烧。一人一年60个铜板,二十年也不过一千两百个。
为了这区区一千两百个铜板,就要负责那些下人后半辈子的吃穿。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那些眼界狭窄的人不懂,“连续不停”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每月五个铜板,将伙计牢牢地捆绑。
风家还用收上来的钱做生意。有正经的,也有不那么正经的。前者赚得不多,后者那可是利滚利啊。水至清则无鱼,风家能屹立不倒,靠的绝不是完完全全的遵纪守法。
老实人都在尔虞我诈中被挤出局,留下的都是会变通的。
区别在于,有的人有底线,而有的人眼里只有钱。
无疑,风家是有人情味儿的。
掌柜的领路,带他们走进一条小巷子。才咳了两声,就有个大夫匆匆忙忙地出来。
这是一种医者的本能。
丁芋从来没见到哪个大夫是出来迎接病人的。
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在一个小小的药铺中感受到了风记的力量。
天下第一商,名不虚传。
墨雨的伤势诚然很重,大夫却从容镇定。他一眼看出这是只海东青,是主人的武器,便对小芋头道:“为了不影响它今后的灵敏度,老朽建议不用麻沸散,还请小兄弟与这鸟商量商量,叫它务必忍着点。”
丁芋的心疼到了极点。
墨雨是饮雪放在心尖子上的鸟,还没受过这样的苦。哪一次遇到危险的事儿,不是饮雪先冲在前头?主子也是,往死里训练饮雪,对墨雨,却带着三分心软。
现在老大夫要直接动刀取出箭矢,墨雨得受多大的罪?丁芋数了数墨雨身上密密麻麻的箭,等数到有十八支的时候,他的心裂成了碎片。
照理说这样重的伤势,即使墨雨是“万鹰之神”海东青,也熬不到现在。
丁芋知道,墨雨是舍不得饮雪。靠着一口气吊着,飞来见他。
小芋头蹲了下来,抱着双腿“啪嗒啪嗒”抹眼泪。
大夫实在看不过去,道:“这鸟还没死,你就想送它?有那闲工夫,不如过来搭把手。”
小芋头“蹭”地站了起来,洗净双手凑上去帮忙。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大夫,你的意思是,墨雨死不了,对不对?”
大夫把脸一板,严肃中带了几分愠色:“你这是质疑老夫的医术?”
小芋头在大夫的怒容中寻到了极为踏实的安全感,喜笑颜开道:“哪敢哪敢,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两个时辰的救治终于结束,小芋头满头大汗。
脚下,堆满了沾血的箭矢与纱布。
墨雨被包得像个巨粽。
大夫见小芋头直愣愣地盯着纱布,知道他在忧心什么,胡子一捋,挺直腰板道:“我这药铺里别的东西没有,就数好药最多,但凡你能报得出名儿的,老夫通通拿得出来。滋补养伤有奇效,补血养气不一般。你要是给得起银子,药效还能更好一些。”
小芋头听懂了,忙不迭往外掏。
在掏的过程中,他又觉得踏实了几分。
大夫收下银子,跟他打了包票:“一个月,还你一只能自如行动的鸟。”
小芋头差点跪下来。
墨雨有大夫的照顾,丁芋觉得很安心。
他还有大事要办,将墨雨托付给大夫便上了路。
主子在京中,还等着他的消息。
他接连跑死了几匹快马,终于来到了京郊。风家的人也不差,在他到达之前就把所有的证据送到。
风子岩亲自押送证据前来赵府。
现在的成瑜已经恢复了不少,脸上也有了血色,他拧着眉头看,青筋直跳。
风子岩感叹道:“丁芋虽然不懂里头的道道,但胜在资料多,足够充分,他这一股脑儿地全都送来,倒替我们结出了一张大网。以你的本事,想要拼凑出全貌应该不难。”
风子岩对成瑜很有信心。
成瑜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倭国区区弹丸之地,能有几许力量?却在大礼埋下了如此大的据点,这不是地方官员能够做到的。虽然你我心知肚明与二皇子或沈家有关,但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要想扳倒那样强劲的对手,靠捕风捉影远远不够。”
成瑜愁得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么不出击,一出击就要置敌于死地。他不想打无把握的仗,又不甘放过卖国贼,心中纠结,进退两难。
我安慰道:“小芋头这不还没来吗?或许他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证据,再耐心等等,一定可以让朱旭付出代价!”
“嗯,那便等等。”
成瑜的话刚落地,就有风家的探子来报:“少主,丁芋回来了,人就在城外,很快就能抵达相府。”
“怎么这么快?”成瑜皱眉,“是骑马回来的?不曾伪装?”
探子道:“是,还骑死了好几匹快马呢。整个人都很疲惫,小的看了都心疼。”
成瑜的脸色更差了。
“丁芋不是莽撞之人,此次怎么这样大意?状态又不佳,也不怕人偷袭。快,给我备马,再多带一些人,越多越好。”
“怎么了?”我拉住他的袖子。
成瑜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是朱旭,会不会让他活着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