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熔金,从窗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颜色。
窗外**大朵大朵地绽放,处处暗香。
成瑜在马车上睡着了,等荆芥叫他才醒来。他捋了捋头发,又抚了抚衣裳,觉得仪态端正了,才进入宫中去见皇上。
他要把袖中的信呈上去。
他看得出来,皇上是中意年年的提议的。否则不会叫他来回跑这一趟。
从改革赋税到处置国贼,年年已经展露了头角。
李公公引着他入殿的时候,他发现皇上正在沉思。更具体地说,是对着一幅画沉思。
见到他,皇上立即将画收了起来。
成瑜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些,似乎,有些像淑妃。
只是穿着打扮,要随性许多。
难道另有其人?
不,不可能。谁都知道,皇上最宠爱的就是淑妃了。
大概是淑妃年轻的时候。
可是,皇上既然犯了相思,不去看真人,为何偏偏要对着一幅冷冰冰的画?
成瑜想不明白,也不打算再想。
殿内除了他与皇上,再无一人。
李公公没有进来。
显然是皇上早就吩咐过的。
他呈上回信,静待在侧。
皇上低下头看着,神色越来越严肃。回信的内容,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灵魂。也就是独一无二的思想。这世上美人固然多,然而只有一副皮囊。
能走进皇上心里的,永远都只有一个不羁的她。
他看着手上的字字句句,心想这小女娃有一丝她当年的影子。
敢想敢干,关键是敢说。
这令他惊喜,也让他刮目相看。
虽然小女娃只提供了方向,并没有具体实施的过程与策略,而后者,执行起来要困难得多。
可有想法已是难得。
为国尽忠没有捷径,当初庭缚也是一步步走下来的。
他忽然觉得,此人可以培养。
但,她为何偏偏是北陵王府的媳妇?
当年战功赫赫的老王爷,太令人忌惮。
他的父皇因为一时情起,厚封了老王爷。可后来老王爷展现出了令人惊诧的军事才能,他的父皇开始担忧。
然而君令已下,不能更改,否则帝王威信不再,群臣也会寒心。
无奈,父皇临死之前,将他叫至床榻,切切叮嘱,让他一定要限制北陵王府的势力。这些年,分步削弱,他做到了。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北陵王府永远不可能崛起。
成家人身上流淌着的善战的血液,是不可宽宥的原罪。
他明白这对成家不公。
起初还有些不忍。
但在这狰狞的飞檐下住得久了,心就慢慢地硬了。
要想江山稳固,总得有所牺牲。
君有君的无奈,臣亦有臣的委屈。都在苦海之中,谁又比谁可怜?
他当然也明白成瑜继承了祖父那沸腾的血液,是个不可多得的悍将。比他的父亲北陵王,要优秀许多。这个孩子,贵在肯装傻,又永怀赤忱,明知自己是在压制他,却心甘情愿受君驱使,哪儿有不太平,他就去哪儿,任劳任怨,从不求回报。
皇上在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下,问了下赵年年与孩子的身体境况。
成瑜受宠若惊,道:“贱内与孩子一切都好。”
皇上“嗯”了一声:“赵卿此番生女不易,朕准她多休几月假期,等什么时候身体彻底调养好了,再去翰林院当值吧。”
成瑜一听,心内明了。
皇上虽未有半句褒奖,更未提出升职,但关心的话,已可看出皇上态度。
再说论功行赏从来不急在一时,等到贼子的钱银到了国库也为时不晚。如果能顺势解决流民问题,那年年可就居功至伟了。
“微臣替贱内谢过陛下。”成瑜感激道。
皇上还有话要说:“赵卿落井一事,查得怎么样了?”
成瑜一五一十回答:“查到了四个小太监,还在审问。”
皇上的眼中射出危险的神色。
他想到了自己。
就在天子身边,发生这等害人之事,他的禁军,为何没有发现?又或者说,歹人完美地避开了禁军巡逻的时间。
这让他后背发寒。
是什么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搅弄风云?
成瑜想起荆月对自己说过的话,上禀道:“贱内跟随歹人离去前,曾送口信给一个叫王格的翰林院同僚,叫他把自己的处境,转达给荆月。不知怎的,王大人未曾与荆月碰面。贱内十分担忧王格,怕他出了意外……”
“王格?”皇上念了一遍,突然道,“等一等,朕想起来了。”
在成瑜的等待下,皇上拿出了一本奏疏。
“这是王格称病休职的奏疏,朕还未派人调查,不予批准。如今想来,此事不简单啊。”
皇上干笑了一声,唤道:“老李。”
李公公弓着身子进来。
“找到翰林院王格,将他带到朕的面前。”
“诺。”
李公公拍了拍袖下去了。
成瑜在皇上的干笑声中听出了杀机。
他大概知道这个王格为何没有去找荆月了。
得亏年年如此记挂,他却在年年获救之后想要逃跑。此人,心中有鬼。
有了皇上插手,此事愈来愈明朗。
成瑜行礼告辞,去看那四个小太监。
荆芥手里正拿着刑具,一旁的丁芋拿着个本子在写口供。
一见到他,丁芋就道:“这些人,嘴都不严实,我与老荆一出马,个个都招了!”
成瑜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儿,皱了皱眉。
丁芋一贯机灵,道:“属下们下手有分寸,他们死不了。对了,还有那个说什么馒头的,属下对他照顾着呢,明着看来伤口最多,都是些皮外伤,内里,伤不到。”
成瑜言简意赅地赞道:“做得好。”
又问:“那受你照顾的小太监,叫什么名字?”
“徐志。徐徐的徐,志向的志。”
成瑜笑了一下,心想这名字还挺符合。
“他们招了什么?”
荆芥想要说话,被丁芋抢先:“喏,都在属下的本子上了。叫他们害年姐姐的人名叫张帆,是个爱赌钱的死太监,平日里就鱼肉他们,还压榨他们的银子。可这张帆旁的不行,溜须拍马是一把好手,曾买过几个漂亮的美姬送给皇上身边的李公公,还管李公公叫干爹,明明自己的年纪与李公公不相上下,愣是厚着脸皮一口一个,叫得别提多亲!所以,谁也不敢得罪他。”
牵出萝卜拔出泥,这李公公,看来也跑不了。或许皇上用惯了他,会念在往日情分网开一面,但在他的手底下出现这种狗奴才这种腌臜事,皇上不会就这么算了。
成瑜深查下去,势必得罪这姓李的。可事关爱妻孩儿,他不愿意妥协。
他大步迈入,道:“张帆呢?”
丁芋道:“就在里面。除了这些,他还招了幕后的真凶。”
“是谁?”
“二皇子妃。”
“又是她!”成瑜脸上现出深深的愤怒,“可仅凭她,是如何知晓年年写给皇上的密信?”
“这个……”丁芋挠了挠头,“二皇子妃身份贵重,不能随意抓捕,需要禀明皇上,由皇上下令……”
丁芋还未说完,就发现身边已经无人。
他探出头,看见成瑜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遂掏出笔,在本子上写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此事太过悲情,不适合他家主子和年姐姐。于是划掉,“呸呸”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