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太医的话,重新燃起了我的希望。
“不过什么?”
“不过,老夫曾在一本医典中看过,古人换脸之说。只需要找一个骨骼形态、五官位置相近之人,将她的皮小心地剥下来,不能产生任何的损伤,就可以进行换脸。”
“这……”我们三人倒吸一口凉气。简直匪夷所思!
华太医叹息道:“但好端端的,谁愿意冒这样的风险呢?如果在违背他人意愿的情况下做此事,有伤阴鸷。所以老夫从未试过,也没有把握。”
睿姑听了这话,道:“换了旁人的脸,就要顶着旁人的样子度过余生。我虽不喜现在的模样,却也不愿成为旁人的影子。”
“非也。”华太医解释道,“美人在骨不在皮,何况对换脸之人的要求颇高。骨骼形态相似之人本就不多,更何况还要五官位置相近。这样的脸一换上去,就能与你自身的骨骼融合。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你自己的模样。”
看睿姑的眼神,明显是心动的。试问天下女子,哪个不爱美呢?
只是,好人之所以是好人,因为心存善念,睿姑终是不忍夺走别人的东西,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是算了。”
但荆月有不同看法:“假如,对方是死囚呢?”
我豁然开朗。
京城的牢狱中,关着不少犯了死罪的女囚。有的行为不检,伙同奸夫一起毒害了丈夫;有的大逆不道,凌虐自己的父母;还有的强占邻里土地,推搡间意外置人于死地;还有的为了改变妾侍的低贱身份,用卑鄙手段害死了正妻的孩子……
何况,练手不一定要女子。在男子身上尝试成功,再为女子换脸亦无不可。
男子死囚更多,打家劫舍,玷污妇女,杀人放火……
这些人,死不足惜。
斩了属实可惜。
华太医显然也很心动。
一个妙手回春、医术高明的大夫,除了家人能够过得好以后,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突破自己的医术。
可是,要想以囚为试,就必须征得皇上的同意。
如今皇后已死,次辅沈凌已经不成气候。华太医是时候,继续为朝廷效力了。
他对宫廷阴影颇深,但去监狱却不妨事。一双年老浑浊的眼睛闪现着光芒,脸上也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怎么才能让皇上答应呢?”他有些为难。
睿姑眼珠一转,就有了办法:“这个简单,在尝试换脸之时,对死囚进行其他的试验,将所得编纂成一本书,足以造福千千万万的百姓。为百姓计,皇上会同意的。”
华太医更加激动了,望着睿姑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原以为自己的医术到头了,可你短短几句话,就给了我无限的可能……”
他搓着手,踱来踱去:“如果,我能写成一本既能造福百姓,又能流传后世的医药典籍,将来入得黄泉,也有资格去与华佗、扁鹊这样的神医探讨了。”
华太医是个医痴。
“不仅如此,你妹妹江月月的僵化症,或许也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一举多得。
华太医总因为小芋头的事,对我们心有亏欠,报恩这块大石,一直压在他的身上。
现在好了,他可以释然了。
至于得到皇上的允可,则需要我爹进言。
我把自己的想法与华太医和睿姑一说,两人都有些期待。
原本睿姑对赵府有很强的抵触之心,可为了脸,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她说,这是一张让她照镜子都觉得可怖的脸。第一眼被吓到后,她再也没照过镜子。每回洗脸,都闭上眼不敢看水盆。
她还说,貌丑没有关系,她不是看重外在之人,可她的脸,已经无法用一个“丑”来行动。地府里最狰狞的鬼,或能与她一较高下。
她说得并不夸张。
庵主没有被吓到,是因为她有一颗慈悲心;我没有受惊,是因为我觉得她就是我娘;荆月,是爱屋及乌;而华太医,则是医者仁心。
我迫不及待想要让我爹与睿姑见面,一刻也不愿耽误,于是提议:“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我爹。”
趁着成瑜还没班师回朝,皇上心情平静,早早地将此事定下,华太医便可潜心钻研医学。
睿姑是否我娘,马上就能揭晓。
再次来到相府的时候,睿姑的眼神依然有波动。
可想到此行的目的,她很快便克制住了情绪。
她依然戴着竹笠,不看脸身姿若仙。
管家见到我回来,热情地迎我进去,还说要收拾厢房,给我带来的贵客居住。
我直截了当地问:“爹呢?”
管家道:“北边战事吃紧,老爷被召入宫,商议政事去了。”
爹爹总不着家,我早就习惯。他这半生啊,全都奉献给了朝廷。虽智计才华不及我娘,可这甘为孺子牛的精神,却是谁也比不过。
我又问:“大哥在吗?”
这回管家不住地点头:“赵将军啊,在在在!”表情含有深意,眉毛上扬得厉害。
我一看就知有事,问:“大哥怎么了?”
管家一脸甜笑:“大小姐过去了就知道了。”
我狐疑地往里走,老远就听见风声飒飒。倒不是真的风声,而是有东西在借风使劲儿。
睿姑一听,便道:“这是兵刃破空声。”
循声而去,前方就是洛姐姐的院子。我顿时明白了,管家方才那促狭的笑容是何意。
大哥又在为他的终身幸福努力了。
他追求洛姐姐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理解。但是有一点我不理解,他为何要在洛姐姐院子里耍刀弄剑?
寻常男子追求女子,送的是花是首饰,他倒好,像对士兵一样对洛姐姐。
我不觉摇了摇头,笑,心想:大哥要想俘获洛姐姐的放心,怕是难啊!
可等到转过回廊进入院子时,我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只见大哥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结束了练武。在一旁观看的洛姐姐居然掏出手帕,走上前细心地为大哥擦汗。
过程中,两人还相视一笑。
这……
分明就是两心相印、两情缱绻啊!
大哥他,明明是一个感情上的呆子,才多久不见,竟把洛姐姐拿下了。
正当我看得目瞪口呆之际,荆月小声提醒:“夫人。”
我回过神来,想起此行的目的,叫:“大哥,洛姐姐。”
浓情蜜意的两人这才发觉我们一行人的存在,脸颊双双红了。
我扶着腰,揶揄道:“站这儿好一会儿了,腰酸腿疼,你们……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你们”两个字,我咬得很重。
赵赟十分窘迫。
倒是洛姐姐,在片刻的羞怯之后,恢复了镇定:“贵客远道而来,请进屋喝茶。”
虽说,她在府里不是外人,我爹待她,如同对待亲生女儿。所有的婢仆,自然也都拿她当相府的小姐尊敬。
可是,那时的她虽然嘴上不说,行动上,可以看得出拘谨。就算我与她关系再好,她也难免会有一种寄人篱下之感。
现在,她俨然就是相府半个女主人的模样。也许她自己没有感觉出来,我却看得分明。
看来,她与大哥,真的成了。
大哥,让她产生了归属感。
洛姐姐替我们斟上茶,让我们就坐。
中途,她时不时地将目光瞥向睿姑。
“这位是?”
终于,她开口询问。
我分别替两方做了介绍。
洛姐姐热情道:“既然年年叫您睿姑,我是她的好姐妹,也跟着她叫您睿姑,可以吗?”
睿姑点头道:“洛姑娘客气了。”
洛姐姐继续道:“方才您一来,我就觉得与众不同。我见过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像睿姑这般风骨天成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怪不得洛姐姐一直偷看睿姑,原来是被她风姿吸引。
我此次是带着目的回来的,没有让洛姐姐继续说下去,转向赵赟,问:“大哥,你觉得睿姑如何?”
赵赟一愣,道:“这位前辈蒙着面纱,我实在看不出来……年年,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大哥认不出来?怎么会呢?
他与我娘虽然只有师徒名分,可实际上亲如母子。那样深厚的关系,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难道,是我想娘想得厉害,随便见着一个相似的,便巴巴地想要认人做母?
不,不会的。
赵赟是个呆子,他的眼睛不可信。
还得我爹亲自看过,才有论断。
在等爹回来的过程中,睿姑与我道:“赵姑娘,你那大哥,长得很是面善。”
我记得,在济慈庵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描述我的。
这句话令我感到惊喜。
“是吗?您以前见过他吗?”
睿姑低下头,仔细地想着,最终却没有想出所以然,揉了揉脑袋道:“只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我见她实在痛苦,便叫她不要再想了。如果她真是我娘,最好永远也不要记起被追杀时发生的一切。
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大仇得报。我们完全可以编造一个美好的过去,将她护在其间。
其间丫鬟带睿姑去看厢房,我偷偷地找到洛姐姐,趁着赵赟不在,叫她老实交代。
洛姐姐大小是爽朗的性子,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原本我对他无感,总以为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有一次他想要吸引我的视线,来我院里打了套枪法,动作有力,枪上的红缨艳得像血。他一边打,一边说,这套枪法曾经杀过无数敌人,还曾刺穿过敌将的脖子。”
“我在他嘴里,听到了一场战争最真实的战况。后来他发现我喜欢听这些,就故意投我所好。渐渐地,我了解了他的过去,知道他曾九死一生,也知道了他运筹帷幄间克敌制胜的本事。我终于惊觉,赵赟没我想象中那么差。他是个英雄,真真正正的英雄!”
“所以,你就接受他了?”
“嗯。”洛姐姐声如蚊呐。
我拊掌笑道:“大哥追求美人之法别出心裁,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成了。姐姐你自己喜欢就好,来日必是一对神仙美眷。再瞧大哥望着你时那不值钱的模样,你俩一定会幸福长久。”
“谢谢你,年年。”
“自家姐妹,谢什么。过不久,我该改口叫你嫂子了吧?”
她嗔笑着,作势来打我。
我双手抱臂挡在身前,道:“洛姐姐,你饶了我吧。”
忽又想起一事:“风子岩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洛姐姐不解地看着我,“风公子性情豪爽,为人义气,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说将来一定给我们送份重礼。”
“他不吃醋?”我十分惊愕。
“为什么要吃醋?”洛姐姐反问,“风子岩只是把我当朋友,从无半点男女之情,你呀,该为他物色一名好妻子了。依我看,你身边的荆月就不错。”
荆月是很不错,可她出身低微。风家家大业大,怎么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女子当媳妇儿?
我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刚好有小厮来报:“两位小姐,老爷回来了,他径直去了书房,还未出来过。”
我即刻起身去找睿姑,引着她往爹爹书房走。
睿姑神色很是激动,说:“这里,我好像来过。”
我没有打扰她,轻轻地扣了扣爹爹书房的门。
“谁呀?”门里面传出爹爹略有些疲惫的声音。
睿姑一听,身子猛然僵住。
“赵姑娘,我……似乎认识你爹。”
才一个声音,睿姑就有这样的反应,如果见了我爹,就能彻底证明她的身份了。
我答了声:“爹,是我。”然后推开了书房。
爹爹见到我,眉目慈祥,然而在看到紧随我而来的睿姑时,拧着眉斥道:“你是谁,本官的书房也敢乱闯?”
我示意睿姑将竹笠取下。
睿姑只犹豫了瞬间,就将竹笠放在了门边的一个小几上。
爹爹猛地瞪圆了眼,看着睿姑狰狞的脸:“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