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姐姐的院子离我极近。

刚走入,就闻到一股迎面而来的血腥味儿。

好端端的,怎会如此?

如果之前还存疑,想着是不是“小两口儿”闹矛盾,现在则可以完全确定,大哥与洛姐姐出了事儿。

荆月一脚踢开了门。

大哥躺在洛姐姐的怀里,满脑袋都是血。

洛姐姐拿着白帕子,堵着大哥的伤口。

“怎么了?”我走上前,想去查探大哥的伤势。

可不查还好,一查发现,不止脑袋,大哥的双手都沾满了血迹。

他双眸通红,鼻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色异常潮红,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我急忙掏出绢子,想要为他包扎手掌。

哪知洛姐姐喝道:“不要。”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为何?”

洛姐姐含着眼泪:“他的手里,握着两块碎瓷片。”

“是自伤?”

我猛然惊觉。

洛姐姐心酸点头:“是。”

“荆月,快去叫大夫!”

刚喊出声,就发现门口空空如也。

早在我发声之前,荆月就已经去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喃喃着问,带着怔忡与茫然,“是因为喝了那酒的缘故吗?”

洛姐姐的泪滚烫地灼烧着脸颊:“是。他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一坛酒入腹,又说了一些话,没多久,就……就……”

我看到了她胸前衣襟被拉扯过的痕迹,心中大致猜出了事情的始末。

大哥是个正人君子,但喝酒后情难自控,想轻薄洛姐姐。

洛姐姐为了保住清白,用东西砸了大哥的脑袋。大哥因疼痛而恢复了一丝理智,握住碎瓷片不肯放手。

荆月脚力不错,很快叫来了府医。

府医一见到赵赟,就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摔一跤。

他一边喊着:“赵将军,你怎么变这样了?”一边查看赵赟的伤势。

洛姐姐松开了拿帕子的手。

大哥脑袋上的大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这是用什么东西砸的呀?”府医心疼不已。

洛姐姐低着头,指了指旁边的一根柱子。

府医更心疼了,一边上药一边埋怨:“洛小姐,不是老夫说你,赵将军这把年纪了,难得喜欢一个姑娘,不容易啊。虽说你样貌好,人品好,代打理府中事务,也是井井有条。可咱们赵将军也不差啊。虽然他年龄是大了点,长相也粗糙了点,好歹能文能武,立过不少战功。你将就一下,接受他也不是不可以。再不济,你委婉一点拒绝他,别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惹得他伤心撞柱。”

洛姐姐解释:“我没有……”

府医打断了她,一本正经道:“女孩家面皮薄,老夫知道的。嫌弃就嫌弃吧,反正不会有姑娘喜欢我们赵将军的。”

府医苦口婆心,一心向着大哥。实话却一句不落,将大哥贬了又贬。

可能在他心中,大哥着实不济。

洛姐姐不明白,睁着一双眼睛问:“为何?”

府医开始在大哥头上缠纱布:“一个男子,天天在女子面前舞刀弄枪地示爱,女子若会喜欢他,母猪都能上树了!想老夫年轻的时候,都是去村口摘野花,或者约孩子她娘,看看天空看看河流。看天空看河流既不花力气又不花银子,姑娘家却喜欢,这多好!老夫劝过赵将军数次,他偏不听,这下好了,被拒绝了吧!”

府医是个话痨,包扎完脑袋又去看手。

大哥却紧紧捏着拳头,不肯松开。

洛姐姐知道大哥又要发作了,对府医道:“先把脉,再止血不迟!”

府医闻言,搭上了大哥的腕,诊完,惊呼:“赵将军好胆量,连这种东西都敢吃。快,拿水来!”

荆月端来了水。

府医二话不说,捏着大哥的鼻子往下灌:“要想消除药力,就得不停地喝水。先稀释,随后再扎几针泄一泄……赵将军,你说你何苦吃这快活药,强扭的瓜,它不甜啊。”

洛姐姐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道:“赵赟吃的不是药,是酒。”

“什么酒?”

荆月眼尖,取来桌上的一个空酒坛子。

府医一闻,就嗟叹道:“造孽啊,这是药酒。寻常人喝,三杯醉,五杯疯,一坛下去睡三天。”

洛姐姐嗫嚅着道:“我只想灌醉他,叫他喝三杯。可三杯下去,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我便想,加到五杯,总有反应。可五杯喝完,还是老样子。赵赟看出我想灌醉他,却没有说破,为了让我高兴,把一坛子都干了。之后,他就……他就……”

洛姐姐伤心的泪水滴在了大哥的胸口:“我也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为了控制住自己,他不停地拿头撞柱子,无论我怎么拦,他都不肯停。说只有疼痛,可以压制住心中的火焰。我心疼不过,就砸碎了一个瓷杯,把碎片塞进他的手里,叫他捏着。伤了手,总比伤了脑袋要好。”

府医施针的手一个哆嗦,差点扎错地方:“你说什么?你心疼他?这么说,洛小姐是接受我们赵将军了。谢天谢地,菩萨保佑,赵将军终于有人要了……”

一番救治之下,赵赟无碍了。

只是经历过失血过多、催吐、灌药等等操作后,身子有些虚弱。

荆月愧疚又不解道:“明明风公子的手下交给我的时候,说明了剂量,我听得十分清楚,一五一十地交代给了洛小姐。”

洛姐姐安慰她道:“不关你的事,我想是赵赟体质的关系。他是武将,身子彪悍,寻常人的饮酒数量,在他身上并不适用。三五杯不见效,自然是要继续喝的,可没想到,药劲儿这么大。”

我接着道:“更没想到,大哥的自控力这么好,他宁愿撞柱受伤,也要保全姐姐成亲前的清白。这样的男子,世间少有,把姐姐交给他,我很放心。想来,好事将近,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改口喊你嫂子了。”

洛姐姐娇羞地横了我一眼。

调侃完后,我正色道:“都怪我不好,一切都是我引起的,若非我让你问大哥,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

洛姐姐道:“千万别这么说,我俩是好姐妹。虽然这次闹出的动静不小,却让我看清了赵赟对我的真心,可谓是因祸得福。睿姑的事情十分重要,等他好点儿了,我会继续询问。”

“可是……”

“别可是了。过去十九年的事,你从何查起?岁月足以抹杀一切。相爷不肯配合,唯一的方法就是问你大哥……”

“也许,还会有别的办法。”荆月蓦地开口道。

“什么办法?”我和洛姐姐异口同声。

“带睿姑,故地重游。也许,她会想起些什么。”

“不可!”我严词拒绝了。

万一,我娘真有痛苦不堪的经历,我这样做,岂非害她?

我爹不肯认她,或许就是为了保护她。

“可是属下以为,薛相是个奇女子,她的心性,远比一般人坚韧。夫人,你想一想,如果换做是你,愿意带着一片空白茫然地走下去,还是找回既有痛苦又有快乐的过去,明明白白地过一生?”

荆月的话,让我重新展开了思考。

她说得不错,我们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决定她人的人生。这不是对方想要的,我们便不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去做她不喜的事。

荆月轻柔道:“夫人是个有思想的女子,一定听得懂我的话。如果还是无法确定,不妨去问一问睿姑,听听她的意见。”

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同意了。

睿姑正坐在一棵柳树下,看着小如、小意。怕吓坏孩子,她又戴上了竹笠。

我把荆月的想法一说,睿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哪怕,我告诉她有可能记忆中有让她痛苦的事,她也坚定地想要寻回过去。

她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轻轻地摇着,小如小意见了,“咯咯咯”地笑。

“年年,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我摇头。

她叹道:“是生命的缺失,是对过去的一无所知。有了这‘痛苦之罪’,其他的便不算什么了。”

可是,我们要怎么逃出府呢?

爹爹把府邸守得水泄不通。

我们为难之际,洛姐姐来了。

“我已把睿姑的事告诉了赵赟,他感到很惊讶。他说自己当时还小,再加上多年不见,薛相身形有所变化,认不出也是常事。”

的确,睿姑这些年为病痛所折磨,身子大不如前,瘦了,精气神也不比以往。大哥无法辨认,情有可原。

洛姐姐接着道:“赵赟说,你若真想问,何须弄得这样麻烦,直接找他,他必知无不言。他说,他一开始虽然对你有过敌意,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后来的时光,你们情同亲兄妹。再加上睿姑对他有救命兼抚育之恩,他比你更想知道真相。至于相爷那里,他不会站队。他和你一样,要的是真相。”

前面几句,真是冤了我了。我从未记恨大哥,也没想着要隐瞒。只是怕他和爹爹一个心思,帮忙不成还泄密。

听到洛姐姐如此传达,我终于放心。

“大哥还说了什么?”

“赵赟说,薛相当年的确不喜欢腹中的孩子。甚至,想要偷偷打掉。那时他还小,不懂,想当然地以为,薛相是怕有孩子耽误处理朝政大事。如今想来,确实可疑。”

“这么说,我不一定是爹爹的孩子了……”我如被惊雷劈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不,不会的!爹爹对我这么好,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

因为最后一句话,并不成立。

我的养父,亦不是亲生,可待我,与待江月月无差。

这世上有一种感情,叫爱屋及乌。

我迫不及待想要寻找真相,推翻这个可能。

洛姐姐劝慰道:“年年,你先冷静一点,未到最后一刻,凡事做不得数。你大哥能体会你的心情,与他的暗卫打过招呼了,自由出入相府,不成问题。”

我抓住她的手:“帮我谢过大哥。”

洛姐姐道:“自家兄妹,何须客气。暗卫不止会助你出去,到时还会分出两人在后面跟随保护。薛相的府邸已经尘封许多年,没有皇上旨意不能进去。你和睿姑一定要快去快回,千万别留下破绽。”

“嗯。”我重重地点头。

收拾东西,决定夜晚出发。

薛府,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