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我焦急地问。
“相爷说,华大夫是江湖骗子,命人将他赶出京城,永远都不能回来!”
不可能!
小意的病是华大夫治好的,此事爹爹也知道。当时我们并未言明华大夫的真实身份,只说是个民间神医。而此次关于“以囚为试”的想法,我们还未提起。
爹爹他何以对华太医产生这么大的敌意?
我沉吟着,道:“只有一个理由。”
荆月率先替我将答案说了出来:“相爷是怕华大夫医术太高,治好睿姑的脸!”
我郑重地点头。
除此之外,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荆月叹了口气道:“相爷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是啊,他为何这么怕睿姑的脸复原?
如果睿姑真的是他的小师妹李萱,他何必做贼心虚。
我叮嘱荆月:“大哥心眼儿不深,不是爹爹的对手,爹爹随便问两句,他就守不住了。所以找他帮忙,不切实际。现在我们能求助的只有风子岩了,你去找他,让他想办法把华太医留在京城,以后再作打算。”
“是。”荆月转身就走。
我叫来喜嫂子和管家夫人,让她们看好孩子。独自一人,去找爹爹。
见到我,他很惊讶:“年年,你怎么又来了?”
我挤出一个笑容,试探道:“爹,我已经想通了,你说得对,不能因为我对母爱的渴望而乱认娘。睿姑虽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按照辈分,我得叫她一声姨,也算是亲人了。姨的脸为人所毁,常为此心伤,您认得许多宫中太医,不知可否请来家中,为睿姑诊治?”
爹的脸微微沉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宫中那些太医,多擅调理身子、妇人暗疾、刀剑伤痕……虽然医术高明,可术业有专攻,在这方面,还不如民间大夫。”
我心中了然,顺着他的话道:“那就请爹爹费心,立时派人去请民间大夫。”
爹爹迟疑道:“睿姑的脸十分严重,我得好好去打听打听。民间大夫中,也多有浑水摸鱼、招摇撞骗之辈,须得打听仔细,才能不叫睿姑希望落空。”
这是跟我打迂回战术呢。
我假装惊讶道:“爹爹没有架子,常与百姓一起,这么多年,难道一个好大夫的名讳都没听过吗?”
爹爹叹息道:“寻常百姓,吃饱都成困难,哪有闲钱看大夫?”
“乡绅豪富,爹爹打交道的也不少啊!”
“爹不屑与他们为伍,没有过多攀谈。”
“那上回给小意看病的华大夫呢?”
爹爹拂袖道:“说起这人,爹就来气!他就是个神棍,误打误撞才治好小意的。今日我不过让他看个头疾,他竟然开了人参、灵芝、鹿茸等大补药材,还说要从他那儿抓,否则拒不医治。这般视钱财如命之人,我怎放心把小师妹交给他!”
看来爹爹早有准备,谎话编得一套一套的。
我继续逼他:“可睿姑的脸,总要找人医治的,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爹爹道:“年年,你别着急。爹不是说了吗,等战事一了,国家稳定了,爹就带着你们回老家。以前啊,爹看你踌躇满志地想要为国尽忠,可现在,你的热情也淡了许多。”
爹爹看得很透。
我的确对朝廷很失望。
不是站在百姓的角度,而是站在赵年年的视角。
从大局来看,皇上是个好君主。可是,他的帝王之术对忠臣太过残忍。
我的心委屈了,便不能再心无旁骛地做我的女官。
这一点,我不如爹。
他这十九年,一定过得很辛苦。
想到这,我的心慢慢地变得柔软。
爹爹还在絮絮地说着:“实不相瞒,自从你娘出事后,爹对京城这个地方也很失望,迫于肩上的责任,坚持到了今天。不过,我们很快就能结束这样的日子,回到乡下,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自由又快乐的日子。没有朝廷大事,没有官场倾轧,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算计暗害……”
爹走到了窗口,向往地看着天上的云:“到时,我们一家,一起在饭后去看晚霞,看河里的大鱼吐泡泡……我会在院子里种一棵大树,树上结满了果子。小如和小意手脚灵活爬上去,一兜一兜往屋里运……再收几个学生,像师父那样将学问传承下去……至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云卷云舒,肆意快活……”
他说得很慢,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期待。
我受到感染,没有再追问下去。
爹是个好官,也是个好父亲。虽然他有诸多缺点,可在他的优点面前,那些都不值一提。
他从来没有抛弃过睿姑的念头,哪怕她是天底下最丑的女人。
我想,他是有苦衷的。一个人默默地咽下,为的就是不让我们担心。
一个时辰后,荆月回来了。
她说风子岩答应了。
风子岩此人言出必行,能力又强,我很放心。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以囚为试”的希望算是落空了。
荆月出主意道:“夫人,也许你可以敞开心扉和相爷探一探。”
“嗯?”
荆月说着自己的想法:“你和相爷虽是亲父女,可你们都有彼此隐瞒的地方。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对相爷,是不是没有对主子那样信任?同理,相爷对你,也有隐瞒。”
荆月说得很有道理。
我试着站在爹的角度,去理解他:“或许,爹爹知道皇上心悦娘亲的事。为人臣子,他看破却不说破。他怕娘的脸治好了,会被皇上抢走……”
还未说完,我就摇头否定了这一切:“不,皇上在这一方面算得上君子,年轻的时候未横刀夺爱,现在未必会强纳臣妻。况且,爹爹与娘亲还有了我,有了子嗣的妇人,皇上更加不能明抢。”
荆月小声道:“夫人,你还记得那个流言吗?”
我见她神色有异,问:“哪个流言?”
荆月犹疑着:“就是……就是薛相在成亲前,被……被人……”
我立即否定:“我在与成瑜成亲之前,也遭受了一模一样的流言。可见流言乘势而起,扩散得极快……”
荆月道:“旁人说的,可以不信。但如果是赵将军所说,便值得好好琢磨。”
“大哥不曾说过。”我斩钉截铁道。
“事发前,多少会有些蛛丝马迹。我曾听赵将军提过一嘴,好像薛相对腹中的孩子并不期待。这些事,原本不是我该说的,怕伤到薛相名节,更怕伤了夫人的心。可思来想去,唯有‘不想隐瞒’四字。”
荆月说着,握住了我的手。
“要想走进相爷的心,什么都得试着去做。我知道夫人也许接受不了这样的可能,但我会一直陪在夫人身边,直到拨开云雾,查明真相。”荆月真挚道,“如果说,以前跟着夫人,是因为主子的缘故,现在,则是真真正正把夫人当成了家人。”
她说得诚恳,让我有了听下去的耐心。
“主子与夫人有一点极其相似,便是眼里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主子身边,大多是男子。男子多粗心,他们说话直接,做事也直接,只论任务成败,不懂得如何去关心别人。包括我的哥哥,也是如此。可夫人不一样,知冷知热,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所以,我一直想着,要为夫人分忧。不知,夫人可否愿意?”
这样动情的话,我没有办法拒绝。
其实,情感上我不能接受,理智上,我亦怀疑母亲的过去。
于是我点了点头,以示回应。然后找到洛姐姐,请她帮忙去套大哥嘴里的话。
月高高地升起来,树影重重叠叠。
洛姐姐暖了酒,请大哥同饮。
大哥像个孩子似的,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好不容易逼着自己抿住,不一会儿又咧得老高。
洛姐姐的酒,是荆月特地准备的。
她说:“我早就知道夫人开明,所以特意问风公子讨的。就是功夫最好的人,三杯下去也会醉。”
我清楚地看到她发间的一支碧玉合欢簪子,问:“簪子哪儿来的?”
荆月蓦地红了脸,小声道:“风家铺子给的。”
我有些了然,故意道:“是风家铺子给的,还是风子岩给的?”
她的头更低了:“风公子说,这簪子的样式过时了,京中的夫人小姐们都看不上,与其放着浪费,不如物尽其用。”
“是吗?”我揶揄地笑笑。
推开窗,风中阵阵花香。
荆月着急了,追着我解释:“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背对着她:“哦,是哪样?”
“风公子对我,不过是……”
荆月刚开口,就被一阵急促的嘶叫声打断。
“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快救命啊!”
这声音,是洛姐姐!
她出事了!
我当机立断,挽住了荆月的手:“快,去洛姐姐房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