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
风子岩叫来了华太医,为首辅诊治。
华太医细诊之后,肯定道:“首辅的晕厥,并非偶然。他的心跳、脉搏、面色,方方面面都十分正常,照理说,不该是如今这种状况。”
赵赟有些急切:“您的意思是,就连您也查不出我爹晕厥的原因?”
华太医点头:“是,但又不是。”
“请华大夫赐教。”这回开口的是洛英英。
华太医道:“老夫的医术虽然比不过神医华佗,可在当世,也算是罕有敌手,是以,老夫相信自己的判断——首辅无碍。既然从病理上推出无碍,那么首辅出事定然另有玄机。据你们说,淑妃与监正有所勾结,老夫大胆推断,首辅是中了监正的招。当然,这只是老夫的猜测,要想验证,得另找术士验证一番。”
华太医一语惊醒梦中人,风子岩立即利用人脉去寻道行高深的术士。
奈何时间紧迫,真正的“活神仙”难找。不过,通晓二三的倒是请来几个。
风子岩将他们分开,一个一个进入首辅的屋子,最后得到的结论,大同小异。
首辅的命格,被人动了手脚。
命格被压制,所以醒不过来。
风子岩问他们可有解救之法,答案皆是——布局之人道行太高,他们无能为力。除非,找一个道行更高,或者差不多的,才能解此困局。
三人愁眉苦脸。
民间藏龙卧虎,未必没有隐于市的高人。可真要寻找,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十年八载都找不到。
一筹莫展间,门房来报:“大皇子妃求见。”
洛英英站起来,道:“快,请琰琰进来。”
成琰琰在成瑜打仗期间,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婴,怪招人喜爱。
她是皇子妃,锦衣玉食,原该长得珠圆玉润,可洛英英看到她,只觉得憔悴。
“洛姐姐,赵大哥,风公子。”琰琰抱着孩子,一一给大家见礼。
她在他们面前,没有身为皇子妃的傲气,仿佛还是以前那个年纪最小的妹妹,在见到哥哥姐姐时永远怀有敬意。
洛英英扶着她坐下:“这个时候,你怎么带着孩子出来了?”
成琰琰道:“越是这个时候,淑妃之流越不敢对承平动手。夫君已经出事,若孩子再有个好歹,做得太过,反而会摧毁父皇对他们的信任。”
“有理。”洛英英接过孩子,示意成琰琰喝口茶稍作休息。待成琰琰喝完,她才道:“你此次前来,想必有要事与我们说。”
成琰琰点头:“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我做不到事不关己,所以过来,和你们商量。”
说着,她叹息了一声:“如果首辅没有晕倒,或能改变局面。可现在……局势对我们非常不利。我怀疑,首辅是被人陷害的。”
赵赟肯定了她的说法:“我们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找了术士来看。”
他将术士们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琰琰。
琰琰托着腮,思忖后道:“监正与淑妃勾结,想要的是权。权之一字,**甚大。人往高处走,很少有人能拒绝得了**,假如给一条正道,走的意愿就会更强。”
洛英英道:“你的意思是……”
成琰琰抬起头来:“袁家代代占着监正之位,旁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取代袁家的位置。这份辛酸无奈,经过时间沉淀只会越来越沉,越来越痛。淑妃能得监正这个帮手,我们未必不能效仿。”
三人眼前一亮,皆明白了琰琰的意思。
琰琰偏头看向风子岩:“监副孙奇峰是个人才,也是有真本事的。虽然平日比不上监正袁随,但现在袁随身子受损,修为自然也大减,孙奇峰拼上一拼,未必没有唤醒首辅的可能。这事,还要多多麻烦风公子。”
风子岩摆手道:“不麻烦。以我和成瑜的交情,拉拢一个监副算什么。你等着,我这就去办。”
门帘一响,风子岩匆匆而去。
为了表示对监副的诚意,这一回,他亲自前去。
当天晚上,风子岩就带了一个人回来。
那人是个老头,含胸驼背,发须皆白,老态龙钟。
等到了内室,他将腰杆子一挺,摘下假发与胡子,露出了本来面貌。
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眼中神光熠熠。
洛英英与赵赟一见,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走上前去,喊:“孙大人。”
孙奇峰回礼,而后去看病榻上的首辅。
又叫赵赟拿出首辅的8字,一番测算后道:“首辅果然中局了!”
“能破否?”赵赟问。
孙奇峰道:“换在平时,怕是不能。但如果施术者受了伤,我有七成把握。”
他拿出纸笔,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大事先从小事成,深山松柏老苔青,安居须待马蹄健,心乱当从虎尾轻。”
“什么意思?”赵赟不解。
孙奇峰回答:“刚才我所断,乃是大贵命格之仙鹤凌云格。首辅乃当朝一品大员,拥有的就是此命格。可惜,被人做了手脚。”
“愿闻其详。”
孙奇峰解释:“仙鹤依松而长,首辅家中祖坟旁必有一棵松树。首辅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他命中对应的祖坟,就是薛师父的坟墓。我敢断定,薛师父坟前的松树被人砍了。仙鹤无松可依,自然倾倒。对应在首辅身上,就是晕厥。不信,你们可去查探。”
薛师父死时,赵睿与薛庭缚都在京中定居,所以他的坟墓,就葬在京中。薛庭缚还没来得将其迁回家乡,就遭人暗害。
薛师父的坟墓,不远。
赵赟立即派手底下马上功夫最好的暗卫去瞧。
天亮之前,暗卫回来了:“将军,薛师父坟前的松树,真如你所说,倒了一棵。”
此时,众人已对孙奇峰十分信服。
但赵赟还有一个疑问:“我已经认爹做义父,生死都是赵家人。按理说,祖坟有事,我也要跟着受牵连,可为什么,我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儿?”
孙奇峰道:“那是因为,赵将军曾在战场杀敌无数,身上煞气缭绕。这些煞气,对普通人来说,是不能承受的厄运,但对赵将军而言,却是一层保护罩。寻常的邪术,无法入侵。”
“哦。”赵赟恍然大悟,点点头道,“那么,我爹命格被压,该怎么破?”
孙奇峰郑重道:“仙鹤凌云格,针对的是仕途运。此局已成,要想解开千难万难。所以只能另辟蹊径,抬高另一种运,用另一种运产生的气,将首辅唤醒。”
“什么运?”赵赟、洛英英异口同声。
“桃花运!”三个字落地,孙奇峰又念起了诗,“雁落平沙多渺漠,鸳鸯并美忽飞惊,若还问我前程事,两树花开一子成。”
增强桃花运,有两个法子。
一是布六芒星阵。此阵威力极强,广撒渔网,招桃花速度极快,但有可能招到烂桃花。初时或许恩爱,但等到日久,阵法失去效力,两人的感情,就会出现危机,甚至破裂。
第二个,则是施古铜钱法术。
此术,可以精准地促成一对鸳鸯。
要求极高,需要准备至少三枚五帝钱。
所谓五帝钱,即秦半两、汉五铢、开元通宝、宋元通宝、永乐通宝,对应的分别是秦始皇、汉武帝、唐玄宗、宋太祖、明成祖这五个帝王,青铜所制,能量巨大。
过程倒是简单,只须将写有男友双方生辰8字的纸条,放入桃木盒中,压上三枚五帝钱,盖上红布,放置其中一方的床底下,即可生效。
然而经过千年流转,五帝钱早已不知所踪。
洛英英犯了愁:“只有这两个办法吗?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孙奇峰回答:“若是别人所施术法,尚有其他可能。但这是监正袁大人所施,非得用更加霸道的阵法压制才行。我修为不如他,只能借助强大阵法。五帝钱难寻,或许我们可以将就着使用六芒星阵……”
“不!”孙奇峰话音未落,风子岩就打断了他,“你说的五帝钱,我们风家祠堂里有。不多不少,正好三枚。实不相瞒,风家有今日,离不开风水的加持,这三枚五帝钱,一直在增强我们风家的气运。”
怪不得,风家能以普通商人的身份,官商通吃,一步一步做到天下第一商。
洛英英踟躇道:“这三枚五帝钱对风家如此重要,你若拿来,影响了风家的气运,可如何是好?”
风子岩一脸无所谓:“风家作为商人,已经站到这个位置,再往上,就是入仕了。高处不胜寒,伴君如伴虎,没了这五帝钱,焉知非福?”
“你爹那里?”
“瞒着就行。我去找三个赝品,暂时顶替着。”
孙奇峰道:“洛小姐不必太担心,只要桃花一结,阵法完成,这三枚五帝钱就结束了使命,到时候原模原样地放回去就成。”
风子岩颔首:“有孙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取。”
洛英英望穿秋水地等着,风子岩却迟迟不回。
她的心**啊**啊,恨不得跟随风子岩一起回风家。
夜沉沉。
风家祠堂。
风子岩摸黑溜了进去,伸手去拿供桌上的三枚铜钱。
可手一碰到,祠堂的门就骤然关闭。风子岩心叫不好,定是触动了机关。
风家有的是银子请来最好的机关大师,来保护家族的财产。
只是,风家所有的机关他都知道。今夜触发,绝不是偶然。
想到这里,风子岩不敢乱动,站在原地,对着空气大喊:“爹!爹!”
一个四十多岁中年男子自祠堂内室出来,手里拿着一盏昏黄的灯。
他看了风子岩一眼,道:“岩儿,你可真是爹的好儿子!”
风家能发展壮大到全国首富,多亏了风家老爷子。
谁也不敢小瞧了他,风子岩更加不敢。
他一听老爷子的话,就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根本瞒不过去,索性不再遮掩,直接道:“爹,孩儿要借三枚帝王钱,救醒赵相。”
“借?”风老爷嗤之以鼻,“你这个样子,是问我借吗?”
风子岩汗颜:“这不是怕爹拒绝吗?”
风老爷语重心长道:“爹能有今日,靠的无非两样,一是自己,二就是这帝王钱。两者缺一不可。为了将产业做大,爹除了诚信经商,顾客至上外,还谨小慎微,左右逢源。这些年爹付出的努力,你不会不看在眼里。至于这帝王钱,来得更是不易。咱们风家站得高,若无帝王钱祥瑞之气庇佑,早就被人害了。树大招风,帝王钱挡住了一阵又一阵的风。如今,你却……”
风子岩解释:“爹,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借一下,用完就会还回来。”
风老爷深深道:“我知道,你请了司天监的监副孙奇峰。想必,他要用这帝王钱为赵睿做法。可是,此举冒险。万一失败,你牵扯在其中,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涉及朱家皇权,败了就是掉脑袋的事儿。
风子岩明白爹的忧虑。
可是,他与成瑜是好兄弟,成瑜救过他的命,他曾戏谑地说过,好兄弟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虽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的语气像开玩笑,内心却一片赤诚。
假如首辅不醒,无人对抗淑妃与监正,那么两日后成瑜一回京,就会被当作乱臣贼子当场诛杀!
风子岩不能不坚持。
他坚定道:“爹,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而且,你对我寄予了厚望。你希望我走你的道路,将风家的生意做大做强。你有你的理想,不只看中大礼这份疆土。你想将生意做到海外,将大礼的丝绸、瓷器、茶叶等传播到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风老爷震惊了:“你……你懂我?”
“是的,我懂。”风子岩点头,“你是我爹,我怎会不明白?我记得我从小玩世不恭,让你伤心又头疼。只是,人各有志,我喜欢仗剑江湖的快意,喜欢自由自在地生活。我不想做生意,不想挣那么多银子,人之一辈子时光有限,不如快意恩仇来得潇洒。可是……”
风子岩话锋一转:“现在我懂了,人活一世,身上必须承担点什么。每个人都是自己,却又不只是自己。成瑜上阵杀敌,是把自己当成了大礼的子民,除了爱家,他更爱国。打仗的钱从哪里来?国库!国库的银子又从哪里来?税收!山上的亭台,山下的路,河岸的堤坝,河上的桥,塞外的长城,守城的兵马……桩桩件件,都离不开税收。而爹爹你,凭借一腔拳拳之心,每年都为大礼贡献千万两白银。你虽不是侠客,也不是将军,可你豪气干云不输侠客,一身正气不逊将军。你是真正的英雄,是悲悯众生的神明。做您的儿子,我很骄傲!”
这是风老爷第一次从风子岩嘴里听到如此深刻的话。
每一句,都发自肺腑。
风老爷的眼睛湿润了。
“爹,孩儿以前浑浑噩噩,错把纨绔当洒脱,孩儿大错特错。正是因为交了成瑜、赵赟、洛英英、赵年年这些朋友,我才有了今日的领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淑妃与监正心术不正,如果江山让他们这种人掌控,黎民百姓就没好日子过,我们风家也会遭到灭顶之灾。爹,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您就让我为家国出一份力吧。”
风老爷沉默不语。
风子岩见状极了,双膝一曲跪了下来:“爹,您就成全孩儿吧。只要度过了这个难关,您叫孩儿做什么,孩儿就做什么。孩儿会好好学做生意,会和您一起将大礼的货物卖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孩儿还要挣许许多多的钱,上缴国库,富国强兵。”
祠堂里封闭无风,灯油幽幽地燃烧着。在这样昏暗寂静的环境中,风老爷好像听到了风子岩的心跳。
强劲、有力,在躯体的包裹下,迸发出雄浑的力量。
风老爷的眼泪在这一瞬间涌了出来,洇湿了眼尾的皱纹。
他想,自己一把年纪了,在孩子面前流泪多丢脸,于是抬起头,眨眨眼,强行将眼泪逼了回去,仍旧板着一张脸,维持着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尊严。
他好高兴,觉得这是他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日子之一。他多想像十几年前一样摸一摸风子岩的脸,然后告诉他一句:“孩子,你长大了,我作为父亲,感到很欣慰。”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郑重地将三枚五帝钱放在了风子岩的掌心,饱含慈爱地说:“你那三枚,是假的。这才是真的,是爹送给你的礼物。小伙子长大了,有自己想做的事了,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有什么事爹给你兜着!”
风子岩拿了钱,激动得不知怎么办好,蹿起来,对着风老爷就是一个熊抱。
“谢谢爹,我走了。”
风老爷挥了挥手,仿佛很不待见这个儿子似的。
等到风子岩没影儿了,他才感受着身上被风子岩抱过留下的温度,摸了摸鼻子,说:“这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