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日当空。
刑房无比闷热,一丝风也没有。
我焦急地等待,终于等来了圣旨。
皇上下令,释放我与大皇子。
有宫女带着我去洗澡,给我换上干净的衣衫,还端上精致的佳肴,让我享用。
我叫住一人,问道:“我爹呢?”
宫女只是摇头。
在刑房里关了一天一夜,我已饥肠辘辘。吃过饭后,宫女指着一张床道:“小姐可在此处休息。”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多少可以猜到是我爹或我娘之故。他们进宫了,我也就放心了,正好浑身被绑得酸痛,躺一躺也是好的。
我实在太疲惫了,一沾枕头就昏昏欲睡。
梦中,成瑜的兵马进京了,皇上设下陷阱,抓住了成瑜。
我慌乱地大喊,求皇上放了成瑜,皇上却露出狞笑,说要把成家斩草除根。
紧接着,我的两个孩子被抱了上来,皇上一手抓着一个,悬空在城墙之上……
我猛地被惊醒,睁开眼见到一张放大的脸。
这张脸,与梦中无二。
我“啊”地惊叫一声,吓得浑身哆嗦。
皇上直起了身子,收回伸到一半的手:“朕只是看你睡得熟,想要替你掖被子……”
我忙坐起来,想要下床行礼。皇上拦住我道:“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在我脸来回扫动,看得我很不自在。
我摸着脸,道:“难道是臣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皇上摇了摇头,道:“没有,你很漂亮。你跟你母亲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像。是朕被蒙蔽了双眼,这么久时间也未认出你。年年,你受委屈了。”
我大感惶恐:“皇上言重了,微臣不委屈。”
皇上继续摇头:“父皇这么多年没有陪在你身边,让你在民间受苦,怎能说不委屈呢?”
我猛地一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皇上,您说什么?微臣知道了,您一定是在跟微臣开玩笑。”
他正色道:“不,朕没有开玩笑。朕见到你娘了,她现在就在宫里。是她告诉朕,你是朕的亲生女儿……”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哀嚎:“不,我不接受!”
如果我是他的女儿,那爹爹怎么办?尽管只有短短一年多时间,爹爹对我的爱却无私又纯粹。
万一消息传到爹爹的耳朵里,他怎么支撑得住?
“失去”这两个字,在他生命里已经出现得太多太多。
我急得快要哭出来,碍于皇上坐在床前,才忍住没有流泪:“我爹呢,他知道这件事吗?”
皇上十分欣喜:“朕还以为,要你接受事实需要时间……看来,你我父女真是血浓于水……子柳现在就在皇宫,待会儿就会来看你……年年,朕允许你认他为义父……”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我却只觉得厌恶。
我在很久以前就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妆改眉眼更是有力的证据。可是,皇上说的“血浓于水”我体会不到,眼前闪现的,只有与爹爹在一起的种种画面。
我看到皇帝是畏惧的,愤恨的,不敢展示自己的真性情,只能靠臣服的面具来保护自己。
再不愿,还是顺着他的话叫了声“父皇”,刚想问是不是可以放了成瑜,就有太监来报。
“皇上,成元帅反了。”
太阳穴猛然一跳,将我骇得差点窒息。
我在惊惶中迅速爬下了床,冲着那人呵斥:“你胡说,根据马的脚力,成瑜的大军明天才到京城!更何况我了解他,一定不会造反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太监受我猛喝,抖了一抖,脸上表情像要哭出来,却仍然没有改口:“奴才……奴才没有说谎……成元帅的人马,如今正聚集在城门之下,说再不打开城门,他就要硬闯了……”
“混账!”皇上勃然大怒,“朕有意饶他一命,他却真的反了!”
我在情急之中抓住他的袖子:“父皇息怒,成瑜不会做大逆不道之事,让女儿随您一同,将话问个明白吧。”
上一刻,他是慈父。我以为,他能听进去我的请求。
可是他无情地抽走了衣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都兵临城下了,还有什么误会?成瑜今日,非死不可。”
说罢,拂袖而去。
我赤着脚追出去,却被他下令软禁:“看好公主,哪儿也不许她去!”
紧接着门被关上,太监们在外上了锁。
我心急如焚,不停地拍打着,好话说尽,连哭带闹,什么法子都用了,那些太监还是油盐不进。
没办法,我只能剑走偏锋。
拿起烛台,故意对着外面大声道:“既然今日夫君必死,我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夫唱妇随,夫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成瑜,黄泉路上孤独,我这就来陪你!”
小太监慌了,门外响起了开锁声。
“公主,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您要是出什么事,您的孩子怎么办?”
另有一个小太监偷偷地说:“咱们先进去,将公主拿下,绑起来,嘴里塞上布条,这样定不会出事。”
开锁的小太监压着声音道:“你疯了,连公主也敢绑?”
“总比把人看死了要好。”
“也对。”
两人商量好了,推门进来。
我早早地躲在门背后,眼疾手快用烛台砸晕了一人。
另一人想要高声叫唤,被我威胁制止了。
我将烛台尖针那一端放在脖子边上,态度坚决:“如果今日不叫我踏出这个门,我就死在这里!”
他试图说服我:“公主,你冷静一些……”
我微微用了点力,尖针划破了血肉:“你再说一句,我就往里加深一寸!”
小太监为难极了,又害怕得紧,想要劝慰,最终一个字也没敢说。他瞅了瞅一边放置着的花瓶,选了个样子普通的,鼓起勇气,往自己头上一敲。
随着“哗啦”一声脆响,小太监倒在地上。
已然被他自己砸晕了。
我对着他说了一句“多谢”,没命似的往城门口跑。
一路有人传来异样的目光,都被我无视。
此时距离皇上离开已有一段时间,我的心里充满了担忧。
但愿,成瑜可以化险为夷。
似是在应和人间的惨事,天上下起了小雨。
成瑜骑马立于雨中,身下的马儿刨动着蹄子。
他是看了皇上的圣旨才连夜赶来的,只带了精锐部队。虽然人马皆有些疲惫,可心中的信念却支撑着他。
圣旨上的内容,他永远也忘不了——反贼成瑜,拥兵自重,通敌卖国,应诛九族!
他不服,要求面圣。
可念圣旨的公公却说:“咱家劝你,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你的妻子儿女,如今就关在刑房之中,皇上说了,你若引颈就戮,就赏你们全家人人全尸!”
他仔细地看了那圣旨,上面盖的章真真儿的,确是御玺。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心中恨意烧成了烈焰——自尽,全家人都得死;挥兵入宫,反而还有一线生机。
他当机立断,挥刀割开了太监的脖子,并叫人将太监带来的人一并杀死,连夜赶路攻向皇城。
禁卫军统领还未收到皇上最新的消息,仍是坚持执行“杀无赦”这一套。
他见着成瑜,一丝谈判的耐心也无,叫人在城墙上布好了弓箭,霎时间万箭齐发。
成瑜被激怒了,闭上眼,又睁开。
马儿奔跑,疾风在两侧恭送。
“撞门!”作为大礼的战神,他太懂如何最快地攻破皇城,是以早就准备好了撞车,在盾牌的掩护下前进。
“轰”的一声,城门响起了巨震。
再这样下去,皇城守不住了。
不堪再承受力量的城门摇摇欲坠,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失败。
正在这时,皇上在众人簇拥下走上高墙。
太监递上传声筒,皇上的声音远远散开:“反贼成瑜,速缴械投降,否则,朕让你死无全尸!”
成瑜受够了他的威胁,在心里说:“是吗?那就试试看!”
可因为惦记妻儿,到了嘴边的话又变成了:“我的家人在哪里?”
不待皇上回答,一个士兵跑到他的身边:“将军,刚才有人从城墙上扔下来这个东西,用箱子装得紧紧的,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箱子的木质十分不错,有着巨大的韧性,从这么高的地方丢下来,只有轻微损坏。
成瑜有预感,里面藏着的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挥刀一砍,箱子裂成了两半。
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从里面骨碌碌地滚了出来,成瑜瞳孔骤然一缩。
就算全天下人都不认识脑袋的主人,他却一眼就可以认出。
男儿的热泪滚滚而落,成瑜双眼通红。他抬起头,高声长啸:“昏君,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马儿掉头,往远处跑去。
太监在皇上耳边拍马:“皇上,成瑜跑了,一定您龙威太盛,吓得他屁滚尿流。”
雨,下得更大了。
成瑜在一处远近适合的地方勒住缰绳,调回马头,抽出背上的弓箭,对准了城墙上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