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娉婷出生后,母亲就难产而亡。

她的母亲,身份并不尊贵。只是赵府里的一个丫头,做些杂扫的活计。

赵睿为人简朴,生活简单,起居出行,打小便是自个儿解决。当官后忙于国事,才雇了两个小厮。

皇上数次想要赐几个面容姣好的丫鬟给他,都被他拒了。

后来想着要迎娶薛庭缚入府,才买了两个丫鬟。

一个叫婉翠,一个叫婉玉。

是对双生的姐妹,因家境贫寒而被父母卖到了黑市。赵睿正是在带人突袭黑市之时,见到了姐妹俩。

五官清秀,然而实在不怎么美丽。或许是因为受人贩子虐待,风餐露宿,显得整个人都面黄肌瘦,所以至今还未有买家。

赵睿原本想遣送她们回去,但她们死活不肯,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

赵睿明白,回家以后,她们依然得不到善待,下一回,不定被卖到何处。

而更加打动他的,是姐姐婉玉的一番自荐。

“大人,民女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打扫、缝补。民女看您衣着朴素,想是身边无人伺候。但来日您总要娶妻,就让民女跟您回去,替您收拾家中,到时夫人进府,民女自当尽心竭力伺候夫人。”

“只要管吃住就成。”最后一句话,婉玉小声地说。

赵睿被说动了。

这个叫婉玉的姑娘,真的很聪明。

赵睿的衣裳,岂止是朴素这么简单。洗得发白,甚至还有个洞。府里若有女眷,早就给补上了。

观察如此细致的丫头,正好伺候庭缚。赵睿暗暗地想。

他将姐妹俩带回了家中。

府里正式有了丫头。

赵睿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当了大学士。在内阁之中,虽处最末,却也是名副其实的宰相。

相处一久,两姐妹都芳心暗许。

可惜赵睿喜欢的,是另一个宰相薛庭缚。

那个女子,仅仅是提到名字,就能让天下所有姑娘都黯然失色。

两姐妹把心思偷偷地藏起来,不敢生出妄念。

然而到底是有所不同。

婉玉内敛,婉翠活泼。

婉玉只做分内之事,无用的话绝不多说一句。

而婉翠,心思则活络得多。

她知道赵睿每日处理公事很晚,要么在皇宫,要么在书房,要么在民间到处跑。每逢赵睿不在的夜晚,她总是烧好热水温着,等赵睿回来,就殷勤地端上一盆洗脚水。

赵睿拒绝她的触碰,却没有拒绝这一盆水。

劳累了一天,烫烫脚有利睡眠。翌日上朝,也能精神些。

洗脚水里时常会有花样。

有时是路边采的野花野草,如艾草、蒲公英之类。到后来,换成了一些略微值钱的中药。

赵睿自然注意到了,问她中药哪来的。

婉翠“不经意”地给主子看到自己手上的伤痕,嘴里却轻描淡写:“白日里奴婢闲来无事,便做些绣品去卖,得了银子也没处花,正好买些药材报相爷大恩。”

赵睿自是感激,但也仅仅是感激罢了。

婉翠这样寻常的女子,怎么能入得了赵睿的眼?

月亮一出来,没有人会注意到边上的星星。无论星星再多再亮,最惹人注目的永远是明月。

婉翠的心在赵睿日复一日的淡然中慢慢绝望。

她原以为,赵睿是个心软之人,姐姐一求,他就带她们回来了。那她只要对赵睿好,赵睿心情愉悦便会纳她为妾。

哪怕,做个通房丫头也好啊。

只要生了儿子,后半辈子便衣食无忧。

若是薛女相身子不佳,生不出儿子的话,她的儿子,便能继承整个相府。

婉翠越想越痴,却不料赵睿在感情一事上,从不心软。

她生出了恨。

恨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阻碍了她的大好前程。

当薛庭缚称病罢朝后,赵睿一趟一趟地往薛府跑。

婉翠的心也跟着跑了。

而这个时候,一个叫贵妇人找到了她。

贵妇人告诉她,薛庭缚称病是假,待孕是真。

婉翠不相信。

贵妇人斩钉截铁:“薛庭缚不知廉耻,还未出阁就与人苟合,珠胎暗结,不得已以布束腰。可孩子一天天长大,总归瞒不了人的。所以只能称病,然后偷偷将孩子生下来。”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婉翠的心都要碎了。赵相在她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是她连脚都摸不到的男人,可是薛庭缚,却做出让赵相蒙羞的丑事。

虽然两人并未定下婚期,可谁不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

更可恨的是,赵睿明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却向皇上请旨,说要娶薛庭缚为妻。

薛庭缚也答应了。

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更是被赵睿认下了。

婉翠无法理解,怒火中烧。她替赵睿不值,答应了贵妇人的要求。

不过是偷出赵相的一个贴身之物而已,小事一桩。

她没想到,就是她偷出的这样东西,使得陆月华成功骗得薛庭缚出门。薛庭缚挺着个大肚子坐在马车里,身后是“嗖嗖”的冷箭。马儿受惊乱跑,薛庭缚的身下流出了血。

她在情急之中拽过锦被,裹住了肚子。又将身子拱起,把孩子牢牢地护住。

终于,马车摔落山崖。

噩耗传来的时候,赵睿慌了,婉翠也慌了。

等到几天后搜寻到尸骨的时候,赵睿哭了,婉翠却笑了。

她以为薛庭缚死了,就没有人与她争了。从今以后,赵相就是她一个人的。

她比以前更关心赵相,对他嘘寒问暖,她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但赵睿就是个榆木疙瘩,无论她怎么做,赵睿都不为所动。她盼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终于,在薛相出事后的第二年,她兵行险招。

乔装打扮后去一间略微偏远的药铺问大夫买了一颗气味淡淡的致幻香,偷偷燃在赵睿的房中。

当她再次端洗脚水进去的时候,伤心过度的赵睿将她当成了薛庭缚。

他紧紧地拥住她,问:“师妹,你回来了吗?这次回来,便永远不要离开我。”

只一夜,她便怀了孕。

可惜好景不长。

孩子七个月时,赵赟在院中练枪。那是一杆红缨枪,枪头的穗子迎风飘飘。

也该是善恶有报,赵赟控枪的力度不准,一不小心,枪脱手离去,正好砸向婉翠,惊得婉翠往后倒去。

这一摔,孩子便早产了。

婉翠出血不止,没有保住性命。

她只看了女儿赵娉婷一眼,便彻底闭上了眼睛。

赵赟跪在产房外,小小的身子抖如落叶。一朵花砸到他的膝前,他在剔透的花露中见到自己惶恐悔恨的脸。

这一辈子,是他欠赵娉婷的。

他要用一生,去守护这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