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白玉梅花簪,回想着与成瑜认识以来的种种。

往事如潮,汹涌过,奔腾过,也有风平浪静的时候。

我与成瑜在感情中的优劣位置,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要想摆脱这个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强大自己。为的,不是配得上他;而是拥有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

我得逃出去,然后进入女子学堂。

这条路虽然艰难,但前头已经有人走过。第一个披荆斩棘的人,遇到的阻力远比我现在大得多。

我打心底里佩服那个女相。

据说,她出自寒门。

真要论起来,我的家世要比她好得多。

可是,成瑜权大势大,我根本不可能安然走出亭县。且不说他手底下的那些“眼睛”盯得紧,现在还有另外的人对我虎视眈眈。

我什么也做不了。

自由,成了一道无解的难题。

我百无聊赖地将梅花簪收入怀中,忽然有人匆匆往院里跑来。

荆月出去,问那人发生了何事。

那人远远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声在荆月耳边说着什么。荆月听后,过来跟我说:“年姑娘,主子有令,说你自今日起就搬离官驿到外边去住,我和小芋头两人会轮流保护你。”

我看着那报信的小厮慌里慌张的模样,心头产生一股奇怪的感觉:“出什么事了?为何这般突然?”

她撇开头,眼睛看着地面:“年姑娘还是不要再问了,主子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直觉告诉我,荆月有事瞒着我。

但她不想说,便是不方便让我知道。

我不欲为难她,道:“好,你等我收拾一下东西。”

她催促道:“那你可要快一点儿。”

然而才收拾到一半,又有人来找她:“小月姑娘,成大人叫你去前厅一趟。”

荆月叫我哪儿都不要去,在这里等她,说她一定快去快回,亲自陪我去客栈。

我答应了,叫她安心。

她刚走,又有人来。这一回,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锦服、雍容华贵的妇人。

一个红衣小姑娘扶着她,提醒着她脚下的台阶。

妇人展颜笑道:“娉婷就是贴心。”

我不认识这位叫娉婷的小妹妹,却从妇人的声音中听出了她的身份。

京城那一夜的噩梦再次袭来,这不就是成瑜那个可怕的母亲吗?

我至今还忘不了她当时说的话,以及语气中的寒意,可是她对这足足矮了她一个头的小姑娘,却是如此和颜悦色。

这小姑娘是什么来头?我未听说过成瑜有两个妹妹。莫非,小姑娘是王妃的侄女或外甥女?

我急急地将收拾好的包袱扔进床底,顺带着把成瑜的东西也扔了进去,又迅速换上一件发旧的外衫,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下人。

刚做完这一切,两人就掀帘进来。

丫鬟们在外面候着。

我急忙跪下。

小姑娘一看见我,就蹲下来对着我甜甜地笑:“咦,这位姐姐真俊。你是谁呀,怎么会在瑜哥哥的官驿里头。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这里的丫鬟。你叫什么名字呀?”

王妃闻言,一双美目立即扫向我的双手,见到我掌上的茧子后,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

“果然是个丫鬟,娉婷真是好眼力。不过……”

她话锋一转:“大白天的,你不去干活在这里做什么?”

我终于意识到成瑜为什么会叫人过来通风报信,让我离开。

原来是王妃来了。

王妃的势利我是见识过的,十分不好相与。她此次来,估摸着是来找我麻烦的。

我低着头,道:“奴婢见过王妃,奴婢是负责洒扫的。刚扫完地,正要出去浇花呢。”

“嗯。”王妃问,“这里只有你一人吗?”

我点头,眼睛的余光瞥见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裳。

王妃爱怜地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又问我:“这个院中,听说住着个叫江年年的姑娘,她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到她?”

我心中“咯噔”一下,冷汗直流,极力稳住身形,道:“回王妃的话,奴婢也不知道年姑娘去哪里了。”

小姑娘再次蹲下来,道:“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摇头:“奴婢不知。”

她的声音如银铃一般:“姐姐不知便不知,何须发抖呢。王妃娘娘常拜菩萨,待人和善,见着姐姐,欢喜还来不及。姐姐应该还有事要干,我们就不打扰你啦。”

她转过头去扶着王妃的手臂:“王妃娘娘,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咱们去别处看看吧。”

“好。”

待这二人走远,我才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

方才若不是那小姑娘帮衬着,我的身份就要被王妃识破。

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缠着”她儿子,她一定会勃然大怒。

我抖抖瑟瑟地摸过茶碗,喝了一口凉茶。

在放茶碗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瞧见床底下的东西。

我想起小姑娘两次下蹲的动作——

她早就发现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还将王妃引走。

我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似王妃这般经历过风雨的人,很快就会看出问题。然后走到一半又返回来,继续完成她的目的。

若被她发现我骗她,无疑是“罪加一等”。这种深闺妇人,罚人的手段不比狱卒温柔。

我以最快的速度钻到床下,找出了成瑜送的白玉梅花簪。然后疾走入旁边废弃的屋子,打开了机关。

王妃回来得比我想象中早。

我刚跳入地洞,就听到了衣裳“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赶紧按住机关,头顶的石门迅速合上。

王妃恰好在此时迈了进来。

她有些忿忿道:“本王妃这辈子最恨两种人,一种没有自知之明,出身下贱,还心比天高往上爬;另一种,便是满口谎言之人。”

小姑娘劝着:“王妃,您消消气。”

“要不是本王妃随便找了个下人问,知道那里除了小月和江年年,再无第三人,还真就被她给骗了。娉婷啊,你放心,这样的女人,本王妃绝对不会让她留在瑜儿身边。”

娉婷“嗯”了一声。

王妃又叹:“这里总共也就两间屋子,都找遍了,人怎么就不见了呢。刚才,本王妃明明听见声音是从这间屋子传出来的。”

“也许是耗子呢。”娉婷一边说,一边走来走去。

又过了一会儿,地面上响起东西挪动的声音。

王妃道:“娉婷啊,咱们好不容易来亭县一趟,十里镇就发生了命案。瑜儿这人总是把公事放在第一,都没跟咱们说上几句就走了,你可千万不要怪他啊。”

娉婷回答道:“怎么会呢,这是瑜哥哥的优点啊。娉婷以前经常听哥哥说起,觉得这样的瑜哥哥很有魅力。”

“这就好,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王妃愉悦地笑着,“只是不知,瑜儿何时才能回来呢?”

娉婷道:“说不好。我刚才听人讲,此案行凶手段十分残忍,怕是难破,瑜哥哥要想回来,少则两三日,多则四五日。”

“哎……”王妃长叹息一声。

接下来两人又絮絮地说了什么,随后声音消失不见。

我耐心地等了好久,直至声音完全消失不见,才重新按下开关。哪知这回石门开了,却另有东西压在上面。我伸出手推了推,硬硬的,不知道是怎么,无论怎么用力,都推不开。

再联想到娉婷方才说的,成瑜要“少则两三日,多则四五日”才能回来,心中一寒,莫大的恐惧盈上心头。

她们是故意的!

先派人引开小月,再联手对付我。而十里镇的那个命案,会不会也是王妃派人为之?为的,就是拖住成瑜。趁着成瑜不在,将我除掉!

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有地洞的?

是谁将消息透露?

这地洞狭窄,且不论吃喝,光是有限的空气,都足以杀死一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两天,还是三天。

还未与王妃交手,我便已经输了个彻底。

我绝望地蹲下身,紧紧地握着白玉梅花簪。簪头的琉璃发出暗光,在漆黑的地洞里像是一团飘零的鬼火。

我看着看着,泪水流了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