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夫随着王妃走出了院子,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王妃美艳的脸掩在树叶的阴影之下,显得有些狰狞。

“吴大夫,你老实告诉本王妃。江年年那个贱人,是不是怀孕了?”

吴大夫眼里露出恐惧之色,艰难地点了点头。

“呵……”王妃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森森寒气,“凭她,也配生下我们北陵王府的长孙?她算什么东西,跟姓孙的一样,出身下贱,靠着一张狐媚子脸勾引男人。本王妃一看到那双跟姓孙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就恨不得将它们抠出来。”

吴大夫战战兢兢地弯着腰,一声也不敢吭。

“刚才,你做得很好。反应够快,也够机灵。”王妃难得露出了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和颜悦色的笑容,盯着吴大夫道,“那贱人肚子里的孽种不能留!吴大夫,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吴大夫背后犹如爬上无数条细小毒蛇,整个身子都僵硬了:“王妃,此事不若再考虑考虑。江姑娘肚子里的,可是您的亲孙啊!”

“她也配?”王妃阴狠道,“若不是见瑜儿紧张她,本王妃恨不得现在就撕了她!吴大夫,你就告诉本王妃一句话,这事,你是做,还是不做?你若做,便还是瑜儿身边最受信任的大夫。你若不做,你的家人……”

吴大夫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王妃开恩。我做,我做!”

黑乎乎的药端上来,闻着刺鼻。

成瑜将药端到我身边,道:“来,我喂你。”

我心里生出恐惧和抵触,道:“成瑜,你不觉得王妃刚才的言行有些古怪吗?”

“哪里古怪?”他浑然不觉,勺子朝着同一个方向翻搅着。

“吴大夫刚才说的喜事,真的指我身子康健吗?”

成瑜吹了吹药,送至我的唇边:“不然呢,还有何喜?难不成你要他说,恭喜我们北陵王府有了长孙?”

我没有说话,探寻着他眼里的认真程度。很显然,他并未当真。只是以一种玩笑的口吻,极其散漫地随口一说。

“或许,真有这个可能。”我撇开头,试探着道。

他一愣,立即放下了碗和勺,来探我的脑门,过了一会儿,他松了一口气,道:“还好,没有发烧。江年年,你吓死我了。”

我不明白他是何意。

他向我解释:“不久之前你才自作主张地拿掉了我们的孩子,难道你忘了吗?江年年,你怎么可能有孕?”

我呆呆地看着床帐上挂的流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月月与北陵王的秘密,过去不能说,现在北陵王妃来了,更不能提。我像是掉入了一个漩涡,无论如何挣扎都爬不上来。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我像棋子一样操控。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被推到了如斯境地。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真诚地向成瑜道:“我可不可以,不喝这碗药?”

他察觉到了我眼中的严肃,警觉了起来:“你是担忧,我娘在药里下毒?”

他如今是我唯一的依靠,我告诉自己绝不能再和他发生冲突,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现在身子好多了,无须喝这又苦又涩的东西。”

“好。”他答应了,“明日我会派人与大夫说,停了此药。不过今日这一碗,熬都熬了,你且将就着喝。”

他又将药碗端起来,示意我喝下。

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

他的眼神由温柔变得凌厉,最后慢慢地变得冷漠:“江年年,是不是我太宠着你了,让你不知道分寸二字该如何写?你嘴里说着不怀疑,心里却认定我娘要下毒害你。是,我娘的确将你困在了地洞下面,可她是无意的,事后也十分后悔。我那样耐心地与你解释,以为你会谅解。哪知,你还是紧抓此事不依不饶。江年年,你究竟要我如何做?”

我自嘲地笑了起来,道:“成瑜,除了自由,我从未要求你做过什么。你不必作出一副情种的样子,口口声声地质问我。我的确怀疑你娘给我下毒,那有错吗?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我如何去相信一个差点将我害死之人?我只是希望你能重新在外面请个大夫回来,验一验这药。若药无问题,你要我如何谢罪都行。”

“不必了。”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变色。但是他的语气,比十二月的寒冰更冷。

他站起身来,第三次端起了药碗,仰起头,“咕嘟咕嘟”将那碗药喝了个干净。

“江年年,如今你可还满意?”

冷厉的话如刀锋划过,迸溅在耳边。

我想说:你不是怀胎妇人,此药对你无效。

理智封住了我的嘴,叫我咽下了所有的委屈。

我不能让他去查江月月的胎,绝不能!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空了的碗底,感觉自己像一朵横在暗夜里的云。

“你还有何话说?”他一步一步靠近我,高声质问我。

我抓着被角,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成瑜心情不悦,言简意赅地问:“谁?”

“是我,娉婷。瑜哥哥,我能进来吗?”

成瑜脸色瞬间舒展,周身的寒气消失不见。门明明没拴,他却亲自起身,去给赵娉婷开门:“赵小姐,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用身子挡着赵娉婷的视线。

赵娉婷吞吞吐吐道:“我……我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成瑜语声宠溺:“你有任何事,都可以与我说,不必拘谨。只是,这儿谈话有些不方便,我们到外面去说。”

赵娉婷有些委屈道:“是因为江姐姐在里面吗?我听说,江姐姐是瑜哥哥放在心尖子上的人,既然如此,瑜哥哥为何还要叫北陵王爷亲自来向我爹提亲呢?如果真是这样,瑜哥哥将娉婷当成什么人了?”

她的话小声而软糯,却十分清晰地顺着风送入了我的耳朵。

原来,她漏夜前来,是想宣告自己正妻的身份。而我,在她面前只能自惭形秽。

成瑜的反应与我截然不同。

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愧疚,耐心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不能独立判断。莫要听旁人嚼舌头,平白乱了自己的心。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首辅要好好照顾你,以后必不会慢待了你。至于她,赵小姐不必多虑。我成瑜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她。”

落花砸在地上,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

死一般的沉寂在空气中蔓延,透过锦被,透过我身上的薄薄衣衫,直坠入我的四肢百骸。我的骨节已经完全僵硬,如那庭中伫立的树枝,任凭风吹雨打,只能仰面受着。

成瑜啊,成瑜。

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

我江年年今生遇上你,是上辈子做了多少的孽事?爱上你,又是命运怎样的惩罚?我此生心愿简单,不过想得一心人,同饮一壶茶,共赏他朝雪。可是这些,都成了奢望。

我听见赵娉婷娇俏地笑,天真又无邪。小女孩纯真的笑脸最容易迷惑人。

直觉告诉我,她不简单。

她用那稚嫩无比的声音道:“瑜哥哥,有你这话,娉婷就放心了。咱们以后是要成亲的,你不要‘赵小姐’、‘赵小姐’地叫我,叫我娉婷,可好?”

我猜她此时的眼睛一定亮如繁星,让人不忍拒绝。

果然成瑜点了点头,喊她:“娉婷。”

赵娉婷重重地“嗯”了一声,“咯咯”地笑了。笑完后,才似想起来的目的,压低了声音,道:“瑜哥哥,娉婷方才发现一件奇怪的事。王妃似乎找了吴大夫,像是在商量什么。王妃叫吴大夫往药里加点儿东西,吴大夫不肯,王妃就将吴大夫训斥了一顿,吴大夫便妥协了。瑜哥哥,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会不会,和年姐姐的病情有关啊!”

成瑜闻言立马拉着赵娉婷走到了一丈之外,门“砰”的一声被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