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成瑜的脸色如雨水季节靖河上方雾茫茫的水面。

赵娉婷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她深谙说多错多的道理。

只要投出一块小小的石头,自能激起数朵浪花。

岂止是浪花啊,还有那一圈一圈**漾开去的涟漪。

以成瑜的聪敏,该想到的都不会遗漏。

成瑜还想再问:“那么江年年被困地洞一事……”

赵娉婷及时打住:“瑜哥哥,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娉婷说错了什么,让你生气了?”

成瑜看着她幼态而惶恐的脸,没忍心继续追问:“没什么,你做得很好。你很坦诚,也很善良。”

赵娉婷趁机靠在了他的怀里:“有瑜哥哥这句话,娉婷就放心了。”

成瑜生出一股不适来。

在他眼里,赵娉婷不过就是个小妹妹。他今年二十二,而她才十几岁,无论怎么看,两个人都不登对。

若不是当时为救江年年的性命,他绝不会妥协娶眼前的这个小女孩。

可是,他不后悔。

至少,他用自己的婚姻,换来了江年年的一条命。是他欠她的,他认了。

他肢体有些僵硬,不着痕迹地推开了赵娉婷:“这么晚了,快回去睡吧。”

“可是,我想陪在瑜哥哥身边。”

“乖,听话。”成瑜用哄小孩的语气道,“早点睡,才能长高哦。”

赵娉婷脸上浮起了两朵红云,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嗯,娉婷听瑜哥哥的。一定快点长高长大,好早日嫁给瑜哥哥。”

成瑜尴尬地撇过脸去。

两人就此分别。

成瑜去找了王妃。

他心中有许多疑问,堆积成了高山。

母亲在他眼里一直是温和仁慈的存在,王府里也设了佛堂,每隔几天,母亲就会沐浴更衣,吃斋茹素,在佛前祈求北陵王府的平安。

且从小母亲教他正直、善良、为国尽忠、大公无私……

父亲是个武将,只懂得身教,所有的言传,都是由母亲完成。母亲无瑕的模样已经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地存在了二十二年,突然一下子有人告诉他母亲的自私与狠毒,他接受不了,也不敢相信。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坚信自己所认为的,并与江年年发生了争执。可是现在,连首辅千金也指证了母亲。

赵娉婷没有理由,帮着一个外人去冤枉自己将来的婆婆。

成瑜携着一阵深夜的凉风,推开了北陵王妃居住屋子的门。

这么晚了,王妃还没睡。她捻着一串佛珠,身边是袅袅的香雾。见到成瑜,立即放下佛珠站了起来,道:“瑜儿,你怎么来了?”

成瑜像审视陌生人一样看着她,道:“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与江年年在一起?”

成瑜气势汹汹的模样让王妃心惊,恨意从灵魂深处翻涌出来。但她还是保持着端庄雍容的模样,和声和气道:“瑜儿,怎么有此一问?”

“娘只管告诉儿子便是。”成瑜紧追不舍。

王妃从未见过这样的成瑜,几乎要咬碎了牙齿。可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发作,更不能被外人离间了母子之间的感情,于是缓缓地坐下,用平静至极的口吻道:“是,娘亲不喜欢她。”

“为什么?”

“因为她配不上你。更不能因为她,伤了北陵王府与赵府的和气。”王妃循循道来,“瑜儿,不是娘亲说你,你明知道娉婷来了,还光明正大地宠着那个连通房丫头都算不上的女人。若娉婷将此事告诉首辅,到时首辅问起来,该如何收场?”

王妃语重心长道:“更何况娉婷此次还带了打佞鞭来,对你的案子大有裨益。以前娘亲还道赵家的女儿会如赵首辅一般,不好相与,可见了她,娘亲才知道,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儿的,真心真意为你考虑着。虽说看着小了些,但人家已经十五六岁了。你可以试着打开心扉,与她培养培养感情。”

成瑜不置可否道:“娘亲说的话,儿子以后会考虑。只是眼下,儿子有两个问题想问娘亲。将江年年困于地洞,究竟是不是娘亲故意所为?还有今夜端来的那碗药,里头是否另有玄机?”

在与成瑜的对视之中,王妃的气势慢慢地弱了下来。

她终究是个深闺妇人,不比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勇士。成瑜身上那沐浴过无数敌人鲜血的肃杀之气,令王妃内心狠狠一颤。

明明眼前站着的是她的亲生儿子,可是这一刻她与他仿佛隔了万丈之远。她小声而胆怯地开口道:“瑜儿,这些话你哪里听来的?”

成瑜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追问:“娘顾左右而言它,是不是不敢回答?”

王妃当然不敢回答。

那一碗药是最好的铁证。

她慌了神,道:“瑜儿,娘亲都是为了你好啊。江年年那个狐狸精,总有一天会拖累你。瑜儿乖,听娘亲的话,这种女人,留不得。”

成瑜身子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从他那个温婉端方的母亲嘴里说出来的话吗?

狐狸精,留不得。前者粗鄙,后者狠毒。

他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接受这残忍的事实。

原来江年年说的,都是真的。他的母亲,当真这般不堪。

他生平第一次顶撞了母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威胁:“娘,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任何事情。尤其是江年年,你绝不能动她!儿子已经在心中立誓,要一生一世护她周全。你若伤害她,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说罢,他就推门走了,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更谈不上尊重。

留下满脸震惊、悲痛欲绝的王妃。

然而,成瑜刚出门,就有属下来报。

“成大人,十里坡又发生命案。与上一桩用的是同样的手法,基本可以认定,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属下担心,这厮还会继续作案。”

成瑜内心揪了起来。

他听说江年年不见以后,头一回违背了公事为重的原则赶回来,心中存了侥幸,以为不会影响到案情。

可是现在命案再次发生,他心中自责又羞愧。

他回屋稍稍准备,叫人去找荆月。

他要把如同亲临的令牌交给荆月,让她千万千万要保护好江年年。

他这一去不知多久,唯有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令牌上面。

我沉默地坐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出逃。

王妃与赵娉婷的出现,为我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刚琢磨到一半,门被推开。

一朵艳丽的火云自外面飘了进来,径直来到了我的面前。

她人畜无害地笑着,道:“江姐姐,听说你身体不适,娉婷特意来看你。”

“哦。”我简单地敷衍道。

我不喜欢她这样的女人,外表单纯,心机深沉。刚才在门口的那一番话,是她故意说与我听的。她想刺激我,让我知难而退。

成瑜会为她所骗,我不会。

她见我表情冷淡,也不生气:“相信你已经知道,我是瑜哥哥未来的夫人。但是我的身份,你可能还不太了解。”

她仰着稚气的脸,嘻嘻笑:“百官之首,当推内阁。内阁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其辅臣人数为一人至七人不等,每一位都可称作宰相。但宰相之间,也分高低。我的爹爹,便是宰相中最大最大的那一位,人称铁面无私、直言敢谏赵首辅。可以说,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除了皇上,便是我爹爹。”

“还有呢。”我冷漠地看着她。

她继续道:“至于我的哥哥,他叫赵赟,原来是中郎将,和瑜哥哥一起在战场上杀过仇敌。哥哥总是在我面前说,瑜哥哥是如何英勇,杀敌的时候,威风凛凛。即使受了伤,也一声不吭。危险的事情,他总冲在前面,有了好药,也总是先给其他的兄弟。且瑜哥哥有勇有谋,曾一人在冰天雪地中匍匐着爬了一天一夜,在天亮前赶到了敌方军营面前,一把火,烧了敌人的粮草。那一仗,也是因他而反败为胜。可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忍受着刻骨之寒爬到的,又是如何忍受着饥饿与疲惫,强撑着扭转了战局。”

“江姐姐。”她收起了笑容,认真地与我道,“听了这样的事迹,我很难不对瑜哥哥动心。京城里的那些纨绔与他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与你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对于瑜哥哥,我志在必得。我与他有父母之命,我绝不可能将他让给你。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都会让那些成为过去。”

她的认真让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我当初也是因为成瑜那些优秀的品质而为他动心。

可是不一样,我与赵娉婷不一样。

我与成瑜经历过风雨,我与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刻骨铭心的。

而赵娉婷,从不曾与成瑜相处过,她喜欢上的,是她兄长嘴里那个出类拔萃的影子。

而且,她还这么小。她分得清什么是崇拜,什么是爱吗?

我好意提醒她:“赵小姐,你年岁小,容易被表象迷惑。成瑜或许是个英雄,但他绝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所以,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提防并警告。在看透了一切之后,未必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将他当宝。”

她微微一笑:“对了,江姐姐,你可能有所不知。我爹虽然做事古板,但我哥哥可是最疼我的。如果谁敢欺负我,我哥哥就把她抓去当军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