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子岩给了我太多太多的帮助。
他心思极细:“有人要对你不利,你若继续使用江年年这个名字去考试,怕是不妥,还会连累洛大人全家。不如改个姓名,权当是新的起点。”
我想起了因我而死的娘亲。
虽然她不是我生身之母,又屡屡出卖我,可到底将我养大,还走得那样凄惨。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梅霜。
红梅傲霜雪之意。
我只沉默了一会儿,便已作下决定:“以后,我就姓梅了,单名一个清字。”
“清?可有什么说法?”他探寻着问。
我回答道:“‘要留清白在人间’之意。”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你是个执着的人。心中有恨,便不肯罢休。总有一天,你会为你家人讨回公道,是吗?”
我不置可否。
“如果我所猜没错,你是想走薛廷缚当年走过的路,位登重臣,手握权柄。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对方根基深厚,凭你之力,很可能终你一生也无法将之撼动。就算因此而耗费了你整个人生,你也觉得值得吗?”
原来,女相的全名叫作薛廷缚。
我笑了笑,道:“风公子,你口中所谓的耗费,在我这里,根本不存在。你有钱有势,又愿意向我伸出援手,想必早已查清了我的一切。我不知道你为何帮我,我只知道,你不会一直帮我。我总要自己强大起来,去保护身边的人。向上攀援,位极人臣。报仇不是第一位,守护才是。”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放弃报仇。
接下来的时间,我日夜读书。
除了吃饭、喝药,书不离手。
秀才的名额下来得很快,风子岩说,参加秋闱之前先要通过本府学政巡回举行的考试,成绩优良的才能选送参加秋闱,所以最好进入学院,让有几十年经验的老师系统地教授。
我觉得言之有理,便听从他的安排。
临别之际,洛姐姐与我依依惜别。
虽然书院就在江州,但这一去,我要集中心神备考,秋闱之前,很少会再与洛姐姐见面了。故而难舍难分,无限怅惘。
洛姐姐叮嘱风子岩:“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年年啊。不然不管你是风记的少东家也好,天潢贵胄也罢,我洛英英,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找你要个交代。”
风子岩嘻嘻笑道:“媳妇儿的话,风某怎敢不听呢。”
洛姐姐被他的轻浮孟浪气得直翻白眼。
在书院的日子,简单而平静。白日听老师授课,夜间再挑灯读两个时辰。
风子岩总有办法派人进来给我送药,说是洛大小姐吩咐的,务必让我调理好身子,一日都不能落下。
有一回被同窗季久久看到,问我喝的是什么。
我含糊其辞,说偶感风寒。
她将信将疑。
转眼之间,一年已过。
学院迎来了巡回初考。
我,季久久,还有几个考试成绩优异的,被定为参与秋闱的人选。
老师找我们谈话,说自己年纪大了,不便远行,让我们拧成一股绳,一道前去考试为好。路上,也好有个帮衬。
我们点点头,答应了。
风子岩将我说了一通,大意是我有他罩着,何须与其他人一道吃苦。
同窗一年,多少有些感情了,再兼老师德高望重,叫我如何拒绝?
风子岩无奈,着两个身强力壮又身负武艺的女子扮作车夫,护送我们去本府中心的考试地,对外则说,是我花钱雇来的。
即使如此,风子岩犹不放心,又塞给我两个信号弹,说遇上危险就将之射向天空。只要附近有风记的人在,就会立即赶来助我。
另还有药丸数粒,装于一凉玉瓶中。封存得宜,一月不坏。但药效比起新鲜熬制的,要差上一些。
我无以为报,只能记在心里。
再次在马车中颠簸,我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回,是逃命;而这次,是与命运斗争。
其余几个同窗十分忐忑,聊着秋闱时可能考到的内容,亦不乏激动,对即将可能高走的人生充满了期盼。
我又何尝不是呢,只是不爱说话。心中有太多事压着,无法像她们一样开怀大笑。
季久久说我清高,毕竟我是老师最为看好的学生。其他人也跟着打趣,说有我在,她们只是陪考罢了,只求积攒点儿经验,为下次秋闱作准备。
我无奈笑笑:“未到放榜之日,怎好轻易断言?”
每行一日,我们都会找个地方歇息,毕竟都是女子,安全为上。就这么走走停停,目的地就快到了。
某日,我们找了家民舍歇息。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大喊:“起火了!起火了!”
我急忙披衣起身,才发现民舍好好的。起火之地,是附近的一座山。
民舍就在山脚下。
村里的人全都乱了。
他们在山上种了许多果树,现在正是结果之时。火势一大,一年的收成就没了。来年若种新苗,长成又不知要多少个年头。
这哪里是一把烧山的火,烧的分明是整个村子百姓的命。
村民们纷纷拿着水桶,上山救火。
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也决定加入。
毕竟村民们对我们有恩,收留我们,还为我们做饭送蜡烛。给钱,分文不要,说是敬重读书人。
读书人该有读书人的礼义。
大火在半山腰燃着,我们拿着木盆在一边的山溪中打水,可是没有用,火越来越大。
有人疑心这是人为,痛骂着作恶的畜生,骂着骂着,眼睛通红。到后来火势完全不可控,火苗卷住了大片的果树。村民们不舍得走,对着大片的“火树”默默流泪。
最终族长喊了一声,道:“下山去吧,好歹留得命在。再待下去,所有人都要给果树陪葬!”
我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流出血泪,用苍老且布满褶皱的手背擦去。
村民们泣声一片,一步三回头地奔下了山。
我亦感到十分难过,端着水盆走在山道上。
人群大乱。
我的身边除了几个不认识的村民,就只有季久久。
忽然,她大喊一声:“梅清,收留我们的李婶儿似乎还在上面。她家果树最多,会不会想不开?”
我一听糟糕,忙把水盆放在一边,与她一同返回寻找。前方火势正旺,乱石中影影绰绰有个柱状物,不知是人,还是树。
眼球长期望着猩红火焰,辨物变得有些困难。
季久久道:“梅清,你再上去点儿,就能看清楚了。”
她的声音,轻轻地发颤。大概是我这人疑心重,所以停下了脚步。
然而下一瞬,一根木棒击中了我的后脑勺。我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我是被浓烟呛醒的。
季久久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一棍子没能让我昏迷太久。然而,火燃得更快,已经将我包围。
我想要冲出去,发现手脚均被绑住。
想活,就只能忍痛。
我看好坡度,闭上眼睛,以手掩面,一咬牙,由高到低滚了下去。
秋日的干草见火便着,坡面也是滚烫的。
我甚至可以闻见衣裳和头发烧焦的气味。
好在,我成功滚离了火场,躺在一个碎石堆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石头,硌得我浑身痛上加痛。
手上的布条燃掉了一半儿,我寻了块石头将它磨断。在解脚上布条的时候,我仿佛听见了马啸声。
紧接着,马蹄嗒嗒,愈来愈近。
我猛然睁大眼睛,看到月光下三人三骑。
为首那人单骑如箭,来势迅猛,骏马通体雪白,唯有脖颈处一圈血红,而马上之人玄衣银冠,贵不可言,驰骤之际,宛如神将。
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放慢了速度,然后朝我伸出一只手,再以巧劲将我拉上了马背。
骏马长啸,铁蹄掀起一片黄沙。
他用我最熟悉的声音,问着让人觉得极其陌生的话:“敢问姑娘,山上可还有旁人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