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烈焰冲天。
满耳“哔啵”之声,我恍如梦中。
这张脸,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成瑜。
他怎么会来这儿?
更为奇怪的是,他喊我……姑娘?
莫非,我现在狼狈不堪,脸被火焰熏得黑乎乎的,又沾上了尘土与草屑,故而他才一时认不出来?
不,不会的。两个曾经如此亲密之人,除非化成灰。且就算他喜新厌旧,有了其他女人,才短短一年的光景,如何能够忘得一干二净。
我忍住唤他名字的冲动,微微侧首。我想验证是不是自己眼花,以至于看错了人。
他一勒马缰,严肃道:“姑娘,莫要乱动。”
这是他与我说的第二句话。
是他无疑。
我自嘲地笑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自作多情。人家现在应该已经取了赵首辅的千金了,幸福美满,又怎会节外生枝,与我这个旧人相认。
正想着,他又问:“火中,可还有旁人被困?”
我回过神来,道:“应该没有了,村民们都下山去了。为防遗漏,您要不要继续找找。”
他松了口气,又往前跑了一段,道:“前面火势太大,就算有人也救不出来了,能救到你一个,也不枉跑这一趟。你住哪里,我先送你回去。”
我的东西还在李婶家,便指了指方向。他微微颔首,马儿绕着山道跑起来。
我缩在他的怀里,思绪满怀。这次见面,完全出乎意料。若不是他,此番我凶多吉少。他在我绝望之时出现,以陌生人的姿态。我恨着他的母亲,又承了他的恩情。
上天弄我。
回到民舍的时候,村民们都站在门口唉声叹气。
季久久看到我,面色惊慌。
在我未开口之际,她抢先道:“梅清,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与你一同去找李婶,半道上发现你不见了,急得要命,四处寻你不着,以为你先回来了,便下山来找你,哪知,你不在。大家都很担心,你到底去哪里了?”
在季久久喊我名字之时,我特意留心了成瑜的反应。他面色沉静,一点儿波澜也没有。若不是伪装得太好,便是真的将我忘了。
也好,忘了便忘了。我走我的科考路,他当他的小王爷。
至于和王妃的账,他日另算。
我看着季久久伪善的脸,抚了抚凌乱的发道:“没去哪里,就是人被砸晕了,绑在山里,差点葬身火海。也不知是谁,与我有着天大的仇怨,竟然借着山火,想要我的性命。幸亏我福大命大,遇到贵人相救。季久久,你会不会很失望呢?”
她没有想到我会这样直白地表述出来,向着其他同窗摆手道:“我……我不知道……我没有……”
又横眉竖目瞪着我,道:“梅清,话可不能乱说,你若毁谤于我,便是诬告。根据《大礼律》,诬告是要下狱的。”
我自然知道,没有证据,不能拿她如何。可我平白无故受了这一场迫害,心中积着一口郁气,不吐不快。
“不遭人妒是庸才。你那点儿资质,不在我的眼中,我没必要诬告你。”
换句话说,她眼红我的才华,怕我成绩在她之上,所以狠下毒手。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向着其余人解释:“我真的没有,我与你们相识多年了,你们应该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反而梅清,她是新来的,平日里性情孤僻,捉摸不定。一定是她在山上受了惊了,所以胡言乱语。”
我的提醒之责已经尽到,同窗们信不信是她们的问题。若继续有人被害,非我之过。
成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将“大戏”演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侧过身,对着身后两人轻咳一声。
那两人长相陌生,以前我在亭县没有见过。
只见他们走到人群面前,道:“大家不要愁,我家大人是朝廷命官,无论此次山火是天灾还是人祸,朝廷都不会不管的。”
村民们议论纷纷,其中一人道:“大人可否叫人帮忙扑灭,好歹挽救一点收成啊。那些果树,小人们种得委实不易啊!”
成瑜摇了摇头:“这些年,我治过水,打过仗,面对过很多自然灾难,唯有这山火,最为难灭。其燃烧面大,火力旺,别说灭火了,靠近都十分困难。在平地上,我经历过阻隔燃烧物之法,还算有效,可是深山陡峭,人力根本无法完成。最怕就是风向骤然改变,直接将灭火之刃吞噬。所以为今之计,只能等它烧完。”
“这可如何是好啊?”村民们默默淌泪。
成瑜分析道:“秋日干燥,本就极易起火。依我推测,大约有两个可能。第一,有人在山上点火后未等其彻底熄灭就下山了,等风一吹,火星子蔓延成大火。”
村民们摇着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座山是我们村的指望,每家每户上山都极其小心。除非,有外来人。可是,我们有专人在半山腰看守巡逻,每家每户轮流过去,这两天,并未有外人上过山。”
“那就是熟人故意纵火了。”一个大汉道,“村里哪些人家之间互相结怨的,都说出来。”
成瑜比了个手势,叫大家安静。
“你们有谁见过因为结怨报仇,将自己未来几年生计也一并毁了的?此事多半是天灾。一般山火多发于雷电天气,现在却是干爽秋夜。所以我估摸着,和土层下的东西有关。待我调查清楚,一定给各位一个交代。”
村民们这才不再言,唉声叹气着。
族长到底见识广,懂得多问几句:“敢问这位大人,您府上是?”
成瑜道:“巡按御史,成瑜。大家若要寻我,去知府衙门便是。但来回路远,我定不会让大家来回奔波,自会派人前来,为乡亲们排忧解难。”
他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极有信心。似乎这场大火并不是灾难,而是天降的恩赐。
虽然他什么表情也没有,我却从他眉眼中看到了笑意。
成瑜说完这些话,便骑上马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呆呆地出神。
他,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洛姐姐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回**——
“北陵王唯一的儿子成瑜,孤身一人策马扬鞭前来寻你,在半道上遇到刺客,受了重伤。至今,生死未卜。”
我睫毛一颤,想要落泪。
一位同窗过来,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梅清,看什么呢?”
季久久在后面道:“自然是看那位英雄救美的成大人了。救命之恩,兴许人家想要以身相许呢。”
我回过头,狠狠地瞪她一眼。
她立即噤了声,看四周都是人,又壮起胆子,道:“梅清,我承认我学问不如你,可你也没必要狗眼看人低,把旁人想得那样坏。秋闱考试,不是只选拔出一个举人。你有本事,可以去拿‘解元’,至于我,‘亚元’、‘经魁’、‘亚魁’无不可。我且问你,你是亲眼看见我绑了你吗?”
我不想与她争辩,只道:“这儿危险,我要连夜赶路。谁要与我一道的,便乘马车一起走。”
一个同窗道:“梅清,你看这天还黑着呢。”
其他人纷纷点头。
她们的眼神里写满了不想惹事,希望我与季久久重修旧好。
人与人的关系不似衣裳,破了还能缝补。季久久对我下了手,我便不能容她。
我看着她们进退两难的样子,直截了当道:“既然你们犹豫,我便不等了。”然后唤过一旁的女车夫,让她俩陪着我去屋里拿东西。
这俩车夫在大火中弄丢了我,颇为紧张,直到成瑜将我送回来,才舒了一口气。眼下,我能信任的就只有她们了。
马儿一路疾蹄,约摸两日后终于到了考点附近。
我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安安静静地看书,等着考试之日到来。
又过了两日,客栈里的考生越来越多。一次下楼吃饭之际,我听邻桌的女考生们谈论。
“嗳,你们听说了吗?今年的主考官,听说是从京城来的?”
“对啊,我也听说了。往年的主考官虽也是皇上钦定,但都是从地方上择选,此次特派京官过来,可见陛下对此次秋闱的看重。”
“只要考得前六名,便是中举。成了举人,即获得了选官的资格。但具体委任与否,还要看陛下的心意。今年这般重视,多半是要任命的。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福分?”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讲着,都对做官生出向往。
其中一人穿着体面,应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其实要想中举,除了文采一流,所写论点,还得投主考官所好。我爹花了重金找人打探,今年的主考官甚是年轻,为人做事,不拘一格。那些陈旧的经股,怕是入不得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