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说得有理,如果真能投主考官所好,对于最终成绩,一定大有裨益。

我竖起了耳朵听着。

到底都是些年轻女子,生性活泼,有人带头之后,激起千层浪花。

更有不甘示弱者道:“这有什么?我还打听到今年主考官的来头呢。”

“是吗?可以跟我们说说吗?”一群人围上去。

说话者顿时感到了莫大的满足:“据可靠消息,主考官是北陵王府的小王爷,将来可是要承袭爵位的,贵不可言呐。他曾上过战场,杀过敌人,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为人刚正不阿,一身正气。颇有松竹之风,又具梅菊雅韵。”

我不禁皱起了眉。

此人哪是在赞扬成瑜,分明是在害他。幸好此地离京城甚远,这些话应该落不到皇上的耳朵里去。否则,成瑜受到的猜忌更重。

女考生们开始根据成瑜的性格分析他的喜好。

其中一考生,探寻起成瑜的私事:“也不知道小王爷娶妻了没,他的妻子会是怎样的人物呢?”

又一考生道:“莫非,你是想考中解元,得到小王爷的欣赏,然后被娶进王府去?”

大家开始哄笑。

先前那考生脸皮薄,禁不住,只一会儿就双颊通红,反驳道:“就知道笑我,你们敢说自己不想吗?谁不想,现在就当着大伙儿的面立誓。”

笑声渐停。

见多识广的考生见大家一副兴奋的样子,忍不住泼上凉水 :“你们呀,还是都别白日做梦了。小王爷已经定亲,对方是首辅家的嫡女,身份尊贵,又哪里是我们能比的?听说他们的婚期,就在秋闱结束之后。”

这么快就要成亲了吗?

我以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听到的时候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成瑜,到底是屈从于现实。哪怕在得知我离开后,流露过一丝的真情,但那也仅仅是昙花一瞬,最后又回归到真实与理智。

我顿时觉得她们的谈话索然无味,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回了房。

又想起文房四宝应该多备些,日后几天省得出门,便拿了银钱袋子,上了街。

在经过一个首饰摊子的时候,我的视线被一根簪子吸引。

黄白色,发着暖光,末端是一朵梅花,与成瑜送给我的那一枝有些相像。

我忽然产生了一股买下它的冲动,问了摊主价钱。

不贵,只要二十文,老板也实诚,说是个西北货,自家做的,不值钱。

我付了银子,将它戴在发间。又想起成瑜已经将我忘了,此举显得有些可笑。

便将簪子拿下,藏于袖中。

做完这一切,我转头面向另一个卖笔的小摊。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正想买支上好的狼毫,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就好像有什么人盯着我的后背,叫人心底发怵。

转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

我想可能是临考压力太大了,出现了幻觉,便也没放在心上,买了笔就回了客栈。

考试前三天,官府专门设地方登记考生的信息,并安排试场,分配座位。

我在登记完毕后,遇见了季久久。

她心情出奇的好,叫住了我:“梅清。”

我与她没什么好说的,扭头便走。

她却拉住了我,在我耳边轻轻道:“江年年。”

我猛地一惊,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她面带嘚瑟:“我不但知道你的真名,还知道你在找一个人的下落。这个人对你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是吗?”

我稳了稳心神,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耸了耸肩道:“看你的意思,是不想知道那个人的下落了。本来看在同窗一场,我好心好意想要告诉你。现在看来,没那个必要了。”

我的心里打起了鼓。

她这摆明是有备而来,挖了个洞等着我钻进去。

可是,爹爹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但凡有他的线索,我都不能放过。

万一,她真知道呢?

或者说,她后面的人知道。

我想了想,道:“你想怎么样?”

季久久装作无辜道:“梅清,你不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成见,我只是想帮你,仅此而已。当然,消息是别人提供给我的。这是地址,今晚三更,那人约你在这里见面,只要你来,她会与你细谈。”

说完,她塞给我一张纸。

我打开一看,地址是一处陌生的府邸。

回到客栈后,我左思右想,明知道是个陷阱,却放不下爹爹。

我现在孤身一人,并无多少值钱之物,最珍贵的,便是身家性命。

我来到客栈隔壁,找到那两名女车夫。

风子岩安排的人,身上都有点功夫。如若让她们俩远远地跟着我,贴身保护,那么此行,便有了保障。

我一提出,她们便答应了。还叫我一定要记得带信号弹,万一遇到危险,及时拔掉火线,射向空中。另外又准备了一把匕首,给我防身。

为了保存体力,我睡了一觉。

等到二更天出发,早早地等在那里。

两位女车夫早在白天就已经观察过地形,那是一处高大的宅院,与官府只隔了两条街的距离,不知道住着什么人。

最近已有许多天没有动静,似乎被闲置了。但门上没有灰,应该有人来过。

我本以为自己来早了,可以躲在暗处观察来者是谁。然而不知从何处扔过来一个纸团,刚好落在我的脚下。

打开一看,里头只有一个字——推。

面前正是府邸的后门。

我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推了推。

门果然开着,没有上锁。

里头黑黢黢的,安静得有些阴森。

想到身后跟着两名会功夫的女车夫,我踏了进去。

在淡淡月光的照耀下,院子里花木摇曳。

我左顾右盼,似乎没有人。

又一个纸团扔到我脚下,我急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张望了许久,半个影子都没有。

只好捡起纸团展开,睁大眼睛仔细辨认。

还是一个字——入。

这是要我入主屋的意思。

为了爹爹,只能冒险了。

哪知刚一进入,铃声大作。

无数摇铃响起,屋子里顿时亮起了火光。

我想要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许多官兵出现在周围,拿刀指着我。

其中看起来头领模样的官员横眉竖目地盯着我,嘴里发出喝问:“大胆刁民,胆敢擅闯藏题重地,该当何罪?”

藏题重地?

这里,难道是秋闱考题存放的地方?

“来人呐,快将此人拿下!”

“是,黄大人!”两个官兵作势要来抓我。

我急忙解释:“大人,民女不是故意的,是有人处心积虑,引诱民女来的。证据在此,您一看便知。”

我高举着两张纸笺。

被称为黄大人的中年男子一脸不信,在看了我递上去的证据后将之撕毁:“像你这样的刁民本官见得多了,随便写两个字就敢糊弄本官,你是此次参与秋闱的考生或者考生同伙吧,姓甚名谁?”

“民女名叫梅清,是知之学院的。”关键时刻,我想到了风子岩,“与风记钱庄少东家风子岩相识,他可为我作保。”

黄大人呆愣了一瞬,而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好一个刁民,还敢攀附起大礼第一钱庄的少东家。自今夜起,你就在狱中待着吧。”

说着,就要将我入狱。

其余官兵也俱都忍着笑意。

我趁此机会,挣脱开两个官兵的钳制,冲到门口,发送了信号弹。他们反应迅速,很快察觉并再次将我制服。

黄大人警觉性很高,迅速下令:“外面还有同伙,这是让他们逃跑的信号,你们几个,快去追。剩下的人,看好藏题室的机关,千万要保护好考题,否则圣上怪罪下来,所有人都要被问责!”

又面向我:“我劝你老实交代,否则,本官要动大刑了。”

我急得一身是汗,眼巴巴地望着院中的方向。

两个女车夫,不知何故,并没有来。

黄大人命人抬上了夹棍。

不,不可以!

我这双手,还要留着考试的。情急之下,我准备说出一切:“是季……”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马啸。

黄大人身子一震,道:“快去看看,是不是成大人来了?”

成瑜?

我眼睛一亮。

但是很快,又暗了下去。

他现在不认得我,依照他公事公办的性子,来与不来,怕是一样的。

有两名官差前去迎接,拥进来的,果然是成瑜。

他看了我一眼,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讶,然而什么也没说,转头望着黄大人。

黄大人打了官腔,先向他禀告试题无误,接着自吹自擂一番,讲述自己是如何带人抓住我这偷题未遂的小贼的,又如何慧眼识破我提供的假证据,准备将我绳之以法。

成瑜看向我的目光十分复杂,有惊愕也有失望。我甚至怀疑,他后悔自己在山上千辛万苦救了个毛贼。

所以当他清冽如风的声音响起时,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梅清是无辜的。是本官约了她,想向她了解秋鼎山火灾一案,约了她来此附近。那两张纸条,便是本官叫人送给她的。想必是她在此地人生路不熟,所以才误闯了这里,造成了误会。”

“可是……”中间有许多疑点,黄大人还待再问。

成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黄大人所有的话便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他弯腰,拱手,道:“下官这就放人。”

成瑜轻轻地“嗯”了一声,并道:“保护好考题。”

“是,下官遵命。”

成瑜双手负在身后,往外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

他并没有转身,而是轻轻道:“你东西掉了。”

我扭头一看,不知何时梅花簪竟落在了地上。所幸没有损坏,便将之拾起。

走出去的一路上我四下张望,都没有看见两个女车夫的身影,倒是成瑜的两个手下迎了上来,眼带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成大人,这位姑娘……”

成瑜道:“秋鼎山一案,本官有话问她。怎么,本官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人置喙了?”

气氛有些奇怪。

那两人见成瑜生气,道了声“不敢”便退下了。

成瑜带我去了就近的酒楼,找了个厢房开始提问:“说,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藏题重地?”

我将季久久陷害我的全过程一说,道:“成大人,你既然保我,便是信我,对不对?”

他摇了摇头:“本官不是信你,而是信风家的信号弹,不然,你凭什么以为本官要帮你?就凭本官曾经救过你,而你又如此愚蠢?”

他身上上位者的气息很重,全然不似以前那般平易近人,一口一个本官,装腔拿调。

这一年里,他不知经历了什么,最终变成了这样。

还有那两个名义上是他随从的人,在我看来却像是在监视他,同时又惧怕他,关系十分复杂。

我试探着开口问:“成大人与风子岩公子是旧识吗?”

他岿然坐着,一只手放在木椅扶手上:“那信号弹,经过本官的改良,你说呢?”

这便好!

我松了口气,道:“民女怀疑季久久背后有人指使,而风公子派来保护我的两位女车夫可能遭遇了暗算,民女恳请成大人看在风公子的面上,寻一下这两人。民女不胜感激。”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向他拜谢大恩,又问:“秋鼎山山脚下的村民,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成瑜斜着眼睛看我,轻嗤一声:“自身难保,还多管闲事。”

我讪讪地闭了嘴。

心中却知,自己是将他当成了故人,才会这般毫无界限地发问。他今日的相护给了我一种错觉,让我以为,他还是那个不顾一切,拼了性命连夜策马前来寻我的成瑜。

可是他的眼神告诉我,他真的不记得我了。

悲哀,呼啸一般漫过头顶。

巨大的失落将我包围。

我不断告诉自己,他是王妃的儿子,而王妃有极大可能就是害我家破人亡的凶手。可是在证据还未出来之前,我发现自己对他恨不起来。

尤其,他还救了我两次。

我感到恍惚。愣神片刻后向他道别:“谢成大人再救之恩,民女告辞。”

“慢着。”他叫住了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脚步未停。

他无奈,只好伸手来拉我。

不经意间,我跌倒在他怀里。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我手忙脚乱想要起身。

他却箍住了我,道:“江年年,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