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疑惑、心酸、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

仅有的一丝喜悦,在理智恢复后转瞬即逝。

一时间,我五味杂陈。

他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又如何?他能做什么?纳我为妾?

莫说赵娉婷才是他的未婚妻,就算他现在要娶我为妻,我也不能够嫁他。

在没有确定爹爹安然无恙之前,我做不到和仇人的儿子在一起。

情感是一回事,理智又是一回事。

且我之所以会被王妃欺得那样悲惨,背后的根源就在身份地位。

若我是首辅的女儿,王妃怎敢如此待我?她巴结我还来不及,甚至还会替我摆平一切的莺莺燕燕。

我得科考,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可是,成瑜会答应吗?

他的性格那般偏执,行为又那般自我。万一,他像以前一样,不可理喻地约束我,该怎么办?

不过是一瞬之间,我便有了这许多念头。

不安与惶恐占据了我的整颗心。

哪知,他的下一句话像雷一样击在我头顶,让我几乎回不过神来。

“江年年,你好本事,让子岩为你制造假身份,再前来参加秋闱。你知不知道,这是有违《大礼律》的?”

我怔在原地,哑口无言。

他松开了我,自下而上地打量我,带着怀疑,带着压迫。

我熟悉这种眼神,是他办案时审视嫌疑人特有的眼神。沉甸甸的,仿佛要将人看穿。

我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道:“我……我……”

“我什么?”他目光如刀地盯着我,“理亏了,所以答不上来?让本官来告诉你,捏造身份参加科考,轻则取消考试资格,重则获罪入狱。你说,本官该怎么做呢?”

冷汗涔涔地流下来。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成瑜,你真要治我的罪?”

他愣住了,而后蹙起眉道:“江年年,你敢直呼本官姓名?”

我喊他名字也不是一两天了,他怎会有如此奇怪的表情。难道,他还是不记得我?

我的心骤然一松,试探道:“成大人,你打算怎么做?”

他反问道:“你想让本官怎么做?”

我鼓起勇气道:“成大人既然在黄大人面前保下了民女,便是不打算拆穿。大人之恩,民女谨记。方才一时情急,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如果有什么地方可为大人效劳,是民女之幸。”

我太了解他了,不是平白无故会大发善心之人。

果然,他听闻此话勾起了嘴,道:“还算识相。本官问你,你与风子岩,是何关系?”

我傻眼了。

他这是何意?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轻咳一声解释道:“秋鼎山火灾是件大案子,所有人等本官都得一一调查清楚。不然你以为,本官怎么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本官可没有那个闲心,将时间花在你这种其貌不扬的凡桃俗李上。”

他并不是好言之人,此时一口气却说了许多。明像是轻视,实则在解释。他似乎心慌了,想要遮掩什么。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我回答道:“民女与风公子乃是朋友。”

“朋友就能为你做这么多?”他显然不信。

我只好道:“大概是因为风公子想要追求民女的朋友,所以才会对民女另眼相待。”

“你的朋友是谁?江州洛通判之女,洛英英?”

他果然调查得十分清楚。

我点头:“是。”

他双眉渐松,朝我伸手。

“什么?”我不解道。

“你的簪子。”他提醒着。

我自袖中摸出来,递给他:“小玩意儿,不值钱,成大人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他的脸色黑了下来,如窗外的夜幕:“你知道簪子意味着什么吗,怎可随便乱送?”

“啊?”

“所谓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这是男女定情之物,本官要来作甚?不过看一眼而已,你莫自作多情。”

他的话刻薄且充满了嘲讽,我却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脑海中嗡嗡的,只记着了四个字——

定情之物。

他说簪子是定情之物。

那他当初送我簪子,是要与我情定终身吗?

他接过了我手中的簪子,仔细地瞧了瞧,一边看,一边问:“你为何会有这样一支簪子?”

我如实答道:“街边小摊上买的。”

“为何不买旁的,偏偏要买这一支?”

“合眼缘吧。”我随意诌道。

他继续问:“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一支相似的?”

自然是有,还是你送我的。我在心里道。可是这样的话,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我郁然叹了口气道:“没有。”

他脸色一凝:“你在说谎。”

“何以见得?”我有些心虚。

“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你考虑了五个呼吸的时间。”

我被问住,不知如何是好。绞着衣摆,思考对策。

他却出乎意料地放过了我,摆了摆手:“本官倦了,要休息了。”

我如蒙大赦,道:“民女这就告退。”

“慢着。”他叮嘱道,“你去找一个叫明子的小二,让他送你回去。他武艺很好,一般的贼人不是对手。”

“谢成大人。”

之后几天,我待在客栈不敢离开。

很快便到了考试的日子。

我信心满满上了考场,季久久也在。她隔了几个座位远远地看着我,目光中满是嫉恨。

我没有理她,等着官府人员发卷。

展开一看,是一道论题——为官当如何守住狷介之操?

我想起了成瑜清正办案后招来的刺杀,心一横,蘸满浓墨,刷刷下笔。

整篇文章一气呵成,未有停滞。

当放下笔的那一刻,我用余光打量到,周围的考生还在答卷,便静静坐着,等待休考的锣鼓。

成瑜坐在上首,眼神往我这飘来。我坦然迎上,毫不退怯。

他似是觉得无聊,收回了目光。

时间慢慢地过去。

这一场考试,便在日薄西山中结束了。

季久久特意跑我身边,打听我的状况。

我故意赧然一笑,道:“多亏了你啊,季久久。你创造了我与成大人见面的机会,我们现在感情升温,如胶似漆,相信过不了多久,成大人就会带我回京。到时候,我就要日日待在北陵王府了,你想见我,怕是都难呢。”

季久久捏紧了她那樱桃红镶金边的衣袖。

她的穿着打扮,是越来越好了。记忆中,她可没有这般有钱。

不管她背后的人是谁,我要将这“祸水”东引到成瑜那边。成瑜的手段我知道,跟他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季久久,我就盼你憋不住。

放榜的日子,在半月之后。考生们急于知道成绩,都没有回家。

我亦如是,在客栈里看书度日。偶尔,自己与自己下棋。

我的成绩,是通过旁人之口得知的。

成为第一名解元,在意料之中。

考题刁钻,测的乃是官品。当今圣上,最为倚重的便是如赵首辅那等狷介之人。

这是人尽皆知的,所以我猜其他考生都会以首辅赵睿为镜下笔。

难免,落了俗套。

于是,我在考卷上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想更好地效忠陛下,首先得保住性命。世上狷介且长风破浪直上云霄之人能有几何?多数出师未捷便已身死。朝堂暗流汹涌,懂得随波逐流才不至于船翻人亡。忠君,在于心。且皇上要的不只是忠臣,还有佞臣。有些事,忠臣做不得,佞臣能做。所以,狷介之操未必要守。

这一番话,着实大胆。称为“妄言”,一点也不为过。

结果只有两个——

要么因独树一帜而荣得解元,要么被判零分。

若是以前的成瑜,我没有把握。

现在的他,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较从前,更能体会我言中之意。

我赌赢了。

而季久久落榜了,连亚魁都不是。

我走出客栈,看到早就站在门口等我的身影。

她咬着牙怒视着我:“梅清,你不要得意。我会让你尝尝,从云端跌落谷底是什么滋味。”

她考了第七,与亚魁一名之差。如若将我扳倒,倒是能够替补上去。

我笑着迎向她的目光,道:“是吗?我拭目以待。”

她转过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大约三盏茶的时间过去,客栈里突然来了一队官差。他们一进来,就大声嚷嚷:“谁是梅清?”

我站出来:“我是。”

周围的人朝我投来艳羡的目光:“瞧,她就是解元,官府派人来请她了!”

官差齐齐嗤笑,从身后拿出一条锁链,套在我的双手之上,喝道:“梅清,跟我们走一趟。”

议论声骤停,客栈里的所有人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