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等多日。

一个傍晚,那两个卖饭团的女人终于出现了。

我骑上借来的电瓶车,飞比站在我前面,小优坐在我后面,一路走走停停地跟在她们后面。

不知道要跟踪多久,所以我装备充足,水壶,食品,故事书,打发他们睡觉的小毯子。

八点多钟,天完全黑下来时,她们不再出售饭团了,她们收拾好泡沫箱子,骑着自行车一直前行。我慢慢跟上去,跟她们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破旧老城区的一扇黑铁门前,她们停了下来,她们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然后,一个人小心地扶着大门,让另一个人进去,那个人进去之后,换下那个扶着门的人,让她出来推自己的自行车进去。

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她们的动作有种说不出来的警惕,比如她们开了门以后,并不是把门推得开开的,而是谨慎地保持着刚够一人一车通过的空间。

她们进去了,我听见了她们锁门的声音。我凑上去,借着手机的光,看清了地址:西门坡一号。

我把小优和飞比藏在大门左侧一个废弃的电话亭边,叮嘱小优,只要有人靠近他们,她就大声喊妈妈。

然后,我来到大门边,深吸了一口气,敲起了门。

一个女人过来开了门,她只开了一条缝,她的脑袋在那条缝里探了出来。

二什么事?”

“我要买饭团。”

“买饭团?”她的脑袋缩了回去,我听见她冲里面的人说,是个女的,她要买饭团:里面似乎有很多人在那里七嘴八舌:‘’跟她说,饭团卖完了。”“先问问她怎么知道这里有饭团的。”

她果然探出头来问我:“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饭团卖?”

“我看见卖饭团的车进了这个门。我以前常买西门坡饭团,这次路过这里,刚好看见你们的车进了门,就想进来再买几个带回去。”

她似乎回头征询了一下里面人的意思,不一会儿,就伸出脑袋对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说完就砰地把门关上了。

可惜天太黑了,凑近门缝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我能听出来,里面的人不少,而且多是女人的声音。

如果这里不过是制作饭团的基地,又何必戒备森严,何况现在并不是深夜,还不到大门紧闭的时刻。

那女人很快就给我拿了饭团出来,我说:“你把门打开一点,太黑了,我看不到钱。”

她听话地把门打开了一点,我趁势挤进半边身子,借着找光亮,看了一眼里面。

是一栋破旧的三层小楼,窗户侧对着大门,几乎每扇窗都亮着灯。只是窗户太小,玻璃又都关得严严实实,还拉着窗帘,所以并没有透出多少光亮,但可以肯定的是,里面住的人不少。

我一边递给她钱,一边问她:“你们这里是专门制作饭团的地方吗?”

她却说:“找你二十四块,你数数。”

我又问她:“你们这里有厕所吗?我想借用一下。”

她做出要关门的样子:“出门向右,有个公厕。”

看她那样子,是半步都不会让我往前走了,而我心里又惦记着还在大门外的两个孩子,只得出来。

飞比在哭。小优说:“他想跟你过去,是我拉住他的。我用了很大力才拉住他的哦。”

“做得好!”我叮嘱过小优,要她帮妈妈看好飞比,别让他走丢了。

我在手机上记下西门坡一号这个地址,然后骑上电瓶车,在周围转了一圈,这一带人烟稀少,家家户户的墙上都写着大大的“拆”字。

“大吊车,挖土机。”飞比指着不远处的工地,兴奋地叫着。这小子眼睛倒尖,在这种黑糊糊的地方,竟一眼就看见了那些高高耸立着大机械。

不过,我突然心里一动,便问:“飞比,以前来过这里吗?”

他却一味地模仿着大吊车开动时的声音:“呜呜呜―呕当,呜呜呜―呕当。”

也许不过是男孩子爱好车辆机械的天性而已,小优就不喜欢这些,一个劲地催我回家。我只好加速,朝市区驶去。

这天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最后,我轻悄悄地起床,在手机上设了个凌晨五点的闹铃。那时天还未亮。如果我守候在西门坡一号门外,应该能看见卖饭团的女人从那扇门里鱼贯而出,也许我能发现点什么。

尽量不出声地把门反锁了,七点钟左右,两个孩子才会醒来,在那之前,我肯定已经回来了。

一路狂奔到西门坡一号,它对面有个废弃的小菜场,有个人在那里卖馄饨,我去要了一碗,坐在那里,一边吃,一边盯着那扇黑铁门。

终于,门开了,两个穿卡其色长衫长裤的女人推着自行车出来,自行车后架上放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泡沫箱。没过多久,又出来两个同样装备的卡其色女人。一共出去了五对,大门不再开了。果然就是一个制作饭团的地方。

我付了钱,穿过小马路,来到黑铁门前。

白天比晚上方便多了,透过一指宽的门缝,我看见小楼前的空地上支着晾衣架,上面晾着很多刚洗过的衣服,清一色全是女人的衣服。这些女人够勤劳的,天刚亮,就把衣服洗好晾出来了,饭团也制作好了。

只是小楼依然寂静,没看见有人走动,就连玻璃窗,都像昨晚一样关得严严实实。

蓦地,我的目光停在晾衣绳上,那件套在衣架上的格子布连衣裙,正在晨风中轻轻摇摆,好面熟啊,我肯定在哪里见过。对了,庄老太,庄老太总穿格子布连衣裙,不过,不会这么巧吧,难道失踪多日的庄老太竟在这里?

发现这一点,我更加急迫地敲门,却始终没有回应,难道人都出去卖饭团了?

既然里面已是一座空城,我便想翻墙进去看看,不为别的,就为那件格子布连衣裙,如果它真的是庄老太的,我相信我一定能发现一点跟庄老太有关的蛛丝马迹。

墙头上居然栽满了碎玻璃,铁门又是光滑一片,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如果我能一跃而起,抓住门顶,应该是很容易翻过去的,无奈我试了很多次,也够不着并不太高的门顶。这才知道自己其实手无缚鸡之力。

也许只是一件同一颜色同一款式的衣服而已,也许是我太急于找到庄老太,才会产生这种联想。

但直觉告诉我,那衣服上有我熟悉的某种东西,看到它,就像看到我自己的某件衣服。我没法忽略这样的感觉。

我决定今天到此为止,不要再打草惊蛇了,我应该多来几次,多侦察几次,如果情况真如我猜测的那样,庄老太就藏身在这里,我不信一次也发现不了。

回到家里,两个小家伙居然还没醒,我坐下来,把手机上的闹铃改设成每日状态。

就在这时,早起的困倦袭了上来,身子一歪,人就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两个孩子在厨房那边叽叽哦脓地说话,跑过去一看,没来得及开口,人就遭到雷击似的呆在了那里。

庄老太正教两个孩子折纸呢。

惊诧过后,我冷冷地看着她,“还以为你消失不见了呢。”多日来寻找与牵挂此时全变成了愤怒。

“辛苦你了!”她脸上竟没有多少羞愧,就像她没有一声不响抛下屹比离开这么久,而是昨天才离开一样。

“我待会给你解释。”她指了指面前的折纸。

也罢,我且去收拾房间。

两个孩子吃早点的时候。她才简略地告诉我,那天刚从我这里离开,警察就找到了她,原来,就因为飞比妈妈跟庄老太一直比较亲近,男方家的人就指证她在杀夫这件事上暗中帮了飞比妈妈的忙,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费了不少劲,找了不少证人,好不容易才从这件是非中脱身,“我不脱身怎么行?我不脱身飞比就没人管,他外公外婆都不在了,他妈妈的一个弟弟关系跟她也不好,她也不乐意把孩子托付给这个舅舅,婆家的人早已是冤家,因为一直以来跟这个媳妇关系不好,连带着跟孙子都不亲。”

“难怪人家要怀疑你,我看飞比妈妈跟你的感情比真正的母女也不差。”

“我们是邻居嘛,平时都是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飞比从生下来开始,就没少跟我在一起。他们两口子经常吵架,只要一开吵,他妈妈就把他往我这里一塞,回去专心一意跟他吵。”

我想到我在西门坡一号看到的那件连衣裙,还有那些女人,不知为什么,我突然不想在她面前提那件事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找她,也不想让她知道她失踪这段时间里我是如何煎熬,我想装作我从没疑心过她什么的样子。

“楼下值班室的工作是怎么回事?物业公司的花名册上根本没有你的名字。”

“就知道你会去查的,我不是物业公司的人,我的工作是临时的,我只是替别人值班。”

跟我猜测的差不多。

她看到我为飞比新买的衣服玩具了,大大夸赞了我一番,却没有掏钱给我的意思,虽然就算她给钱我也不会要,但她压根儿不提,我还是隐隐有点不快,便忍不住提醒她,因为飞比在这里,我只好连小优的幼儿园都停了,因为我不能让一个孩子上一个孩子不上,如果都去上议价幼儿园,我承受不起那个压力,廉价幼儿园我又瞧不上。

“其实,上不上幼儿园无所谓,到了年龄直接上小学就可以了,你又不是上班的妈妈,你在家里随便教教她,就比在幼儿园强。”

我有点生气,她怎么能说得如此轻巧,我做那个决定容易吗?如果不是为飞比着想,我早就把小优送到幼儿园去了,可她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把我的付出给轻描淡写了。

我直通通地问她是不是来领飞比的,我要不要现在就开始收拾飞比的东西。

可她却说希望我再帮她带几天,警察那边,她的名字还没有去除,飞比妈妈也还有些事情要她去做。

我还能说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挺过来了,还在乎这几天?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有点怪怪的,说不出的不舒服,也许问题还是出在庄老太的态度上,我感到自己并没收到特别隆重的谢意,我得到的承认与我的付出不成比例。

“既然飞比无人可以投靠,你会把她收作养子吗?”我想把这不快慢慢发泄出去。

“什么养子不养子的,我就是帮帮忙而已。孩子长得很快的,过不了几天,人家就比我还高了,说不定到那时人家还不需要我帮忙了呢。”

“不如索性把他彻彻底底地交给我,这样我也好对他有个长期打算。”

她想了想说:“这样好不好?我们共同带着他,我们一起来抚养他,这样一来,你我的日子都会好过得多,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那怎么弄啊,我们又不住在一块,孩子必须有固定的住所,规律的作息……”

“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等我回来时我们再商量,再商量。”

她说完,又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看来,西门坡一号那件连衣裙并不是她的。也是,那里住着那么多卖饭团的女人,那种便宜又结实的连衣裙,实在是她们的首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