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还在继续,台下的记者分明有些不耐烦,他们是来听处理方案的,可除去开头那一句准话外,全程都在讲如何防范警员再次发生冲动犯案的方法。

议论声越来越大,于城脖颈有些酸,医生嘱咐他不能站太久,可此时那头不给消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拜江桓所赐,安排这么一个高端的活给他,出院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他父母的思想过于顽固,恨不得让他借着受伤的机会,好好休个假,顺便再邀上一功。

要不是趁着他们早上出去买早餐,估计现在于城还在医院病**躺着数他们到底叨叨了多少次“奖章”这两个字。

不过他也不会怪他们,虽然他们功利世俗,思想迂腐,但那个年代也确实是那个样子,很难摒弃老套的观念。

叮的一声,手机振动,他回过神,按着脖子上的纱布低头看手机,上面只有简短的一个“好”字。

他又重新走上台,将大荧幕上的防范方案切换成另一个画面。

“接下来,我们正式分析此次法医江某的案件由头。”

是尹盛家客厅里的画面和录音,画面加了很厚的马赛克,可声音却原封不动地放上来,台下顿时乱起来,记者的职业敏感性让他们的头脑快速转起来,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涌上来。

“视频里的人是法医江桓吗?”

“这个声音我听着耳熟,是蔚然集团的董事长吗?”

“他们所说的失败的研究到底是什么?什么活体实验?孤儿院又是怎么一回事?”

……

于城将以上问题依次回答,嗓子有些发热,他喝了一口水,静静地看着越发躁动的现场,好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那么现在需要做的只有等待。

坐在第一排的检察院的人员,抓住问题的关键:“所以,在研究院发现的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江某所杀?”

于城声音洪亮:“不是。”

“那他为什么在现场?”

于城又答:“证据显示,在某起凶杀案中,死者被列为嫌疑人,而江某是去和他见面,人到时,死者已遇害。”

“那段视频又是怎么回事?”

于城心想,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在座的记者居多,不少都是从后期工作岗位走到台前,我相信你们清楚,视频剪辑的神奇之处。很多真相,在掐头去尾后,会被轻易地掩盖。”

于城喝口水继续说:“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将整件事梳理一遍。”

二十多年,宁芷用小半辈子走过来的,可于城只用了半个小时不到便说完了,从崔志安、刘毅又到神婆、徐男以及胡海。

他们不像真实存在的人,像故事里脸谱化的恶人,可事实上却有很大的不同。

活生生的人,从好人到坏人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无论是什么理由,法外制裁都是错误的途径,真相是永远不会被掩埋的,只是会稍晚到来。

记者很快从故事里回神,继续发问:“证据呢,没有证据,我们怎么能确定是不是你们为了保护同事而胡编乱造的故事?”

“我有证据!”

平地惊雷的喊声,却不是从于城的口中发出,大家纷纷把目光落在会场大门口,一个脸上带伤的男人手里举着一个U盘,每走一步都是军人的正步。

他和站在台上的于城对视,脸上竟有些慌乱,但还是强压着紧张,表现出非比寻常的镇定。

坐在最边上的记者反应过来,举着话筒和摄像机拥上来:“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说你手上有证据?”

“我是水原市局特案组成员陈相正,手上所拿的正是前几日研究院发生命案时的完整视频。我可以证明,我的同事江某并没有杀人。”

昏暗的实验室里,六点十几分,灯突然亮起,崔志安进来后,胡海从窗户跳进来,前者有些吃惊,但面上还算镇定。

崔志安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放在流水台上:“芯片我会想办法拿到,但人我没办法杀,他和这些事无关。”

“他阻碍了我最初的计划。”

“但我们说过,不杀无辜的人。”

“杀梁永德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正义。”

崔志安并不畏惧:“这有什么,你不是为了自己才利用这么多人组这么大的局,我们都一样,若不是走投无路,不会走上这条路。”

胡海走近他,手掌摸在他的后颈处,声音冷冰冰的:“所以现在是结束的时刻,你也将成为这局里的最后一步。”

崔志安看看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淡定地走到流水台,上面摆着的是实验用具。

“倒也好,恩恩怨怨,时隔多年,能在这里结束是好事。”

胡海从后面走过来,手掌握在他的肩膀上,银光一闪,一把匕首直插崔志安腹腔。崔志安手撑在柜门上,痛苦地弯下腰。

接着,胡海手腕一转,将刀背翻转方向,更用力地推进了他的身体。

隔着荧屏,他们都听不到声音,可台下的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这股恐惧,明明在温暖的空调房,却有种彻骨的冷。

崔志安倒在地上,而胡海走出视频画面,隐约地能听见窗户开关的声音。

江桓进来后,好一会儿才看见桌子后边的崔志安,起初是尝试急救,匕首上便有了他的指纹。

但是急救电话刚拨通,江桓就被崔志安打掉了手机,崔志安拼着力气起身揪住他的衣领:“没想到……再次见面……是这样的局面。”

“胡海为什么要杀你?”

“我……只是在完成……我需要完成的部分。局已成,棋子该收盘了。”

他早已知晓这是胡海设的局,但没想过自己居然是最后一颗棋子,江桓正要说话,又听见崔志安继续说道:“我不想死啊,都没……来得及看看这好社会。孩子们都过得很好吧,没人再欺负他们了吧,我该好好看着的,怎么就再也看不到了呢?”

“公道自在,无论谁都不能左右别人的命。”

好似在等江桓的一句肯定,崔志安也仿佛用光了最后的气力,手臂直直地砸向地面。江桓眼睛泛红,起身站了一会儿,缓缓地走出门。

视频在这之后没多久,进入黑屏,整个会场的温度,低至冰点。

从会场出来,天气竟出奇得好,于城歪着脖子和捂着脸的陈相正相携着下台阶。

原本以为很快就能结束的发布会,硬生生地拖了三个小时。于城的脖子像被针扎一样疼,别说低头,想扭头看眼左右都不成。

“怎么样,做坏人的感觉刺激吗?”

陈相正捂着肿起来的脸,脖子倒是特自然地扭过来:“下次这事还是你做吧,下属伤害上级,心惊胆战不说,又被怀疑又被胡海那混蛋打,要不是我机灵,我右眼都会被他打爆。”

于城斜眼看他:“江桓只说演好叛变,但没说让你开车撞我们,幸好我早有防备,不然你可能要到下头给我写检讨了。”

陈相正抿嘴,想起宁芷在车里看他的目光,失望、愧疚、难过,那么多情绪杂揉在一起,他知道这几年来,她始终活在朱陈媛的噩梦中,可为了取得胡海的信任,他只能拿着最致命的一点去刺激她,她越崩溃,他就越成功。

他在洲地听到江桓所说的真相时,心惊胆战,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宁芷,再到乌兰巴托时,他看见张娜的脸,陌生又熟悉,好像透过她能看出朱陈媛小时候的模样。

他真切地感受到胡海的恐怖之处。

他更没想过会在离开洲地前,遇见他。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街道上买菜,谈论价格时,还带着笑,然后自然而然地扭头看向他。

计划是从那时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