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男被带到局里,还没进审讯室的门,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吓得周围的人全都一愣,刚从医院回来又要送回去。车开到一半,陈男又恢复过来,扯着司机的袖子摇:“有人要杀我!”
司机的手臂被束着,车在路上摇摇晃晃,几次险些冲上防护栏,再看陈男没什么问题,便转向回局里。
许是闹得累了,陈男倒在后座上睡熟,下车的时候,叫几次都没醒。宁芷从解剖室出来,正好在电梯口见到抱着陈男的陈相正。
宁芷看着他怀里搀扶的人,又打量着陈相正:“你家属?”
她上午是坐鉴定科的车回来的,后面的事一点都不知道。等陈相正把陈男送到休息室,出来和她大致说一遍后,她有些震惊:“现场只剩下他了?”
宁芷看着休息室里的人缩在沙发角落里,初中生的模样,身上穿着不算合身的病号服,脸色惨白,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她好像能感受到他身体里散发出的夹杂着恐惧的悲伤,那种目睹重要的人在眼前死掉的绝望和无力。她手指紧紧地抠着手心,眼睛里蒙着雾气,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喉咙紧。
电梯“叮”地在身后响起,江桓走在前面,两个人视线相撞时,宁芷还没来得及收回情绪,气氛有些古怪。
“江,人现在在哪?”
这时,宁芷才看见站在江桓身后的人,那人穿着白大褂,衣扣敞开露出里面的粉色连衣裙,腿上是肉色的丝袜,脚上是一双坡跟的皮鞋,应该是医生。
她也看到了宁芷,目光带着几分打量,忽而眼神一亮,面上倒是恬静:“你们好,我是陆瑶,市院心理医生。”
果然。
江桓介绍:“她负责陈男的心理疏导。”
话显然是对着周围几个人说的,但目光却锁定在宁芷身上,仿佛在等她开口。
宁芷不买账,绕到一边给陆瑶让路。
门关上,里面的声音还是能听到。陆瑶坐在陈男对面,在尽力地安抚他,但效果并不明显,陈男话都讲不上几句,忽然开始胡乱地砸东西,双手握拳使劲地捶打自己的胸口:“他要杀了我们,我们都会死!”
虽然没有伤到陆瑶,但患者有自虐倾向,陆瑶没办法,只能暂停疏导。
她走出来,身后的陈男像受伤的小鹿,一双眼睛诚惶诚恐地看着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定,眼睛中有了异样的神采,抬手指着众人所在的方向。
陈相正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望去,问:“他指的是你?”
宁芷也看过去,确实是指着自己没错。
“不至于吧,这么多人干吗挑她,不至于因为长得好看吧?”陈相正把宁芷往旁边推一推,那根手指就跟着移动。
于城揉着额头,抬脚朝不正经的陈相正的小腿骨上踢一脚:“可能是小芷的年龄和他差距最小。”
陈相正咬着嘴唇揉着腿骨,眼神凄凄地望着宁芷,勉强说服自己这个理由最合理。反之,宁芷不太确定地往休息室靠近,不料却被江桓按住肩膀:“你做什么?”
“我和他聊聊天。”
宁芷屈膝,身体一矮,躲过江桓的手进入房间,利落地拧上锁,她没坐陆瑶刚刚坐的位置,而是选择更亲和的位置,陈男的旁边。屋外的陈相正强行推门,没推开,江桓不急不缓地让他停手去拿钥匙,他才反应过来疾步跑开。
陆瑶手里握着脖子上的挂件,把玩着,既观察着屋里的情况,又不忘留意江桓的状态。江桓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并没有把现下的状况放在心上,可握成拳的手却把他出卖了。
“江,这个女孩是你钱夹照片里的那个吗?”
“嗯。”
陆瑶在芝加哥学习时认识了江桓,她喜欢他也不藏着掖着,在一起的短暂几天,他的不喜欢也没有化成屈就。她看过他钱夹里夹在身份证上头的照片,是一张合照,看着像是野营时拍的,青山绿树,他站在一处高石边,而一个女生站在高石上揽他的颈贴他的脸。
照片下边是一串橘色的日期,“2010年10月4日13:14摄”。
江桓的模样变了不少,但女孩的脸仍旧稚嫩,六年时光在她脸上没留下什么痕迹。
房间里宁芷看着绞着手指的陈男,见他不说话,就去拿盘子里的软糖,旁若无人地撕开放嘴里含着。
一颗接着一颗。陈男坐不住,在位置上挪动几下,声音还怯生生的:“糖吃多了对牙不好。”
宁芷心里舒口气,看来书上说的以静服人还是很有效的,她把糖纸攥在手里,侧过身正对着他:“为什么外边那么多人,你却选择我?”
“你看着和我最像。”
宁芷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不去深究其中的含义,而是将话题往案件上靠:“你到这个新家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陈男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奇怪,我是被领养的孩子,怎么都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吧。”
宁芷想到陈相正和她说的关于陈男的身世,不免有些心疼,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她居然发现陈男对数独感兴趣,宁芷在手机上下载了手游版,刚开始玩就被打断了。
陈相正拿到钥匙把门推开,陈男又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手机没拿稳,直接滑进沙发底下,他躲在宁芷身后,抖得厉害。
陆瑶身后跟着几个人,往桌子上摆东西,有摆钟和灯,还有一张舒服的躺椅。
“催眠?”
江桓点头,扯着宁芷的袖口往外走,宁芷跟着走两步,想着手机还没拿,蹲下去从沙发下拿出手机,头还不小心撞到沙发边缘,她揉着头和陈男挥手,陈男则腼腆地朝着她笑。
走廊里只剩下她和江桓两人,她低头看他的腰,灰色的合体衬衫,隐隐可以看出腰侧微鼓:“医生怎么说?”
“养着就好。”
宁芷没再说话,便去楼上取结果。
这次的恶性杀人事件过于严重,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被媒体捕到了风声,警局门口围着不少记者等着采访,第一现场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宁芷到地下停车场把局里外调过来几个协助解剖的法医接上来。
户主是一家私企的总裁,叫陈莽,案发前刚发起建造社区福利院的活动,他人一死,几家跟着筹备的小公司跟着毛了,把场地让出去的本土住户更是跟着闹起来,补偿金还没拿到,房子却被推塌一半,负责人没了谁能承受得了。
陈莽夫妇加上陈莽的哥嫂和弟弟,一家五口均是死于刀伤,每个人身上都中了三刀以上,每一刀都致命。
现场除了他们一家人的指纹,再无其他指纹,可以看出凶手是个具备一定反侦查能力的人,能把现场收拾得滴水不漏。
于城那边紧急召开会议,大家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可线索却没那么容易捕捉。陈莽是个生意人,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外边的情妇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无论是为商还是为情,仇家可能都排着队。现在唯一的线索都在陈男身上,凶手为什么杀那么多人唯独没有杀他?他躲起来前有没有看到凶手的脸?
会议的氛围极其压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急躁。宁芷从后门出去,去看陆瑶那边的进展。江桓坐在走廊拨弄手机,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宁芷。
宁芷没吭声,走到另一张椅子旁坐下,位置正好对着休息室的窗户,隐隐地能听见里面有痛苦的哭叫声。她低头看手机,刘海往眼前掉,伸手去抚时,发现别在耳侧的黑色发卡不见了。
这是她早上洗脸的时候,怕头发湿水别上去的,估计换工作服的时候碰掉了,家里还有很多,掉一个两个倒也不用在意。
坐在旁边的江桓,时不时地吸口气,左手始终放在腰间,她想忽视他都不行:“很疼吗?”
“能忍。”
宁芷还想说什么,休息室的门已经打开。陆瑶额头上有一层虚汗,目光在宁芷脸上扫过落在江桓身上,摇头。
陆瑶也很无奈,她尝试进行两次催眠,陈男能清晰地描述当天早上的情景,可每到让凶手转过身时,陈男都受不住恐惧,痛苦地挣扎。她不得不中止催眠,让他醒过来。
她从事心理医生行业年头不少,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江桓从椅子上站起身,把手机放进口袋,视线落在陆瑶身后,陈男似乎睡着了,躺在椅子上呼吸均匀。
江桓又重新看着陆瑶,揣测凶手心理他很在行,医学解剖也可以,但专业心理学他确实是外行:“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需要联系一下老师,请教一下当前情况怎么解决。”
宁芷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什么,站起身就走,江桓在身后叫她,她停下等他说话。
“晚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