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岱:

你好!

婆婆已经觉察了我与陈兄的事,她哭闹着逼我离开这个家,她为了她自己,毫不顾惜地拉断了十多年婆媳之间的情谊,这使我震惊和痛心,人情难道竟如此淡薄?

昨天,偶尔偷看了蔚蔚的日记,我真是百感交集,不能誉表……她为了我,竟责怪她自己不该到这个世界上来,她幼小的心灵已经在为我承受世俗的压力了。我内心十分的矛盾,我甚至想为她牺牲一切了。

我抱怨上苍为什么对我如此地不公平?为什么在我的生活中安排这么多曲折了这样地不平静、这样地使人喘不过气来……

真不知该怎样对待这一切?

陈兄是值得敬重的。

祝如意!

心如涂于

x月x日凌晨

心如姐:

见信好!

上苍是公平的,它把生活的权力馈赠给每一个人,而生活得高尚还是委琐,全靠你自己了。你只有努力使你自己成为生活的强者,你才能使你的蔚蔚幸福,你才能使你的婆婆尊重你的人格。不要再犹豫和仿徨了!

另外,想告诉你一件亭,你的那位很漂亮的小姑,昨晚上自说自话地闯到我家里来了。据她自己“坦白”,是你婆婆要她去警告我,不要对你“图谋不轨”!可是她对我说,她支持你。好了,你又多了一位同盟军,我甚至觉得你的力量太壮大了,你怎么感觉不到?你怎么总是觉得喘不过气来了不平静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总喜欢那种静得会使人心灵长厚醉的生活呢?

你的小姑倒是位太好动的姑娘,昨晚,她简直对我进行了一次详细的!”廿调查和档案调查,她一直坐到十点才“依依不舍”地告辞,使我的论文进度延缓了二小时十八分钟。

请代我向她问好,应该说,她是位很可爱的姑娘,直率,并不隐瞒自己。

祝顺利!

晓岱

X月X日

晓岱叔叔:

你已经好儿个星期不到我家来了,很想念你。

我写这封信的原因,是因为这几天心里特别难受,特别闷。

星期天早上,我还在睡懒觉,听见阿娘和妈妈争吵,阿娘又是哭又是笑地逼妈妈答应嫁到美国去,妈妈跑回房间哭了整整一上午。按说大人的事我不该过间(妈妈和阿娘都这么教训我),可是这件事我实在气得忍不住了,阿娘太不讲道理,我们住在自己家里,碍着她什么啦?我想跟阿娘去评理,可是妈妈不准,她要我和往常一样地待阿娘。

就在我写信的时候,我听见阿娘又在厨房,里惯东西了,好象是攒那只妙菜的铁锅。近来她常常这样,象发神经病似的,盛饭时就用饭勺敲锅盖,擦桌子时就用抹布摔桌角,她的脸上象糊了层胶水,铁板,好象谁欠了她儿万元钱。一到晚上,她就眼泪汪汪地盯着妈妈,很重地叹气,唠唠叨叨地说:“我命苦,真真命苦呀!”弄得妈妈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晓岱叔叔,我真是愁得没有办法了,只有写信求你帮忙。晓岱叔叔,最好接信后快点到我们家来一次!不过千万别告诉妈妈是我写信给你的呀!

祝你身体健康!

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已经会一个人骑自行车在马路上跑了,保密!妈妈害怕我被汽车撞着,或者我撞倒过马路的老奶奶。

蔚蔚上

X月x日

“小邵,你,你象是病了叉气色不好,一下子……老了许多,怎么回事!”刚见面,陈天俊盯着邵心如看了半天,担忧地间,他的语气中难得显露感情色彩的。

邵心如用手持了将翼角,抿嘴勉强笑了笑,“还好嘛,也许,累了点……”

陈天俊不由得专注并且惊讶地看着她的脸,他敏感地发现这张已不年轻但仍很有韵味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她的娴静和柔顺,而今天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她的倔强和坚韧,这使她的面部呈现出别样的一番动人魅力。

邵心如的确累极了,她驶着自己的小舟,在情感的拍天波涛中挣扎了一番,简直已经耗尽了全力。她差一点就要到传呼电话站给陈天俊打电话,对他说:“这星期我不能出来跟你碰面了,以后,我们永远不要碰面了……我实在没有资格、没有勇气、没有精力再与你碰面了!”她差一点就对婆婆说:“美国我不去,嫁人我也不嫁了,就这么过吧、过吧……这时,她接到了晓岱的回信。薄薄的两张纸,她读了又读,振聋发聩,她仿佛从漩涡中挣扎出来了…。二我要使我的蔚蔚幸福,我要让婆婆尊重我,心灵上蒙着的苔醉不是正在一片一片地剥落吗?为什么又要让它们重新蔓延滋长呢?她感谢小姑幼君。今天,她下班刚回象,幼君当着婆婆的面大声对她说:”嫂子,今晚上你不是跟陈天俊约好了碰面的姆妈到现在还没烧饭,嗒,我这里有中午买的菜肉包子,你拿着,边走边吃嘛、”婆婆目瞪口呆,片刻间还没缓过神来。幼君把塑料袋兜着的包子往她手中一塞,推着她往楼梯下走。“幼君……”她还有些顾虑。“走吧,快走,否则走不了了。姆妈那儿有我呢!”幼君坚决地推她下了楼梯。

是的,人总要有点决断的力量,总要下决心割舍些什么。此刻,邵心如反倒觉得异常的坦然和舒心。她对陈天俊友好地笑了,她想:她并不是为了他而作出那么多的牺牲的,她对他实在还不很了解,她只是觉得他是个可以信任的朋友,至于在自己心灵上的一些令人窒息的雾障,而他,是雾障外的一裸树、一座山,于是她就竭力地向他靠拢。以后,倘若真的能够和他共同生活,那么,她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他的。

“你累,我们找个什么饮食店坐坐……了”陈天俊提议。

哪不,还是走走吧。”她不喜欢让他花钱,而且坐在人堆里,说话多不方便,还是散步好,天气愈来愈暖和了。

他们走得很慢,象是在欣赏月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的五花八门的影子。

“天气说暖,一下子就暖起来了。”他说。

“春天就是这样的,你还没觉察,它已经来了。”她说。

“能一块出去游游春吗?三两天时间。”他间。

“当然……还带上蔚蔚。”她回答,实在很想暂时离开暴跳如雷的婆婆,离开那空气沉闷的家,去看看春天吧。

“前几天我经过工人文化官,那儿有预定短期旅游车票,我没跟你商量,就订了三张,下星期六的,去绍兴……”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摸出三张天蓝色的车票。

“绍兴!”她轻轻地叫了声,“不是说杭州无锡吗?”

“绍兴有鲁迅纪念堂,有三味书屋和百草园,有秋瑾纪念碑,还有兰亭和沈园……我想带蔚蔚去,不仅玩,还能长点知识。”他想得非常周全,简直太周全了,令人有些遗憾。

“绍兴……”她又轻轻地叹了一声。

“怎么?你不愿意去绍兴了”他又在她脸上捉摸开了:她的眉微整,她的睫毛半垂,她的嘴唇半开着,她的整个脸上笼着一层迷蒙的雾,象是一轮浸在深井里的月亮……

“你实在不愿意,我去退票占”他暗自叹息,女人的心思,象万花筒一般。

“不,不要退票呀。”她忽地抬起眼,眼珠显得很亮。“我只是想起了……三年前去绍兴的情景……”

“你去过绍兴了!”他有些败兴,暗恨自己鲁莽。

“蔚蔚的父亲是绍兴人,”她用很宁静很柔和的声调叙述着,“……那年,我和蔚蔚,带着她父亲的骨灰,到绍兴……不过我们是乘船去的……他的家乡到处是茶山……已经整三年了!”她是第一次对他谈她的前夫,谈她的情感,谈她的悲欢,这使他非常地激动,乃至额上渗出了细汗。

“三年了,正该去为他扫墓的,下星期六,近清明了。很好,我们一起去,你愿意去看看他的墓吗?”她正视着他,眼睛里含着无限的深情一他懂,这深情不是由他而产生的,而是久存心底的怀念前夫的感情。那么,将来,他是不是能够得到这般深情呢?

他对她宽厚地笑了,象兄长一样。

“我很愿意去看看那墓。这票,就放在你那儿吧。”他把票放在她的纤细的手掌上。

她把票仔细地收在皮包里。

“你身体不好,今天就早点回去吧。”他说。

其实,她今天倒是很愿意多和他待一会的,不过,她想到下星期一块去绍兴,路上有的是说话的机会,而且,蔚蔚也能认识他了。于是,她就顺从他的意思,由他陪伴到卜了车站。

“下星期六,我和蔚蔚在长途车站等你。”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朝她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