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陶枝,死睡呀,都什么时间了!”妈妈使劲把陶枝推醒了。

陶枝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了杨晓彬。她一骨碌坐起来,激动得有点结结巴巴了:“你……你,来了?”

“晓彬一早就来了,我要叫醒你,他不让,就坐在那儿看书。你呀,这么大的姑娘家,一点不佳事。“…”妈妈唠叨着下厨房去了。

陶枝跳下床,晓彬上前轻轻地说。“昨天晚上,让你白跑了……

陶枝的泪泉被他温柔的嗓音捅破了,昨晚上积下的满肚子疑惑和委屈化作眼泪泊泊地流了出来,她伏在晓彬的肩上哭着,两手紧紧地抓住晓彬的手臂,生怕他又要跑走。

杨晓彬掏出手帕替她擦泪,用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后甄,这时的陶枝头发凌乱,面容憔悴,象一只受了欺侮的小鸟,晓彬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深深的怜爱之情。他喜欢陶枝这般软弱而温顺地靠在自己胸前,使他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的强有力的尊严。他不喜欢陶枝板着脸问自己:“文章开始写了没有?”好象她是他的师长一样,使他老觉得自己欠了她什么,矮了她一头。

“别哭别哭,你看,我一大早就赶来向你赔罪了嘛。快梳洗一下,有话对你说。”

陶枝哭了一阵,心里似乎干净透明了,她赶紧洗了脸,镜子里,她看见自己两眼水汪汪的很是动人。

他们俩谁都不提昨晚的事,都象在小心翼翼地绕开一个危险的泥坑。

“陶枝,房管所给我们家增配了一间房子,我们开过家庭会议了,弟弟和姐姐都同意把它让给我们作新房。”杨晓彬喜滋滋地说。

“呵——”陶枝又惊又喜地合掌呼叫着。

“你看,这是钥匙,今天,我们去看房子,好吗了”

陶枝说不出话来,只是深情地点了点头。

天,似乎没有一点阴影。

看新房,是恋人们最甜蜜的事。一路上,陶枝陶醉在杨晓彬的脉脉温情中,昨天晚上独自一人心痛欲碎地在大街上徘徊的情景已经很淡漠了,仿佛那是一个世纪前发生的事。

新房在曹阳新村,距离大学很近,陶枝甚至想,研究生毕业后,争取留校工作,上下班多方便。

六楼,不怕,他们很年轻,有脚劲。

推开浅绿的门,是一间小厨房,厨房旁,有一个更小的卫生间,正房朝南,满屋子亮堂堂的光线使十四平方米的空间显得很宽敞。

“太好了。”陶枝在新房里转了一圈,欢喜地说:“我们要有书橱,还要有两张写字桌,否则俩人要闹矛盾的。还要买钢琴,生活要有点诗意,以后还可以培养孩子……”她说着,咯咯咯地笑起来。

晓彬忍住笑说:“这么多东西,放不下的。”

“放得下,你看,这儿是床,这儿是书柜,这是两张书桌……

“衣服放哪了总要有个大衣橱吧!还必须有只长沙发,得接待客人呀。所以,书桌只能有一张。不过,厨房里可以放张小方桌,吃饭用,也可以权当书桌。”

“那你用小方桌,我用书桌。陶枝说。

“你用小方桌,我用书桌,我是你丈夫啊。”晓彬也不相让。

“去,老封建。我要用书桌。”陶枝嘟起嘴说。

“要么,我们猜拳,三局两胜,谁输谁用小方桌。”晓彬想逗逗陶枝。

“好,猜就猜,不准赖呀。”陶枝很认真地把手握拳放到背后,念着:“一、二、三……”

陶枝出的是巴掌,晓彬出的是拳。

“哈,我赢了,我用书桌。”陶枝跳了起来。

“三局两胜嘛,来来来。”晓彬对她顽皮地挤了挤眼睛,把手放到身后,念:“一、二、三!”

晓彬依然出拳,陶枝却换了剪子。

“一比一!”

陶枝紧张了,她想了想:晓彬连着两盘出拳,这次一定会换的!于是,第三盘,陶枝出了剪子,想不到晓彬依然不换,仍是只拳。

“二比一,我赢了,我用书桌。”晓彬嘿嘿地笑起来。

“不干不干,你赖的,你慢出拳的。你尽欺侮人,我不嫁给你了。”

晓彬看着陶枝撒娇时的模样实在娇媚可爱,这才是他日思夜想的爱人呀。上个星期六,陶枝那么狠地训斥他,简直象女王对她的臣仆,而且还一星期不给他打电话,晓彬气疯了,昨晚上借故离家,他要让她尝尝他的“厉害”。在没有得到陶枝的爱情以前,晓彬崇拜她、喜欢她,就是爱她的莱瞥不驯、清高不俗。许多人在她面前碰了壁,他就更想征服她,他觉得制服她这样出众的姑娘的心,才叫真正的幸福。他成功了。在得到陶枝的爱情以后,他开始讨厌她要强好胜的性格了,他讨厌她时时地要约束自己、管教自己,他觉得女人就应该温顺地依附丈夫,崇拜丈夫,哪伯发发痴、撒撒娇也都是惹人爱怜的呀。

晓彬一把抓住陶枝的肩膀,把她拉到怀里:“你怎么能不嫁给我?我会抢亲的,你已经是我的陶枝了。”他热烈地吻着她,把她搂得透不过气。

陶枝的心象塘块一样地溶化了,她双臂勾住晓彬的脖颈,身子软软地偎在晓彬怀里,她觉得自己和晓彬已经熔为一体了。

“陶枝,我等不及了,我们结婚吧!”晓彬用力托住她的背脊,把她丰满而柔软的胸脯紧紧地压在自己的胸膛上。他需要她,他整天抢新闻、争稿子,神经和体力都不能有丝毫的松怠,他觉得很疲乏,他需要有一个温柔的妻子,妻子的怀抱是丈夫安静的停泊港。

“晓彬,晓彬,你真傻,我的心早就完完全全地给了你……”陶枝在他耳边喃喃地说,“等我研究生毕业,等你把你的书写成……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晓彬的手臂突然松开了。

“晓彬……”陶枝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陶枝,倘若我永远写不成那本书呢!”晓彬脸色沉了下来,忧心仲忡地盯住她问。

他们俩人从爱的天国中落回到现实的土地上来了。

“晓彬,你一定能写成的,我了解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毅力。”陶枝用热烈的爱的语气鼓励他。

晓彬避开她的目光,又伸出手楼住她:“陶枝,我们先结婚,结婚了,你督促我,我一定努力。现在,生活是这样地不安定,机关里闹哄哄,家里也闹哄哄,我实在无法集中精力。”

“不。”陶枝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认真地说:“结婚后,你也会找出种种理由来为自己辩护的。关键在于你现在已经满足现状,贪图安逸和虚荣,不求上进了!”

晓彬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又来了,又来了,这种干巴巴的教条的话,难道是从陶校口中吐出来的了他不敢看她现在的脸,那副教训人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忍受。索性告诉她实话:我不打算写那本书了!进大学以后,杨晓彬非常客观地分析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基础及不上老三届的那些大龄学生,他的才气又及不上发表过许多作品的青年作家们,于是,他决定独辟蹊径,研究心理学和人才学,隐姓埋名,准备一鸣惊人。他分配进了报社以后,世界向他打开了新的天地,他的雄心与才千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很快就成了新闻界的知名人物,报上经常出现他的名字,据说报社领导很赏识他,已经把他列入第三梯队的名单……他还要需求什么呢了他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的前途就将是平坦而光明的。可是,他不能把这些思想明确地告诉陶枝,那样,陶枝就会看不起他的,他最担心的就是被陶枝看不起,他希望得到陶枝的崇拜和敬重。

“陶枝,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忙,你来当几天记者试试看,我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对于有毅力的人来说,时间是挤出来的。你说没有时间,昨晚……你上哪儿去了:”

晓彬觉得陶枝一步一步从他身边走开了。

“你为什么不回答全昨天晚上……了”陶枝的口气已一经非常不快了。

“昨天晚上,我给教育学院举办的新闻讲座讲课去了。”晓彬很淡地说。

“教育学院了哦,是檀植来请你的吧?”陶枝猛然想起植植。就在教育学院工作。

“是的,植檀打电话来,学生们都等着,我能不去吗!”

陶枝的心象被针刺了一下,“檀檀来请你,你是不会拒绝的!”

“你看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俩的关系檀檀是知道的呀。”晓彬烦躁地解释。他隐瞒了许多,为什么Y自己也说不清。檀檀亲自到车站接他,植植也坐在学生中听他讲课,还很认真地记着笔记,檀檀送他回家,后来他又送她回家,星光下,檀檀用那么崇拜的眼光看着他,对他诉说她对他的思慕,植檀间了他许多问题,在她虔诚的目光中,晓彬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自信……有一霎那,晓彬非常非常的动摇,檀檀把手塞在他手中,他竟然没有拒绝。但是事后想想,他又有些后悔,倘若真的离开陶枝,他会很痛苦的。他是怀着内疚的心情,一清早赶来找陶枝的呀。

“檀植对你也很关心,她说,教育学院正筹办一个文科刊物,她向你约稿……”其实,檀搜是向晓彬约稿的,晓彬为了缓和气氛,这么对陶枝说。

“不,我不会给她写稿的。”陶枝拒绝得干脆利落,“晓彬,你就这么眼光短浅?讲一次课,写一篇短文,它们把你宝贵的时间都占据了,你什么时候动笔写你的书了你曾为它收集了多少资料,花费了多少心血:”

“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指点我。”杨晓彬忍不住了,他受不了陶枝的这种居高临下批评人的口气。

“你……你变了!”陶枝痛苦地说。他变得那么容易满足现状,为一点蝇头小利沾沾自喜,他变得那么庸俗不堪,搞起拉拉扯扯的关系!

我爱的是那个刻苦、踏实、勤奋、坚定的杨晓彬,而不是眼前这个固步自封、贪图安逸的杨晓彬。

“晓彬,你怎么就忘了我们在毕业分配后的那个夜晚说的话?我努力攻读硕士学位,你努力写出高质量的书,然后……举行婚礼,把我们的成果作为婚宴上最好的礼品。那一天,如果你两手空空坐在新郎席上,你不会觉得羞愧吗?”陶枝决定用最严厉的话刺激他的上进心。

“你……”杨晓彬的自尊心受到巨大的损伤,他象头暴怒的狮子捏紧了拳头,逼近了陶枝,陶枝毫不退让地迎视着他。对峙了片刻,晓彬慢慢地低下了头,他觉得很吃力。他很沉重地说:“我知道,你终究会看不起我的。”

“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你在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你不爱我了”

“这完全取决于你!”

杨晓彬无力地靠在窗台上,他眼前突然闪过檀檀温柔而崇拜的眼神。

“我走了,我要去看书,拟论文提纲。时间对于一个人来说,比生命还重要。”

陶枝走出房间,陶枝走下楼梯,陶枝走出大门……怎么?晓彬没有追出来!她忍不住抬头朝六楼的窗!”望去,玻璃上反射出阳光的七彩颜色,什么也看不清。

“我是不是又太性急了?我的话是不是又太过分了呢!”陶枝扪心自问,“但愿,他不要辜负我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