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涧峰突出记者们的重围,到停车场去开车。走到车位时他发现,一辆红得晃眼的奥迪A4横在了他那辆蓝白道的桑塔纳警车面前。他的火一下子就蹿上来了,扯开嗓子嚷道:“谁呀这是?会不会停车啊?警车也敢挡,误了事谁负责呀?”

看车场的保安急忙跑过来:“没拉手刹,没拉手刹,我帮您推一下。”

李涧峰气哼哼地说:“你怎么也不管?没这么停车的!”

保安一边撅着屁股推车,一边赔着笑脸说:“车场太小,没办法……再说,谁我们也不敢得罪呀。

李涧峰哼了一声,钻进自己的车里,嘴里边喃喃地骂着娘。

他的心情其实最近一直不太好。在他看来, 自从他当上这个新闻发言人,他面对的事情就没一件让他高兴的。

半年前,市里要求各职能局实行新闻发言人制度,市公安局党委决定,从宣传处里把对外宣传这一块业务拿出来,成立新闻发言人办公室。宣传处处长李涧峰改任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职级不变。

李洞峰开始不想干。宣传处的业务有小报,有影视,还有思想教育、立功表彰,男男女女的二十几号人,整天忙得脚朝天,李涧峰觉得这个处长当得挺有成就感。新闻发言人算什么?新生事物,谁也没干过,可责任之重大谁都明白。过去虽说是对外宣传,也和记者打交道,但那时有回旋余地,稿子往记者手里一捅,有什么事都可以躲了。现在,要面对记者,要回答问题,还要上电视台直播,这太要命了。李涧峰推辞,老丁主任就**他说,上级要求新闻发言人是副局级配备,你李涧峰在宣传处再熬也熬不成副局吧?现在局里没职数,所以让你先干着,职级不变,可是,这应该说是早晚的事……要说这话没让李涧峰动心,不客观,李涧峰眼前确实亮了那么一下。可是,这种**对于像李涧峰这样的老警察来说,功效只能是短暂的,他太明白哪头炕热了。最后,在形势的压迫下,他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和记者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半天了,还算有经验吧,我他妈不干谁干呢?

可他刚干了半个月,老父亲就检查出了癌症。而更要命的,老婆正式提出了离婚。

夫妻之间的矛盾当然不是一天半天形成的,但导火索却多少与李涧峰的新工作有关。那天,他邀请(江洲市区报》的张总在鸿宾楼吃饭,被参加大学同学聚会的老婆给撞上了。李涧峰请客当然是为了谈工作,可要命的是这个漂亮的张总是他和老婆共同的中学同学,俩人当年还多少有那么点意思,老婆了如指掌。而女人之间,特别是漂亮女人之间,本来除了仇恨就没有别的。两口子为这个张总吵嘴也不是一次了。李涧峰心里明白,这回其实老婆没真生气,甚至可能还有点高兴,因为她终于抓着一个理由和他分手了。可身为律师的老婆抓住这么个由头和他提离婚,反过来又让李涧峰很轻蔑:俗,太俗。离就离,谁怕谁啊。

现在,两口子分居快三个月了,李涧峰家里的盆栽全部死光了,狗也送了人,屋子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饭菜嫂味儿。李涧峰就在这令人作呕的味道里怨天尤人地生活着。

烦,什么都烦。李涧峰坐在方向盘后面愣了半天,给老丁主任回了个电话。

丁主任在电话里用他那沙哑得永远像在感冒的嗓音告诉李涧峰:“出事儿了。有个电影明星刘小梵,昨天深夜在咱们这儿被人扎成了重伤。”

李涧峰沉了一下问:“这家伙到咱们这儿干什么来了?”

“拍电视剧叹。你不知道?咱们交警丸队这两天净给他们维持秩序了。”

“那让我干什么?”

“刘小梵的经纪公司要在第一医院开新闻发布会,你得去掌握一下情况。谁知道这些文化人会捅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案子还没破,不能给破案增加干扰。”老丁停了一下,又说,“你知道这个小明星吧?”

“我从来不看电视剧。”李涧峰说。其实,他当然知道那个有点娘娘腔的、号称正进军美国好莱坞的小男生,昨天他还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说是本市一个刘小梵的粉丝因为没能得到他的亲笔签名而悲愤自杀。报上还配了一张刘小梵做痛苦状的照片。他盯着那张分不大清男女的清秀面庞看了半天,也实在找不出可以为这个小男人上吊的理由。

现在,那张报纸大概就在老丁手里祺着。

“我闺女还是他的什么粉丝呢。这年头的孩子,也不知道都怎么了,偏喜欢这种小白脸儿,还弄得五迷三道的。我开始看不惯,再一瞧,我那准女婿都不管!我一打听,原来那小子也有自己的偶像,他迷李宇春!”

李涧峰从耳机里仿佛都能听出老丁那一脸的愤慈。他放下电话,从后座上扯过西装,换下身上的警服,发动车子,立刻又往市人民医院赶。

李涧峰是那种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开着车,他的心思就全在这起不大不小的案子上了,他想:这年头,像刘小梵这种人比什么劳动模范、英雄人物厉害,人家是偶像。据说这刘小梵身后就有多少个粉丝团,其中还有一帮都是五十岁上下的老女人,她们管自己叫“繁花花”,刘小梵走到哪儿她们就跟到哪儿。所以刘小梵被扎这事儿恐怕还得掀起点风浪。而且,这事儿对公安机关恐怕会有负面影响,会有人拿治安说事,骂公安局工作不力。经纪公司开发布会,大概就有这个意思吧。但是,他心里也有底,只要案子破得漂亮,对公安局的非议就会很快平息,甚至在舆论的引导下变成赞扬。想着,他把车停在路边,给刑侦支队打了个电话,直接找冯支队长询问案子进展情况。

老冯一听他问这事, 口气顿时变得轻蔑起来:“这破事儿啊?你放心吧,不出两天,我就让你看见案犯。”

“这么说有线索了?”李涧峰问。

“你以为那演电影的是什么好东西呀?我只要告诉你发案地点,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小子,是在苇子沟被扎的。”

苇子沟,是本市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开放公园,说是公园,早年间不过是条泄水沟,一条不那么干净的水沟在芦苇的包围中缓缓地流,周围则全是农田。随着城市的开发扩大,农田慢慢没了,市政府就投了点资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有点野趣的小公园。这儿游人不多,挺安静,久而久之倒成了一些同性恋者活动的场所。这事儿一传开,来的人就更少了,个别男妓就在这儿肆无忌惮地做起了买卖。

公安机关也组织过打击,连李涧峰都参加过一次集中行动,可情况总是时好时坏。苇子沟,就成了本市一个几乎人人皆知的地名,谁说起来都会带出暖昧的微笑。

李涧峰觉得一阵恶心。人前那么光鲜的小子,背后竟是这样的鲤醒。这要是让老丁主任那个头知道了,她还不得哭死!

关了电话,重新发动汽车,李涧峰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苇子沟的活动人群不大,且多在公安局有案底,找他们并不难。看来,这案子就算是有了眉目了。

李涧峰的车速慢下来了,心情松懈了,连开车的姿势都似乎变得潇洒起来。他打开了收音机,调出一个音乐频道,周杰伦正在唱着《**台》,悠扬而婉转。他尖起嘴唇,用口哨和着旋律,有腔没调地跟着吹,一直吹到了医院门口。

市人民医院的大门外依旧人头攒动,一列轿车蜗牛似地排着队,一点一点地向停车场里移动着。指挥着车队的保安看见李涧峰的警车,殷勤地跑过来想让他加到前边去,李涧峰摆手拒绝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想让人们骂他耍特权。反正经纪公司的发布会肯定也没什么意思了,他来也就是听听而已,晚一点也没什么。

他前面的车主可没这么好性子,车门一开,一个女子站出来指手画脚地冲保安说什么,大概在指责那小伙子维持秩序不力。李涧峰看着,突然地觉得那窈窕的背影很熟,一愣神,才反应过来,那是他那已经分居的老婆、律师王婉琴。

她怎么跑这儿来了呢?李涧峰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