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江驱车一百二十里,是江洲市的著名风景区桃岭水库。水库其实并不大,但四周山势险峻,水库依山而建,就有了山回水转的景致。又因为山深路远,多年没有开发过,就更多了些原始状态的葱郁,真的像景致了。这些年景致是值钱的,水库就开始热闹,特别是山间多了些别墅,星星点点地埋藏在山林之中,桃岭的名气就大了起来。
李涧峰好不容易找到了那间小别墅。据说这是个有钱人的私人会所,平常只接待朋友,不对外开放的。李涧峰在山石铺就的小路尽头停下车,铁栅栏门就在他眼前徐徐开启,一点声音都没有地向他表示出一种神秘。他走进去,灌木丛间的小路被露水打湿了,略有些滑。他凭着刑警的眼睛看出,湿滑的路面上有隐约的脚印,邵春山已经到。
在别墅的后院,有一道特意从墙外引进来的溪水,在院子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邵副局长就在池边端坐着,一条细细的钓线挂在水面.他正在钓鱼。
李涧峰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啊。”
邵春山回头,李涧峰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脸。按照年纪也近中年,但岁月似乎没给他多大影响,只是给他平添了几分稳重。一双深邃的眼睛,直视着李涧峰,倒让多年的刑警有点不自在了。这是个能不动声色影响别人的人。
李涧峰当然不能甘拜下风。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找我?”
邵春山淡淡地笑:“新闻发言人,官职不大,但有条件参与重大事件,了解内幕,说话也有一定分量。最重要一点,你这个职务,大概是现在唯一说话要掂量真假的人了。”
李涧峰一惊。对方的话竟是他没有想到过的:“你言重了。”
“可能。”邵春山收起钓具,“但我相信,在其位谋其政。你当新闻发言人,你就得从这个职务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而且,我也信任你。”
“谢谢你的信任。可是,你怎么让我信任你?谢虹的事,我可是记忆犹新。”两个人往房子里走。李涧峰想,我不能和他兜圈子,我兜不过他。我必须让他动心,让他分神。
邵副局长的脚步停了一下。看得出,李涧峰的话是刺痛他了。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仍然稳稳地迈着步子。两个人进了屋。客厅的大落地窗把阳光泄进来,暖暖的。沙发上扔着一本书,李涧峰斜眼一看,竟是本翻旧了的(唐诗300首)。
邵春山请李涧峰坐下, 自己一边给李涧峰倒水一边说:“关于谢虹的事,不用你批评,我也很内疚。我伤害过她两次。”他在李涧峰对面坐下,眼神居然很坦然,“你知道的是第二次。其实我也是被骗,我并不知道马家兄弟当时的用意。他们只说是为了帮助她,等等。当然,也许我说的你不信。”
李涧峰不说话。
“其实我对她真正的伤害是第一次。在她父亲出事之后,我抛弃了她。在那之前,我和她是恋人。”
李涧峰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他仍然不说话,只喝了一口水。他想听这家伙说下去。
邵春山却不说了。他看着李涧峰,眼睛一动不动,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又似乎是已经将思维远离了这间客厅。两个男人沉默着,窗外有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在沉默中显得特别刺耳。
还是李涧峰先打破了寂静:“我们不说这个了,私人恩怨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你要告诉我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你不想听?”邵春山眼珠一转,露出几分狡黯,“可是你先挑起这个话题的哟?我知道,你在和谢虹……”
李涧峰有点火了,他不喜欢被人偷窥的感觉:“你―”话一出口,他马上又意识到, 自己想激怒对方,其实是反被对方激怒了。看来,论耍心眼, 自己只能是甘拜下风。
邵副局长看着李涧峰涨红的脸,马上收回了笑容:“好了好了,我们说正题。”
他起身上了楼梯,片刻下来,手里抱了一挥账本:“所有的,都在这儿了。凭这些东西,你可以打倒任何人。”
李涧峰的心脏一阵狂跳。坚冰就要打破,局势就会改变,一切一切,都将在这些东西披露之后发生重大的变化。但是,这些东西,是真的吗?
邵春山的手在账本的封面上抚摸着。他似乎在最后一刻还在犹豫。李涧峰理解这种犹豫.因为,交出这一切,他将成为事件的焦点,甚至,引火烧身,同归于尽。
邵春山似乎看透了李涧峰的心思:“说实话,我也有顾虑啊。我知道我自己,我不是个干净的人,交给你这些东西,也会牵扯到我……但是……”
李涧峰的手机突然在这个时候响了。两个人都一震。
李涧峰接电话,是小赵,急赤白脸地告诉了他一个消息。李涧峰听完这消息,关了手机,看看邵春山,低声说:“施工方的经理在看守所里上吊了。”
“死了?”邵春山眼波一闪。“死了。”李涧峰回答,觉得嗓子眼儿有些苦。他马上想到的是,施工方这边有价值的线索断了, 目前唯一可以揭露真相的,就只有眼前这挥账本了。而掌握这个证据并且还在犹豫的邵春山,还会把它交给公安局吗?施工方经理的死,无疑会给他一个暗示:公安局里并不是安全的,那么他还会有勇气站出来吗?
两个男人再次沉默。在沉默中,勇敢、正义和尊严,与怯懦、惧怕和自私,纠缠着,碰撞着。宽敞的客厅似乎凝滞了太多阴云,把两个人压得喘不上气。他们的眼神偶一相碰,就立即各自挪开,仿佛眼睛与眼睛的碰撞里,有着刺痛心灵的电击石火。
李涧峰站了起来:“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知道,我不能给你什么承诺,我能保证的,只有我自己。而你,站到哪一边,我也没有权利要求你。”
“你有权利。”邵春山摆摆手,“我知道,你官没有我大,甚至能力也没有我强,但是,你的心……比我正。所以,我听你的,我想听你的。因为,我也不想再让自己睡不着觉。”
他走到窗前,缓缓地把窗帘拉上:“我办过很多错事,我不想再错下去了。”
屋子里暗下来,邵副局长的身影寂寞地映在窗帘上,突然显得有些苍老了。苍老得像个在街头落寞地散步的老头子,碟蹬之间,有着无尽的苍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