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静静不静
长大以后要做什么？
严静芝圆短的小手托着下巴。从幼儿园回来后难得没有第一时间扑向餐桌，而是煞有介事地盘坐在书桌前，一脸严肃地思考着。
几分钟后，严静芝抓了抓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太难了……”
罗莉看着女儿一边奶声奶气地感叹着，一边慢腾腾地从座椅上爬下来，好奇道：“怎么啦静静？”
“老师布置了周末作业，让小朋友们回家想想长大后要做什么？”
“那静静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呢？”
严静芝扁了扁嘴：“我不知道……这太难了……”
“是没想好要做什么吗？”
严静芝摇摇头，两只手摊开，画出一个大大的圆弧：“是我想做的太多啦！我想做船长，可以开好多好多的船。还想开蛋糕店，每天可以吃好多好多的蛋糕……最想做奥特曼！”
罗莉摸摸她的头：“因为可以保护地球吗？”
“不！是因为可以每天打怪兽！”
罗莉：“……”
是的，虽然严静芝的大名中带着一个“静”字，但她显然辜负了这个名字。
与罗莉和严熙冬期望中乖巧文静的女儿不同，严静芝的个性从她还只能满床爬时就表露无遗。
不论怎么调整作息，每到夜里她都精神头十足，酷爱半夜踹醒爸爸陪她玩举高高……当然，在她大到能够挨揍时，亲爱的严爸爸就身体力行地让她戒掉了这个爱好。
她的喜好也和同龄的小女孩不同，布偶和芭比娃娃在她手中永远撑不过十分钟。她最喜欢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车，小到只有巴掌大的玩具车，大到爸爸的越野车。不包括外婆送的电动儿童车、摇摇车，她的车辆已经堆满了整整两个箱子。可以说，是打败了爸爸，拥有全家最多车子的人哩！
至于罗莉梦想中留着齐刘海儿、长发、穿着粉红蓬蓬裙的小公主已经成了泡影，在小静芝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审美时，她便强烈要求理发师将长发剪掉，在她娘的拼死阻拦下才将头发保留到了耳根。至于可爱的小裙子……哼，她的偶像可是奥特曼呀，穿着小裙子怎么打怪兽！
当小静芝蹬着皮鞋，穿着帅气的夹克牛仔裤，戴上心爱的棒球帽时，见到她的人无不交口称赞：“真是个小帅哥呀！”
罗莉：“……”
罗莉深深发愁，难道是小静芝接触的女孩子不够多？或者是让她爸爸带得太多了？
严熙冬推了推眼镜：“或许，等她上了幼儿园会好一些？”
于是，假装离开，其实悄悄躲在幼儿园窗外偷偷观察的新手爸妈便沉默地见证：小静芝在上幼儿园的第一天，便跟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同班小男孩为争夺三轮车的使用权干了一架……并且还成功抢到了。
罗莉扶着额，看着还在得意洋洋地绕着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开车挑衅的小静芝……心塞。
眼看着女儿这几年在幼儿园称王称霸，甚至带出了几个小跟班，严熙冬长叹一声，让孩子她妈还是放弃将女儿扭回淑女一途。每周末他就带着小静芝参加亲子社会实践，比如清理小区绿化带的垃圾，参观非物质文化遗产馆，捐赠衣物玩具给贫困山区的孩子，等等。
至少，学习分享和帮助他人，总比日后变成一个混世小魔王强。
“爸爸，我们这周去哪里呀？”小静芝等严熙冬下班后主动问道。
“你的周末作业完成了吗？”严熙冬单手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
小静芝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还没有……”
或许是因为她只被爸爸揍过，所以全家她最怕爸爸了，尤其是爸爸板着脸、扶着眼镜朝她一瞪的时候，充满了威慑力！
此刻爸爸一问，她立刻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长大以后想做什么……”严爸爸“唔”了一声，“明天我们去城郊的育苗基地帮农民伯伯种菜，到时候可以再想一想。”
“好耶！”
虽然是个城市儿童，但小静芝随着爸爸妈妈见过不少世面。可当她坐在爸爸的大车上远远望见那栋高六米、占地两千多平方米的巨型透明建筑时，还是张大了嘴：“哇！好漂亮呀！那是谁住的大房子？”
这栋透明建筑反射着耀眼的阳光，通体晶亮，坐落在一望无际、青翠欲滴的农田间，好似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这就是育苗基地，里面住着的可是各种各样的蔬菜宝宝呢。”
“哇哦！”
小静芝期待极了，但接下来可没有想象中好玩……
“爸爸，我的手好酸了。”小静芝扁着嘴，拉着她的迷你锄头蹲在土坑前。
“可是你才种了不到一个小时，”严熙冬没有插手，小静芝包圆了刨洞、种植、埋土……他只从旁协助，“农民伯伯们可是每天都要这样辛苦干活的。”
“这也太辛苦了，他们不能换个工作吗？”
“如果他们都换了工作，那我们就吃不到好吃的蔬菜水果了，”严熙冬耐心地教导，“所以要尊重他们，不要浪费粮食。”
“我知道了！”小静芝大声道。
严熙冬继续道：“工作有很多种，有些工作是有益于社会的，能帮助别人的，你好好想想长大后要做什么样的工作，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小静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半晌，突然抬起头：“爸爸！我想到了！我长大以后要当老师！”
严熙冬欣慰地笑了：“告诉爸爸为什么呀？”
小静芝昂起头，将小锄头像宝剑般朝前一举，神采飞扬道：“这样，就可以在我不想工作的时候，让小朋友们帮我工作了！”
严熙冬慢慢扶了扶眼镜，镜片一闪。
小静芝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回忆起被爸爸的巴掌支配的恐惧，瞬间气虚，闭上嘴巴，再不敢偷懒，规规矩矩地埋头干活。
结束社会实践后，小静芝精疲力尽，歪歪扭扭地跟着爸爸回了家。
严熙冬不作声。其实出行前他早已估算好她的体力，以此安排活动，不会让她运动过度。见小家伙摆出这般姿态自然心中有数，便静静地看她表演。
“爸爸，”她宛如醉酒般走路一步一摇晃，进门时一边殷勤地给他递去拖鞋，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眼尾窥探他的脸色，奶声讨好，“我今天是不是很听话呀？”
严熙冬双手环胸，挑了挑眉。
小静芝试探着抱住爸爸的大腿，仰起脑袋露出自己最可爱最无辜的笑容：“爸爸，我这么乖，以后不打我了好不好？”
她爹冷酷无情地拒绝:“不好。”
小静芝深受打击，我这么可爱竟然会被拒绝？
等到临睡前妈妈过来讲床头故事，小静芝就开始偷偷告状了，她捋起袖子让妈妈看看白嫩的爪子，又抓起裤腿展示毫无痕迹的小脚丫：“妈妈你看我的手都变粗了……脚，脚也好酸，今天工作超级累，可是爸爸还凶我！”
罗莉：“呃……”
小静芝将脑袋塞进妈妈的怀里蹭呀蹭：“爸爸太坏了，妈妈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睡嘛。”
“叩叩！”房门轻叩两声后被旋开，冷酷无情的爸爸探出头来：“不行，你已经六岁了，不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该学会自己独立睡觉了。”
小静芝扁起嘴忍了又忍，不行，忍不住了：“哇啊啊啊……爸爸是坏蛋！”
星期一，教室内，老师弯着腰挨个提问小朋友：“静芝，这两天有没有想好长大以后要做什么了？”
“我已经想好了，我以后要做警察，”严静芝握紧小拳头，“然后抓爸……抓坏蛋！”
番外二离曲
六点五十。该出门了。
严熙冬手中加快了速度。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前，他犹豫了一下，拉开行李箱的夹层，从里面掏出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抓拍，照片的主角是个青涩的小姑娘，她扎着一根马尾辫靠在车窗前，侧着脸，手中拈着一片金黄的梧桐叶发呆。阳光下，仿佛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只有每次在公交车上遇见时默默投去一瞥。
每一天我们都会与无数人相遇，又擦肩而过，原本只是同乘一车的陌生人，却不知为何，竟触动了他的心弦……不过，也该到此为止了。
他的人生早已规划好，前往上海的车票正躺在他的口袋里。他将这张照片夹在相册里放回书架，动作很迅速，仿佛不想让自己后悔。他重新拉上行李箱，走出房门。
“起来啦？”严妈妈正收拾餐桌，见儿子出来忙要去剪豆浆袋，“刚买的豆浆，快趁热喝。”
严熙冬拦住妈妈：“不用剪，我带出去喝。”他在餐桌上拿了吸管和一个鸡蛋，拎着豆浆走向玄关。
严妈妈惊讶地追在他身后道：“这么早要去哪儿呀？别忘了中午的火车时间。”
严熙冬朝后挥了挥手，没有回头：“我很快就回来。”
现在是春天，来往的行人都减了衣裳，有些爱美的女孩已经穿起轻薄的裙子，但他等待的小姑娘，身上依旧裹得严严实实，似乎比较畏寒。
她微微有些气喘，单肩斜挎着快滑下去的书包，嘴里叼着一片全麦吐司。双眼在车内巡视了一圈后，少女突然径直朝他走来。
向来镇定自若的他竟忽然慌了起来，他握了握拳强自按捺住自己，不动声色地偏头假装望向窗外。
近了……
更近了。
余光中，她在他身旁停下：“不好意思，能让一下吗？”
他尽量自然地转动视线看向她，见她的目光定在他身边的空位上，他恍然大悟，收起霸占着过道的长腿：“好的。”
少女努力缩着大大的书包从青年身前挤进内侧的空位，这也是全车唯一一个座位，虽然这个青年看上去不好接近，但她还有几道作业未完成，只得硬着头皮过来。
一落座，她便打开书包，掏出数学练习册紧急答题。
在平面直角坐标系中，已知△ABC三个顶点的坐标为A（2，1），B（-1，-1），C（1，3），点P在直线BC上运动……
罗莉咬着唇冥思苦想，她从小最怕数学，但第一节就是数学课，要抽查作业。眼看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她越急越想不出解法。
“Q的轨迹方程为y=2x-3。”一道低冷却意外好听的男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罗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对上一双藏在银框眼镜后冷淡的眼。
严肃板正的青年身上有着属于成年男人的特质，她没敢多看，只盯着手上的练习册：“你是在说……这道题的答案吗？”
“嗯。”
“谢，谢谢！那个……”罗莉羞赧又紧张地抓着笔，“能，请问一下解法过程吗？”这是道应用题，可不能单写个答案。
“可以。”这是严熙冬唯一一次感觉到身为学霸的好处，“由B、C坐标可知直线BC方程为y=2x+1……”
春风拂面，半开的车窗时不时有一些伸长了嫩绿枝桠、急于向路人炫耀刚发的新芽的老树。在这明媚的春光里，他将要离开心爱的姑娘。
时间似乎变得很长，却又异常短暂，在公交车走走停停中，F中终于要到了。
小姑娘开开心心地将补完的练习册收回书包，站起身：“真的太谢谢你了，我该下车啦！”
严熙冬退开身让她出来，在这错身而过的一瞬间，他蓦地涌上一股冲动：“你……”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啊？”少女讶然回头。
他垂下眼，怕情不自禁的眼神会泄露心底的秘密，终究坐回原位，直到她下车，再也没开口。
奇怪的大人……
罗莉背着书包下车时不自觉地瞥向窗边青年的侧影。
银框眼镜，驼色风衣下，白衬衫一丝不苟地扣到了领口……似乎有些眼熟，他们曾在哪里见过吗？
“铛铛铛！”
钟声响起，罗莉再顾不得其他，全力跑向教室。
算了，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严熙冬隔着车窗，远远地望着少女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内。也只有在此刻，他才敢放纵自己的视线在她身后流连。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啊，以后再也不可能相遇了吧。
他将头轻轻抵在车窗上，在心中，静静地与这个年少时令他初次悸动的姑娘说再见。
再见，我的小姑娘。